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萦撇撇嘴:“我等乘车时也有家人跟在车旁,你还不如回家来好了。”

    众人大笑。

    王恒面红,着急道,“你这小童懂什么,车郎护卫的可是陛下!寻常家中的车岂可比得。”

    徽妍笑罢了,问,“车郎可是郎中属下,你何时去?”

    “后日。”王恒吃一口肉,再喝一口酒,满足地说,“二姊,你可知举荐我的是何人?是司马兄!”

    “知晓了,我早同你二姊说过了。”王缪插嘴道。

    徽妍莞尔:“如此看来,司马公子可是个好人。”

    “是啊!”王恒笑嘻嘻,“他昨日来引我去拜见了郎中令,说将来若有难处,可去找他。”

    徽妍看着他,抿唇而笑,低头轻轻啜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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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罢之后,徽妍与王缪坐在室中说话,谈到王恒察举为郎的事,亦是欷歔。

    “若父亲不曾受过,恒何须他人举荐,郎中府的人自己就会上门来求。”王缪叹口气,“我等众兄弟姊妹,长兄与你都是生在了好时候。长兄像恒这么大时,已经受父亲恩荫去了太学,你十二岁也入宫做了侍书,恒和萦却无这般福气。”

    徽妍道:“长姊莫盯着好处,长兄后来被牵扯,孑然一身,我则更甚,远走匈奴,老大方归。”

    “就是。”周浚从外面踱进来,听到这话,附和道,“我早说过你长姊,莫总往从前计较,荣辱富贫,想得了多少?”

    “也并非计较,”王缪道,“只是今夕有别,看在眼里,心头终究难平。母亲身体不好,兄长独力支撑许久,已是难为。家中如今境况你我都知晓,兄长去年想让恒贽选为郎,可打听贽选所需家财之数,将田宅卖尽也不够,只得作罢。还有你和萦,将来出嫁也要嫁妆。兄长知道你有些财物,可他不想用你的。那日回家,兄长还与我说,让我等在京中问问可有人要买地。”

    说到钱财之事,徽妍的心动了一下,咬咬唇,道,“此事,我倒是有些主意。”说罢,她将自己那日在县邑市集中看到素缣的事说了一遍。

    “长姊,姊夫。”徽妍道,“此物在匈奴及西域甚受喜爱,而卖到匈奴时,价已加倍,往西域则更贵。我想到长安去,寻求销路,若可卖到胡地去,获利颇丰。”

    此话出来,周浚和王缪皆露出讶色。

    “你要经商?”王缪面色犹疑,忙道,“徽妍,工商乃是贱流,你一个闺秀,怎好去做?”

    周浚道:“上回你说想为家中寻些增财之路,我说可到府衙中去向府吏求教,你可去过?”

    “去过,”徽妍道,“那日碰巧府吏告了假。”

    王缪想了想,道:“徽妍,王氏从祖辈起就是士人,你若觉田土不好,卖掉去换良田便是了,何必经商?”

    “买地乃守富之途,且年景不定,遇得灾年,富户亦捉襟见肘。”徽妍说着,转向周浚,“姊夫在平准府,亦当知晓,若有致富,最好还是经商。”

    周浚若有所思,却是不说话了。

    “此法,其实倒是不错。”过了会,周浚道,“自从匈奴休战,西域商路通顺,许多人靠着贩货发了家。缯帛等中原之物,胡人甚爱,有的卖价甚至过原价百倍。”

    徽妍听得此言,知道是有门路了,心头一喜。

    再看向王缪,她仍踌躇不定,少顷,心烦地挥挥手,“莫看我,你二人一个是平准府官,一个是和亲女史,见识都比我多,我岂说得过尔等。”说罢,却又不放心地叮嘱,“徽妍,经商总要资财,你虽有些,可千万不可都投进去。天下发家的人是有许多,可赔尽家底的人也不少。”

    徽妍放下心来,笑道:“长姊放心,我知道轻重。”

