长子肖似他,便连脾气也像了几分,林立渊从小就把他放在身边带着长大,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的儿子会忤逆父母。

    逆子之前被他斥责也曾说不休妻,林立渊只当他们少年夫妻,毕竟是有感情,也还是没有紧逼于他,给了时间让他想清楚,他没曾料到,他的大度,换来的是儿子在国公夫人面前的告状!

    林立渊恨不得现在就扇他两耳光,但在齐国公府,在皇帝面前,他生生地忍了下来。

    他此时喉结不停上下颤动,林杳看了一眼后就又垂下了眼。

    “你还当我是你父亲?”林立渊终于出声。

    林杳没说话,他垂着头,背却挺得直直的。

    谢慧齐把人叫来,不是刁难他来的,这时候她也不紧不慢,低声轻柔道,“林大人还是想想刚才我与您说的话罢。”

    林立渊闻言,当下猛地谢慧齐看来,双目大张,身上杀气猛地迸出,与此同时,本漠然看着他们父子说话的齐国公脸色也猛地一变,但在他有所动作之前,他的手被熟悉的体温缠绕了上来。

    他朝身边的人看去。

    谢慧齐与他五指交缠,双眼动也不动地回视着林立渊,她脸色甚至连变都未曾变过半分,只是眼睛越发的冷漠而已。

    林立渊是手上有着无数人命的杀将,身上戾气一开就能让人喘不过气来,只是他张着双眼大动了干戈,他却只从国公夫人那不变的脸上看到了一双越发冷酷的眼睛。

    那双眼,跟她身边的齐国公要人性命,绝人后路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一刻,厅堂静得近乎可怖,在那双在他的杀势之下也不减冷意的双眼下,林立渊清楚听到了自己越发沉重的喘气声,当下他心下猛地一凝,首先转开了眼,往在首位的皇上看去。

    平哀帝见他猛地掉头,嘴角没有笑意地往上一勾,看向与他表伯母动杀念的林元帅大人。

    他未动怒,林立渊双眼却紧缩不已。

    “朕也是,”平哀帝摸了摸中指上那枚他父皇传给他的扳指,说到这,想了想才道,“长见识了。”

    说罢,不理会林立渊,转向齐国公淡道,“父皇死前本来要为表伯母加持身份的,只是想想也不妥当,就让朕往后捡个好日子再为表伯母封赐,朕也是等了两年才给表伯母加封。”

    齐君昀本沉着脸,闻言朝他点头,简言道,“承蒙先皇惦记,皇上圣恩。”

    平哀帝笑了笑,转向脸色甚是不好的林立渊,欲要说话时,却听他表伯母温声出言,“谢先帝,皇上圣恩。”

    平哀帝看向她,对上了她温和平静的脸,甚至看到了她朝他轻摇了下首。

    母亲这时无须谁为她出头,她主动开了个头,自然也会承担她挑事的结果,自己做的事自己担,最明了母亲性情不过,也被她言传身教过来的齐奚这时嘴角漫开微笑,朝皇帝福了一礼,朝他走去,悄然地站在了他身后。

    见她过来,平哀帝眼睛一直看着她,等到她在身边停下,都能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清香味了,鼻间那抹熟悉的香让他在嘴间轻笑了一声,便朝还在看着他的表伯母轻颔了下首,没有再为难林立渊。

    “林大人,”谢慧齐开了口,声音依旧轻柔,“亦如我之前所言,林家现在有两条路可走。”

    她没再说是告老还乡,还是让林杳当家,林立渊可以对她释放杀气,但她没想激怒他——虽然她也可以选择出了她心中的这口恶气。

    知道皇帝跟齐国公完全站在她这边的林立渊这次没声了,良久,他看着国公夫人那张柔和的脸,冷然地问,“国公夫人是管定了老夫家的家事了?”

