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边关都是他的人。
    谢才卿一瞬间想通所有,脸色发白,转头欲走,大殿里礼部尚书高声喊道:“状元郎可算来了!”
    他这一声如雷贯耳,一时大殿里所有人都看向了门口的谢才卿。
    谢才卿脚步彻底顿住,浑身僵硬。
    隔着三个多月的日子,江怀逸猛地瞧见江怀楚,见他不过来打招呼,居然还想逃,脸色越发阴沉,冷冷看着他。
    谢才卿背着身都觉得如芒在背,头皮发麻,呼吸微微急促。
    从小被管到大,他对皇兄的惧怕刻在骨子里。
    礼部侍郎以为他是怯场,拉着他袖子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往里走。
    坐着的南鄀使臣看着进来的清雅若神的男子,愣了愣,原本有些自矜的神色霎时消失了,面色不善。
    礼部尚书笑道:“这位是峻州西城的谢才卿,新科状元郎,你们南鄀消息八面灵通,应当听过,他在峻州名气可不小,峻州的百姓总说谢才卿比你们端王还才貌双全,真是胡说八道没见过世面,令你们见笑了。”
    南鄀的一个臣子腾地就要起来,被身边人按住,咬牙切齿笑道:“我们端王喜静风雅得很,平时想见一面都难,哪像状元郎长袖善舞,被人叫着就过来笑脸迎人啊,是没法比……”
    “……够了。”江怀逸厉声打断他。
    叶铭愣了下,大宁拿个破落状元郎也敢和他们血统高贵、光风霁月的端王比,圣上为何不让他说,反倒喝止他?
    江怀逸眼也不眨地盯着江怀楚。
    谢才卿额上渗着薄汗,佯作镇定,礼部侍郎得意洋洋地让他坐到了江怀逸的侧对面,距离之近,谢才卿一伸手臂就可以碰到江怀逸。
    江怀逸一语不发地打量着他。
    谢才卿低垂着眼帘,在他的注视下,不自觉并拢双腿,腰背直挺,鬓发微湿。
    三月未见,眼前人不像之前那么单薄清瘦了,莹润了不少,气质也有细微变化,少了丝清冷纯澈,多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雪白而过于名贵的画卷,被人点缀上了不知名的颜色,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不染纤尘,让人望而却步、自惭形秽。
    江怀逸的唇角拉到最低,他的弟弟他化成灰都认得,变了一点儿都难逃他的眼睛。
    变了,不再是他的江怀楚了。
    洗都洗不干净的变化,那个人的痕迹,深到了气质里,浸到了骨血里,乍看不在,又无处不在,再也回不去以前的弟弟。
    袖中手越攥越紧,手背上的青筋几乎要冲破皮下爆出,二人面上却还算和谐,你一言我一语,干巴巴地说着,全程都是江怀逸在冷冷审视谢才卿,像在仔细搜索自己价值连城的璧玉上的碎裂细纹,判断他到底被毁坏到了什么地步。
    谢才卿低垂着眼,浑身紧绷,生怕被皇兄发现一点萧昀残留在他身上的东西,挂玉、吻痕、还有可能他不知道却压根藏不住的东西。
    别人不大瞧得出,只有他知道,皇兄面上还算得体,其实在崩溃爆发边缘。
    气氛压抑沉闷得厉害,明眼人都瞧得出,这南鄀男子故意威压年仅十八的状元郎,简直不把他大宁放在眼里。
    谢才卿应对得十分得体,也没露怯,只是再没了以往的巧舌如簧,规规矩矩、乖乖巧巧的,惹人怜爱,让人联想到家中还未加冠的儿子弟弟,心中喜欢得紧。
    大宁朝臣义气,不忍状元郎被敌国这样欺负,很快就拉了他起来,叫他在一边等着,自己又和南鄀使臣杠上。
    从大殿出来已经天已经黑了,谢才卿忧心忡忡地走了一段儿,一只手忽然握住他手腕,把他拽到了僻静处。
    腕上力气大得惊人,丝毫不容他挣扎,谢才卿吃痛抬头,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睛,霎时没声了。
    “……皇兄。”谢才卿贴着墙跟后退了两步。
    江怀逸注意到他下意识的小动作,冷冷说:“这儿围着的都是我的人,敢跑或者再对我用迷药,我直接敲晕你绑回去受罚。”
    谢才卿捏着迷药的手一顿,想着皇兄说过他敢来北宁就打断他的腿,如今他不仅来了,还和萧昀不该干的都干了,一时一阵腿软,颤声道:“皇兄……你来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通知你喊霍骁截住我?还是玩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把戏?准你骗我,就不准我骗你?被欺骗的滋味如何?霍骁都招了。江怀楚,这还是我第一次真认识你,我的好弟弟。”
    “……”漫长的沉默,谢才卿软声道,“怀楚知道错了。”
    “现在示弱?敢跑的时候的勇气呢?”江怀逸冷笑。
    江怀楚心念疾闪,见到皇兄的思念和计划破坏的焦虑齐齐涌上心头,他保持冷静,思索着脱身之计,低声说,“皇兄,你先出宫……”
    “他有没有碰过你?”