    周浚是家人中为数不多的头脑精明的人,熟悉商贾之事,得他认同,徽妍振奋不已。不仅如此,有一事,徽妍还是要求他帮忙。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亲自把货贩到胡地,在匈奴的时候,她见过各式各样的商旅,也听人说过商旅经营之事。自己要想把素縑卖出去,还须得借助商旅之力。长安商旅众多,徽妍需要周浚替她寻个门路。

    周浚听她提出之后,沉吟片刻,道,“商旅之事我倒是不熟,不过可替你问一问。”

    徽妍想得没错,周浚这个姐夫,看着就不像安分之辈,果然门路通达。

    第二天,他就领了个商人过来,见了徽妍的面,满脸堆笑,恭敬不已。

    “小人赵弧,拜见女君。”他行礼。

    周浚微笑道:“赵公专走西域行商,在长安乃是数一数二,十分了得。”

    “不敢不敢。”赵弧笑道,“小本生意罢了,周公莫笑。”

    货栈?徽妍愣了愣,看着赵弧,客气地颔首,让仆人取食招待。三人坐在堂上,徽妍说了本意,赵弧满面笑容地听了,并不表态,只时不时地说“女君所言甚是”之类的话。

    说了好一会,赵弧如厕,徽妍忍不住问周浚,“姊夫,此人可靠么?”

    周浚道:“他家的货栈,在长安小有名气,专做缯帛,每日都有商旅来买货。”

    徽妍皱皱眉,她其实并不想找货栈。将货卖给货栈,卖去胡地二三倍的利钱就都给他们赚取了,自己却不过得些残羹。

    周浚看出她的心思,语重心长,“你还未入行,未知深浅,眼界放远些。从长安道胡地,危险重重,许多人的货在路上遇了闪失,血本无归,卖给货栈反倒保险。徽妍,你一个女子,何必趟那水深火热。退一步说话,也且试探试探,有益无弊。此人从商多年,心机多,你防着些,说话只说三分便是。”

    徽妍知道姊夫说的是道理,应一声。

    周浚还有些公务,与二人说了一会话,先走一步。

    徽妍继续与赵弧说起贩货之事,赵弧道,“不瞒女君,往胡地贩素縑的人又许多,小人的货栈之中,每日都要出上百匹。女君的素縑,未知品质如何,可否予小人一观?”

    徽妍让侍婢将自己买的那匹素縑取出来,交给赵弧。

    赵弧细细看了看,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看了又看,翻来覆去。

    徽妍也不急,拿起茶杯,喝一口水。

    赵弧看完,瞅瞅徽妍,面上仍旧一团和气,“此縑,想是京畿所出?”

    徽妍得过周浚的叮嘱,笑笑,道,“皆同乡妇人所织。赵公如今看了,未知如何?”

    赵弧目光闪了闪,道:“小人在市井谋生,受周公照拂,承情许多。今日周公来找小人,告知女君之事,小人自当倾力相助。只是不瞒女君,此縑虽也好,但比起小人平日卖往西域的缯帛,并不出挑。”

    商人讨价还价是本能,徽妍料到会有此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未知赵公之意如何?”她问。

    赵弧语气慷慨:“女君乃赵公亲戚,这般,女君所有素縑,小人都买下,每匹七百钱,如何?”

    徽妍听着,几乎要笑出来。这赵弧真是满腹的好主意,每匹七百钱,只比她的进价高出七十钱,还是看在了周浚的人情上。

    赵弧似乎看出她的心思,道,“女君,此价不低了。当下缯帛市价便宜,六百钱一匹比比皆是。女君就算每匹只赚五十钱,一百匹也有五千钱,这般轻松又厚利之事,何处寻去?”