    管定了?还真是管定了。

    他还是如此说道,谢慧齐是决定换人换定了。

    她不会把国公府的左臂右膀送给这样的人当……

    谢慧齐微笑着点了头。

    “如您所愿。”林立渊又再次朝她举起了手,狠绝冷酷地道,让在场的人谁都能看出他的心不甘情不愿。

    林杳的前路,怕是也不会太平到哪里去。

    谢慧齐这时温和叫了林杳一声,“长公子。”

    她一出声,林杳就在其父眼如毒刀的眼睛中转过了身,跪向了她。

    “你可担?”谢慧齐弯了点眼,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这孩子今日要是在国公府应了她的话,以后怕是跟父母善了不了了,这说是他的罪过也不为过,那他是担,还是不担?

    他要是拒绝,谢慧齐也不勉强他——在这个君权父权夫权至上的年代,与父母不睦那是大罪,就是不揭开来给人看,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他生在那个家中,他父母生养了他,他不可能避得开他的父母。

    这是他要承担的,但不是谁都能承担得了的。

    “担。”林杳只出了一个字,然后朝她磕了头,随后转过身,朝皇帝磕了头,又道了两字,“臣担。”

    就是剔骨削肉他也担。

    他有妻儿要护,有前程要走,还有,父母再恨他,他也要颐养他们的天年。

    林杳磕完皇帝,再转向林立渊前,这一次他狠狠磕了三个响头,把鹤心院的地砖磕得砰砰作响,他头破血流,磕完头他起起了身,半垂着头,血流进了他的眼睛他也还是垂眼不动,嘴间道,“阿父,孩儿先走一步了。”

    父母恩情他不会忘,但他得先走一步了,他无法再按照他们的心意像个木偶一样任由他们操纵着活着,置自己妻儿的生死于不顾。

    林立渊当下脸色青黑,他站了起来什么也没说,便是朝皇帝告退时也只是掀袍磕头就起身而扶持。

    他匆步离开了厅堂,踏过门槛时他的身影颤抖了两下……

    林杳当下拖着腿往前走了几步,但眼睛所见的是其父更加快速离开的背影。

    “去吧。”

    有人开了口,林杳回过头看向她,又听她轻柔道了一声,“去罢。”

    林杳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又回过神,朝皇帝再跪了个头,“臣告退。”

    平哀帝朝他颔首,他这才起身,飞快而去。

    林杳一个转眼就不见了,平哀帝朝表伯父表伯母看去,道,“不管如何,林府如若担不起重责,便也只能弃了。”

    要是林杳不能撑起林家,林府也只能如他父皇所定一样,只能是一代孤臣为终。

    齐国公漠然地点了点头。

    谢慧齐被他反手握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最终微笑未语。

    这夜前面齐璞在前院送客,齐国公未再去前面。

    平哀帝在后院用了点吃食,就欲要带齐奚回宫。

    齐奚与母亲回卧室取物,她对给她整理东西带回去的母亲说,“林元帅就是知你给了他们家条活路,也不会感激你的。”

    “所以这就是他的局限性,”谢慧齐为女儿整理着夏裳,挑了最鲜明的和最素雅的放进箱笼,女儿大了,身形跟她差不多,她以前穿的也可挑了好看的几身让女儿去换着穿,“现在就要看他儿子能不能带他们家走得远了。”

    “若是不能呢?”

    谢慧齐停了挑衣的手,叹了口气,“若是不能,你大哥的路就要难走些了。”

    林家成为了负累,娶了重情的林家女的长子岂能无忧。

    齐奚轻“嗯”了一声,没再就此话说道什么,而是问起了母亲关于苦夏吃些什么身体才舒坦的话来。

    他们回宫的路上,皇帝抱着在他怀里假寐的齐二小姐轻声道,“你阿娘生气了?”

