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也都紧张地看向陛下。
    萧昀摆摆手:“无碍。”
    “你倒是有心了。”萧昀说。
    底下礼部尚书这才向朝谢才卿点头,心中芥蒂骤消。
    他准备给谢才卿的职位,是接见别国使臣和地方官的,接触皇帝为皇帝亲身办事的机会极少。
    无论如何,翰林院都比礼部是个好去处,谢才卿也谦逊解释了,一相比较,这事反倒是自己做的不厚道了。
    状元郎的官职很快定了下来,正六品翰林院修撰,赐府第,赐官服、朝笏、官靴,七日后到翰林院报道。
    ……
    下了朝,萧昀正要回去批奏折,走到半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谢遮:“状元郎是不是按规矩得骑行游街示喜?”
    “……陛下,”谢遮贴心提醒道,“您嫌麻烦,三年前已经裁了这惯例,谒孔庙、登龙门也一起裁了,只剩了个雁塔题字。”
    萧昀脑中闪过昨夜羞得脸色绯红的谢才卿,心头微动,淡定道:“他连中三元,旁人能省,他不能省,不然……彰显不出朕对人才的重用,对对对,你现在就去叫住他!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游街,你跟他说这是大宁连中三元者独一份的恩宠!”
    “……”谢遮表情一言难尽,“微臣遵旨。”
    他领旨就要下去办,被萧昀叫住。
    “还没说完呢,”萧昀完全停下脚步,“多叫几个敲锣的,务必敲得整个京城都知道状元花落谁家,可得好好闹闹,多扬眉吐气啊,朕得让他感受感受什么叫‘春风得意马蹄疾’。”
    谢遮:“……是。”
    “说到马,你去给他挑头高点的马,别黑不溜秋的,不显眼,”萧昀想了想,“他好两回穿的都是白的,对,要白的——算了,不用你挑!就朕那匹最白最高的,你知道是哪匹吧?朕忘了叫什么了。”
    萧昀揉了揉额角,愣是没想起来。
    谢遮:“……微臣知道。”
    皇帝喜欢马,但不喜欢养,所以宫中养了不少宝马供他随时玩耍,白瑜是里头个儿最高最显眼最温顺的一匹,皇帝喜欢了没几天,就给丢一边儿去了,宫里养马的还兢兢业业地养着,等着它什么时候再得陛下召幸,人凭马贵。
    谢遮心中为谢才卿默哀,面上不显,恭恭敬敬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没了,”萧昀说,“对了,他什么表情,你回来一定记得告诉朕!”
    “……是。”
    见他还愣着不动,萧昀骂道:“赶紧的,再不快点他要出宫了!”
    鉴于皇帝有踹人屁股催人的前科,谢遮麻溜地飞奔下去招呼人该拦谢才卿的拦谢才卿,该牵马的牵马,该敲锣的敲锣去了。
    萧昀大步流星往寝宫走。
    圣上走路一向很快,身后太监宫女小跑着追,圣上却蓦地停了下来。
    大太监一个没刹住,差点撞上,惊险稳住,心有余悸。
    萧昀转头问:“朕是不是得去东安门瞧瞧?”
    大太监向来体察圣意,专门送台阶下,愣都没愣,谄媚道:“那是自然,百姓都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仕子苦读十余载才有今日,这是状元郎的好日子,陛下当然得去瞧瞧,与民同乐,也表示陛下对状元郎的重视。”
    萧昀指着他笑了:“你啊!”
    大太监嘿嘿直笑。
    “那你快叫人回去把奏折抱过来,边走边给朕念,朕边去边批。”
    “是!”大太监麻溜地招呼小太监。
    ……
    此时,东安门。
    江怀楚被人扣住,看着谢遮牵来的脖子上扎着牵红的高大白马,悄悄后退了一小步。
    第14章
    还没来得及走的朝臣见此景象,纷纷停下脚步。
    谢指挥使身后不远,一个带刀侍卫不停招手,一群穿着喜庆的太监很快小跑着跟了过来。
    江怀楚看着他们手中的锣,微微睁大了眼睛,表情前所未有的抗拒,不动声色又往后退了两小步。
    谢遮咳了一声,走到他面前:“陛下吩咐的。”
    “……”江怀楚当然知道这是要干什么,他考状元前特地打听清楚了,大宁不闹这个,“三年前陛下不是取消了这惯例?”