    徽妍颔首,看着他,微笑道,“此事且容考虑,听闻赵公在市中有货栈,可否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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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看在周浚的面子上还是真的对徽妍的素缣有兴趣,赵弧听得徽妍说要看货栈,犹豫了一下,但没有推辞。

    禀报了王缪之后,徽妍登车出门,一路到了长安的交道亭市之中。

    赵弧的货栈就在街口,开得挺大,人来人往。徽妍看到好些拉货的马车牛车停在门前,民伕背着货物,鱼贯出入,内内外外都是人,其中有不少一看就知道是胡人。

    见赵弧回来,许多人纷纷行礼。赵弧瞧了瞧徽妍四处张望的样子,神色间有几分得意,“女君请看,小人这货栈虽小,却是做惯了胡地生意的。内里货物应有尽有,光素缣就屯有上千匹。”

    徽妍打量着,对赵弧点点头,笑道,“赵公名不虚传。”

    “……这些不行!”这时,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传来,却见是个满面虬须的大汉,胡人打扮,一看就知道是个商旅头目。他将几匹锦推回给店里的掌事,“这般货色,比上次的还差,不如不要!”

    掌事道:“眼下也只有这些,这价也不能少了。你那商旅,反正去也是去,多带些货肯定只赚不赔。”

    “多带了也须得别人肯要才是,不要不要!”那人道。

    掌事还想跟他理论,赵弧招手让他过来。

    “店里素縑还有多少?”赵弧问,“还收能收素縑么?”

    管事道,“素缣还有许多,不缺,不过百十匹还是可收。”

    徽妍早已经打定主意不与赵弧买卖,不过介个由头来看看这些货物进出之所,听得此言,微笑地对赵弧道,“实不瞒赵公,我受乡邻所托,这素缣须得卖到九百钱,七百钱实低了些。”

    赵弧听得此言,知道是做不成,拱手笑道,“此价,只怕小人无能为力,女君还是问问别家。”客气一番,赵弧让店内的仆人好生招待徽妍,行个礼,自顾忙去了。

    徽妍将店内四处看了一会,看完了,也转身离去。

    路过门边时,她忽而有人在急促地说着什么。

    “……这么多货,骆驼不够,载不完……”

    “再去多买些,西市有骆驼,多买三头。”

    “钱都买了货,还要去买路上的糗粮,哪有那么多钱……”

    徽妍看去,却见是方才与掌事理论的那个胡商,正与同伴说着话。那胡商眉头紧锁,嘴里嘀哩咕噜的,似乎在说要去找谁借钱。

    心中灵光一闪,徽妍走上前去。

    “冒问二位,尔等的商旅,是要去胡地么?”

    二人看着徽妍,都愣了愣。

    因为他们说的是匈奴语,而徽妍说的,也是匈奴语。

    作者有话要说:

    ☆、甲第

    胡商们忽然被徽妍问话,皆神色莫名。

    虬须胡商将徽妍打量打量,片刻,道,“在下会汉话。我等是要去胡地,未知女君何事?”

    徽妍看了看店里,微微颔首,“还请借一步说话。”说罢,往外面走去。

    二人相觑一眼,虽不知何事,还是跟了出去。

    不远处有一处酒肆,徽妍让仆人去与店家要了个雅间,再要了一尊好酒,与那两位胡商入内。

    两个胡商见徽妍如此行事,知是正事。进了雅间之后,虬须胡商向徽妍一礼,“承蒙女君款待,未知贵意,还请直说。”

    “二位,不知如何称呼。”徽妍让侍婢为二人盛了酒,微笑道。

    “在下鄯善吾都。”一人道。

    “在下蒲类李绩。”虬须胡商道。

    徽妍讶然:“是个汉名?”

    “那当然,”李绩说,“我父亲是个汉人。”

    徽妍颔首,也不废话,让侍婢将自己的素縑呈给二人。

    “我欲卖二十匹素縑往胡地,可惜无人手。”她说,“故而想请诸位捎上我的素縑,一道销往胡地。”

    李绩和吾都皆讶然。

    吾都正想说话,李绩笑了一声,“女君想卖的素縑,就是这个。质料倒是不错,只不知胡地这么大,你要卖到何处,想卖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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