    齐奚闻言睁开了眼,良久未出声,末了,她在重闭上眼后淡道,“没有真生气,我们家谁都没那个善心管别人家如何,她担忧的从来只有我们。”

    家好,活在里面的他们才能安全,为此,不管有多少人憎恨诅咒她,她都当是她付出的代价中的一部分。

    这夜半夜林杳匍匐于家祠中不能起身,其妻得了他身边人的话,打了包袱,抱着儿子而来,她给他擦身,儿子就在旁给她挤帕子,两人安安静静地照顾着他,林杳眼睛清明地看着他们,等到他们也趴在他身边后,靠着柱子的林杳把她带来的披风盖在了乖巧的母子俩身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摸了摸,道,“睡罢。”

    林妻点点头,把儿子抱到怀里,让他靠得舒服后,她又抬头看他。

    “睡罢。”林杳朝瘦得脸只有巴掌大的小妇人笑了笑,“没事了。”

    林妻把脸放在他的掌心蹭了蹭。

    “以后要跟紧我,有事了要记得第一个叫我。”林杳见她依恋他的样子,心都柔了,低下头在她唇上碰了碰,“不会再让你们受伤了。”

    林妻以前最喜流泪,但今夜过来,她都没让自己掉一滴泪,见他看着她笑了,她便也小小地笑了一下,轻声张口,“你不要担心,我也会保护自己和儿子了,不会像以前那般没用了。”

    她又在他手心里蹭了蹭,眼睛看着他不放,那痴痴的样子看得在外一向不苟言笑的林杳嘴边笑意不断。

    他声音更是温柔了起来,“睡罢,我守着你们娘俩。”

    ☆、第327章 最更新新

    齐璞送客后,先一人来了鹤心院。

    谢慧齐见着他,没提起之前之事,笑着应了。

    她也是累了,齐君昀让她歇息,带了长子去书房。

    进了书房,齐君昀任由长子点亮房中灯火,他坐在案桌后先没说话。

    今晚之事,在皇帝跟他这里,说不上大——开朝勋贵朝夕之间从云端跌到泥底的事不是未曾没有,他们既然能把人捧多高,也能让他跌多惨。

    林家在他们这一直不算太大的大事,是抬举还是踩下,下番布置即可,之前他是为着长子一直在拖着,皇帝也是一直在旁看着,他们对林家无太多的所谓,也就不着急,冷眼旁观反倒是更能看清楚林家到底适不适合这个朝廷一些。

    当然现在也还是难免护着一些,林元帅若是把这当是他们该得的倒也无妨。

    在他们这,林家不动作,那就由得林家慢慢消失,林家不作为,端着他们的碗吃着他们的饭还不干人事也是不要紧,他们家出了个好女儿,就给了他们时日,慢慢消失也是林家的一条出路。

    他也算是喜爱林杳,但也没喜爱到插手林家家事的地步,林家还不值他张这个口。

    但他母亲还是为了他出了手——林家女是长子选的,他喜爱着她,遂在他母亲那,这就成了天大的事。

    说她擅作主张也不为过,还一人与林立渊对峙。

    她又把林家拖到了明处,但齐君昀却没有了之前对林家的耐心了。

    书房灯火亮了之后,他开了口,“林杳之事你知道了?”

    “孩儿知道了,”齐璞沉声道,回了案桌,父亲下首坐下,“我知道阿娘的用意。”

    “你也知道之前皇帝与我的意思?”

    “孩儿知道。”岂能不知?能把林杳压在京城压大半年,还想训服儿子的林元帅是不着急,确也是沉得住气。

    但齐璞也知道,这个皇朝不是林家的,林杳的位置放在那不是传供给林杳,等着林家人接替的。

    压得越久,皇帝不会说出口的失望就会越多。

    或许林元帅适合的真只是战场那种短兵之地,岳父其人,齐璞也是临到近两年才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他猜不透上意,也斟不破朝局。

    “林家大哥,”齐璞说到这顿了顿才道,“确要比元帅要懂得变通许多。”

    他没再说更多,这些他父亲比他只会知道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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