    状元骑行游街真闹起来,能比新郎迎亲还夸张。
    谢遮面色不改:“你连中三元,和三年前那位状元不一样,若是不闹一闹,百姓难免心道圣上薄待人才,况且这是天大的喜事,闹一闹,百姓肯定高兴,也能激励士子奋发读书,和状元郎一样状元及第,骑行游街,光耀门楣。”
    谢才卿还是第一次听谢遮一口气说这么长一段话,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强颜欢笑:“……谢陛下隆恩。”
    谢遮松了口气,见近处并无旁人,凑近低声道:“陛下肯定是觉着你好玩儿图个新鲜,他这劲儿一般过一阵就过去了,你看这马,陛下也就喜欢了三四天,就忘一边了。”
    “所以你这些天低调些,旁人做什么,就跟着做什么,别给他记住你的机会,千万别主动招他,他过几天就把你忘了,到时候就没事了。”
    谢才卿:“……”
    谢遮见他好半天不吭声,以为他听进去了,牵着马过来,公事公办道:“状元郎请上马。”
    他一牵过来,才发现马比谢才卿还高一点,这才想起来这马高将近九尺。
    那边朝臣哈哈大笑。
    谢才卿:“……”
    他在南鄀不矮,在男子中也算偏高的,但是到了北宁,却在一众高大魁梧武将的衬托下,成了身形瘦小的那个。
    谢遮忍着笑:“状元郎可会骑马?”
    谢才卿摇头。
    他一点点大的时候被马踢过,之后皇兄就再也不让他骑马。南鄀以文治国,马术也并非皇族必学。
    他怕倒是不怕,只是不会。
    谢遮招手,离得最近的太监麻溜地小跑过来,在谢才卿跟前弯下腰,谢才卿轻踩着人试了下,依然上不去马背。
    “……”谢遮一拍脑门,心道陛下想哪出是哪出,他怎么也脑子不好使,这么高的马,陛下身形高大颀长,马术精湛,上去才刚刚好,状元郎怎么上?
    “要不算了?”谢才卿温和一笑,无比体贴道。
    “我去请示陛下给你换一匹。”谢遮说。
    谢才卿:“……好。”
    谢遮刚要回去,一边看热闹的朝臣忽然向一个方向恭敬作揖,谢遮回头,看见了换了一身常服出来的皇帝。
    皇帝身后跟着三五个小太监,各自抱着一小叠奏折,一个飞速念完,得了陛下处置,下一个立马接着念。
    “七成?他好意思给朕说?收不上八成,朕就抄他家垫春税——”
    萧昀猛地瞧见立在马边还没马高的谢才卿,愣了愣,噗嗤笑出声。
    状元郎背过身,额头抵在马肚上,像是不准备抬头了。
    谢遮走到皇帝身边,低声汇报道:“……状元郎上不去。”
    萧昀一愣,笑得不行,皇帝来了其他人不敢吱声,一时整个东安门只有皇帝的大笑声。
    他笑完了,拇指和食指抵着唇,吹了个流氓哨,谢才卿身侧原先颇为温顺的马耳朵一竖,一转马头,瞧见萧昀,立即兴奋朝萧昀飞奔而去。
    谢才卿正牵着缰绳,马冷不丁开始跑,他也被扯着往萧昀跟前小跑了几步。
    谢才卿松了缰绳。
    马撒欢似的跑至萧昀跟前,开始蹭萧昀的脸和头发,蹭完自己原地转了个圈,又继续蹭。
    “过来。”萧昀说。
    状元郎无动于衷。
    “状元郎,跟你说话呢,不是在跟马。”萧昀说。
    “……”状元郎快走过去。
    萧昀打眼瞅他。
    明明走得很快,最容易失态的时候,状元郎却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迎着风,乌黑柔软的长发向后飘散,一张如画的脸愈加清晰。
    谢才卿走至近前:“……微臣无能。”
    萧昀牵着马朝他招手:“再过来点。”
    谢才卿一怔,又往他身前走了点。
    萧昀正牵着马,倏然松了缰绳,手不由分说地搭上他腰侧。
    腰上的手又大又烫,谢才卿蓦地瞪大了眼睛,浑身僵硬。他爱洁,一向微微抵触肢体触碰。
    萧昀的手臂修长结实,力气极大,他托着他的腰轻轻一提,他就离了地面。
    身体忽然凌空,不受自己掌控,谢才卿心头一停。
    下一秒,他已经被半托半扔稳稳侧坐在了马背上,两腿落在朝萧昀的这一侧。
    “腿分开,跨上去,坐好。”底下萧昀懒散说。
    “……”谢才卿耳根不受控地开始发红,第一次在一个男子的注视下慢慢分开腿,面无表情地跨了上去。
    萧昀说:“缰绳抓好,别乱动就行,它很听话的,别往下看,不会掉下来的。”
    谢才卿迟缓地点点头,按他说的做。
    “坐好了?”
    见谢才卿不说话,萧昀笑了声,拍了下马屁股,又吹了个流氓哨,白瑜就甩了下尾巴,扛着漂漂亮亮的状元郎慢慢往东安门外去了。
    小太监立马跑上前牵好缰绳。
    一群穿着喜服拿着锣的小太监欢天喜地跟上。
    谢遮离得近,耳闻目睹了全过程,咳了一下,心道陛下这阵劲儿有点猛。
    他侍立到萧昀跟前,看着东安门的方向,笑道:“状元郎脸皮还挺薄,刚入朝都这样,过一阵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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