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昀精力旺盛,没一日歇的,还瞧着半点不累,他却吃不消,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在旁处耗完了,工作上自然会有所懈怠。
    刘韫偏偏又是个严师,和他皇兄比不遑多让,原先将他的时间挤占地分毫不剩,如今他这般“懒散”,他自是要生气的。
    进了屋子,关上门,刘韫板着脸说:“你这些日子这样懒散懈怠,可对得起圣上的信任宠爱?”
    “……学生知错。”谢才卿乖乖巧巧立着。
    刘韫说:“过来。”
    谢才卿听话走过去。
    刘韫叹了口气说:“你出生贫寒,和那些富家子弟比起来,就是输在了起点,自己还不思进取,日后当如何是好?陛下宠爱是一时的,后宫有句话,花无百日红,其实前朝也是,人这辈子连长久的朋友都难有,更何况是虚无缥缈的圣心?”
    谢才卿道:“学生知错。”
    谢才卿暗叹了口气。
    他知错,但他真的改不了。
    刘韫依然板着脸:“要老夫说,除非陛下能宠你一辈子,但这根本不可能,你知不知道,陛下宠过的最长的一个臣子,也才不到两个月。”
    “指挥使那是和皇帝有过命的交情,你怎么和他比?指挥使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你觉得陛下会宠你多久?”
    “……学生知错。”谢才卿说。
    刘韫道:“下次再有懈怠,可别怪老夫罚你了。”
    谢才卿脸色微变,一声不吭。
    刘韫也没注意到他没应声,神色缓和了些,拉过他的手,语重心长地摸着:“实话实说,老夫很欣赏你,无论是为人还是才学,你都无可挑剔。”
    他向来刻板的脸上涌上了一抹赧色,语气依然硬邦邦的:“老夫的女儿在马车上见过你一眼,也喜欢得紧,你努力些,你无依无靠,老夫总是能做你的靠山的。”
    谢才卿一怔。
    这是要将女儿许配给他的意思?
    谢才卿受宠若惊又惶恐,他最多再过两三月就要回南鄀了,绝不想在这儿结任何亲事,更何况他和皇帝间还不清不楚。
    刘韫的性子在这儿,他一旦下定决心,不管他肯不肯,怕是都要硬来的。
    谢才卿立时要委婉出言相拒,刘韫拉着他的手,表情却忽然一顿。
    他之前地没在意撩起了谢才卿的一点衣袖,眼下定睛一看,谢才卿莹白修长的手腕上,有一点红痕。
    刘韫对着那个红痕瞧了两眼。
    谢才卿低头,看到那个昨晚萧昀吻在那儿的红痕,心下一惊,下意识就要抽手,忽然清醒这有多欲盖弥彰,忙又由着刘韫拉着。
    刘韫说:“这是如何弄的?”
    “……天气炎热,蚊虫众多,怕是不注意咬着了。”
    刘韫本来还不以为意,猛地听到这么个说辞,觉得十分耳熟。
    他慢一拍注意到,和皇帝一样,原先戴香囊驱蚊的谢才卿,也不戴香囊了。
    皇帝衣袍开始穿得一丝不苟,谢才卿一直都穿戴整齐,一丝不苟,眼下上衙,竟是没穿官服,穿起了领子稍高的衣袍。
    第63章
    接下来几日萧昀消停了。
    许是知晓自己的朝臣有多能折腾,再天天微服私访,朝臣能把他亵衣都扒个干净,萧昀“知错能改”地呆在了宫里,还一改往日能省事儿绝不费事、天大的事不影响劳逸结合的作风,勤政起来,“呕心沥血”日日忙到深夜,天子近臣、皇帝宠臣谢才卿不得已夜夜留宿皇宫,贴身随侍,帮助皇帝处理一些工作,譬如奏折整理、文书誊抄、念奏折、代写圣旨等。
    朝臣一时颇感欣慰,相见都喜笑颜开,直道此乃大宁之幸,不少朝臣还上了奏折歌功颂德,抑或贴心慰问陛下的身体,千叮咛万嘱咐他莫要过于操劳。
    唯独往日不厌其烦劝陛下勤政好学的刘韫,神色一日比一日难看起来,旁人诧异问起,他都是脸色铁青的摆摆手,一改往日心直口快的性子,神情讳莫如深。
    有几位善于察言观色的朝臣生动的形容刘韫——三分未出阁姑娘的羞,四分夫婿失踪多日官府发现不明尸体、娘子去官府辨认的迟疑惊惧,两分妻子与人做出苟且之事的惊怒,还有一分窝囊丈夫有口难言的憋和委曲求全。
    朝臣微微诧异。
    两位当事人却丝毫不知刘老先生煎熬挣扎后的掩耳盗铃——只要我不去调查获得新线索,这件事就肯定没有发生。
    也不懂刘老先生掩耳盗铃却因为当事人行事过于放肆被迫获得了比较可疑的新线索的痛苦——这件事大概可能也许,有那么一点可能发生了。
    当事人过了好几日快活日子。
    这日,皇帝寝宫。
    萧昀下了朝去御书房和朝臣商议诸国纳贡的事了,状元郎和前几日一样,留在萧昀寝宫替他整理书架桌案。
    自从状元郎留宿皇宫后,这种本来是尹贤几个公公干的事,都由状元郎来干了。
    皇帝倾向于干能发挥他才智的事,尤其喜欢解决困难问题,最爱除了他谁也干不了的事,曾经说过,既然有些事别人也能干,那非要他干干嘛,所以细枝末节或者假手旁人不会威胁到他自身的事,他从不吝啬将权力分给旁人。
    所以像整理这种并无多大技术含量的事,就悄无声息落到了最有条理、心思最缜密的状元郎头上。
    尹贤端着茶进来,见他又在替陛下忙活着,从早上起几乎一会儿都没停,心道皇后也没这么贤惠的,笑道:“要是烦了便歇歇,这种事我们来就好了。”
    谢才卿温和一笑:“不烦的。”
    “怎么会不烦?”尹贤诧异道。
    谢才卿不好意思说:“我会觉得把乱糟糟的收拾整齐了特别舒服放松,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尹贤心说那状元郎可能找不到比陛下更乱的人了,盯着案上错落得跟下锅面条似的奏折和书架上收拾完整齐得跟滑坡似的书,心情颇为复杂。
    难不成还真佳偶天成、天公作美?
    难怪陛下近来春风得意。
    谢才卿将桌上的奏折拢起,摞摞齐,萧昀火急火燎赶回来,门还没进就要喊谢才卿,一眼瞧见他安安静静在忙,忽然改了主意,并未吱声,懒洋洋地倚在门边,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瞧,心下直叹。
    以后就是千挑万选立了皇后,人也不见得有这么贤惠貌美、秉性纯良还才华出众的。
    谢才卿要是个姑娘,哪有那么多麻烦事。
    他立,他心甘情愿地立,立刻,马上。
    因为这就是万一激情褪却了,他也不可能腻烦讨厌谢才卿,和他呆在一起不说话各干各的都很舒服,谢才卿要是个姑娘,他和他相敬如宾、和谐共处是绝对没问题的。
    更何况旁人是乍看新奇,剥开无味,一旦了解了就烦了想踹了,谢才卿却不一样。
    明明无数次拥有他,却总觉得好像隔着一层雾在看山,朦朦胧胧,奥妙难明。
    以至于哪怕距离缩到近无可近,谢才卿都崩溃直哭,仰头窝在他怀里了,他依然模糊地、直觉地、本能地觉得,那层雾依然在。
    萧昀换了个姿势,抱臂瞧着,心下有些烦躁。
    下半身频繁得到满足,上半身终于占据优势了,他却没能完全理智地分析这事儿。
    玩玩?不像。
    爱?那不可能,他这辈子都不会爱谁。
    喜欢?
    这个词没有未来,不清不楚的。
    不知为何想要更多,但明明没什么更进一步的空间了。
    谢才卿也不排斥他了,甚至对他还算上心,虽然嘴上不说,但肯定是有点习惯依赖他的。
    萧昀叹了口气,盯着谢才卿,略一皱眉。
    谢才卿身上有股若有若无的气质,会在谢才卿承欢、熟睡这种脆弱或独处的时候,自然地乍现一下,让他感到一晃而过的警惕。
    就好比现在。
    眼前谢才卿正翻看着奏折,似乎在为之后替他念做准备,不经意流露出的却不像是一个峻州来的书生见到奏折该有的敬畏自羞,而是一种娴熟于心的淡然,一种不过如此的稀松平常,甚至是高高在上。
    细微的像是错觉的感知。
    萧昀蹙眉,心莫名跳得很快,眼底不知不觉漆黑了下来。
    像是豺狼见了一只白毛小狐狸,食肉者间与生俱来的敌意。
    萧昀猛地清醒过来。
    明明是只食草的小白兔。
    他之前都那样验过了。
    萧昀暗笑,心道自己多疑。
    要真是他图什么啊?要杀他早下手了,能等到现在?
    他也没做出过任何有害宁国的事。
    送上门给自己操?有这样的奸细?这等好事,三年前他召谢才卿进京,人怎么不早点送上门?
    人分明是自己追的,一开始根本不要他。
    萧昀将这个念头甩出脑子,想着他和谢才卿眼下虽是不清不楚的,但以后不管怎么着,反正他是皇帝,只要他想,谢才卿又不可能离开他,瞬间舒坦了,笑着往里走。
    谢才卿一目十行地看着奏折,眼神专注沉静。
    一本看完,他随手拿起下一本,刚扫了一眼,心跳一停,手指不自觉松了。
    “吧嗒”一声,奏折掉在了地上。
    萧昀随意瞥了那本奏折一眼,笑说:“怎么了?见到朕这么高兴?”
    谢才卿浑身紧绷,盯着那本奏折,细微神色和仪态上的变化眨眼恢复如常,不动声色地蹲下身捡起那本奏折:“陛下。”
    萧昀笑说:“心肝儿念吧。”
    这意思便是叫他念奏折了。
    谢才卿拿着那份奏折的手发紧,若无其事地将奏折打开,就要念,萧昀忽然弯腰,二话不说把人从后抱起,谢才卿立即合上奏折,心提到了嗓子眼。
    “陛下,不是念奏折么?”谢才卿羞怒地挣扎着。
    “是念奏折啊,”萧昀煞有其事地说,“坐腿上念又不耽误。”
    谢才卿心一提。
    萧昀喜欢从后面抱他,他会看到奏折上的内容。
    “微臣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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