    此问一出,眼前人沉默了,腿并得更拢。
    江怀逸咬牙切齿,额上青色经络明显,一字一字道:“他有没有碰过你?”
    谢才卿不敢抬头看他:“皇兄……皇兄不是……知道了。”
    方才再大殿,他感知到皇兄的情绪越来越濒临失控,就知晓皇兄知道了。
    “我要听你自己说。”
    谢才卿深吸一口气,两腿发软:“……有。”
    饶是已经猜到,江怀逸拧眉倒吸一口气,手握成攥得紧紧的,才没发作,冷声问:“几次?”
    “……”谢才卿咬牙道,“你弟弟已经不干净了,多一次少一次有什么区别?”
    江怀逸根本不听他说什么,厉声问:“几次?”
    “说话!”
    谢才卿沉默许久,知晓他在皇兄心里的所有美好印象都分崩离析了,彻底自暴自弃:“数不清了,很多很多次,非常多,这一个月几乎每天晚上都在……”
    他越说对面人脸色越铁青,自己的声音也越来越低,脸也越来越红,羞耻感前所未有的强烈,爬上了他每一寸肌肤,让他从头忆起自己做的好事。
    他赶在江怀逸怒而砸墙前,先一步抱住了江怀逸的手。
    “江怀楚你才十八!”
    “你还是个男子!是皇族!”
    “那个畜生!我杀了他!”江怀逸暴怒道。
    “皇兄……”谢才卿心尖一跳,温声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你莫要为此生气,自己身体要紧,你快些出宫,这是萧昀的地盘……”
    各国间虽有不斩来使的规矩,可这是不按常理出牌的萧昀,更何况萧昀还见过他皇兄,南鄀皇帝驾临大宁,这么大的事,变数太多了。
    萧昀对南鄀的态度也是和战不明。
    “我一定得杀了他!”江怀逸胸口剧烈起伏,冷冷说。
    谢才卿心惊肉跳:“皇兄,你别冒险!”
    南鄀城池周围沼泽丛林密布,毒花毒草毒虫众多,奇毒天下闻名,令人防不胜防,南鄀人刺杀,成功几率比别国高数倍不止。
    江怀逸勃然大怒:“你难道喜欢上他了?”
    谢才卿道:“我是担心你!你快些离宫。”
    “他玷污了我弟弟!”江怀逸怒道,“我岂能容他活着?”
    “是你弟弟自愿送上门求他玷污的,那你是不是连我也要杀了?”
    “江怀楚你为什么向着他?!”江怀逸怒道。
    “我是向着你!你不能有事!”
    “我连你都管不好,保护不好,我活着干什么?我跟你说了我不稀罕当皇帝,也不怕死,南鄀有的是人替我,你走,我得杀了那个淫贼,才对得起你死去的娘!”
    “你弟弟自愿的,不是玷污,与他无关。”
    江怀逸道:“江怀楚你到底是哪国人?!”
    江怀楚知道这种事换了任何一个好兄长都冷静不了,更何况皇兄把他含辛茹苦养大,几乎是他的父亲,他也知道自己当务之急是让皇兄远离危险,他还没怀上,最后紧要关头,绝不能功亏一篑。
    皇兄在气头上,他不能情绪失控,江怀楚冷静说:“皇兄,你不能杀萧昀。”
    “皇兄无论如何都不能杀了萧昀。”江怀楚口齿清晰。
    江怀逸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江怀楚,你……”
    江怀楚脸如火烧,咬咬牙道:“因为……我已经怀了他的骨肉。”
    江怀逸所有的话都吞回了喉咙里,目眦欲裂,视线僵硬地一寸寸下移,最后落到谢才卿平坦的小腹上:“你……”
    江怀楚僵着手,摸上了自己的肚子:“皇兄成功,它舅舅杀了它父亲,皇兄失败,他父亲杀了他舅舅,你和萧昀哪个出事,它以后知道了,都会是一场悲剧,如果它要复仇呢?所以就当皇兄为了它以后,也为了怀楚不夹在中间受苦绝望,皇兄快离开皇宫。”
    江怀逸从江怀楚的那句起就被定住了,目眦欲裂,浑身发抖,像是为帝二十多年都未遭受过如此重大的打击。
    一时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灰暗,耳边嗡嗡作响,情绪错乱,再也无法正常思考,束手无策。
    脑子里只剩下了一句,他唯一的弟弟怀了敌国畜生的骨肉。
    一遍又一遍地循环。
    谢才卿咬咬牙,压下心中不忍,深吸一口气说:“皇兄再给我最后几天时间,我收拾妥当便随你回南鄀。”
    第69章
    相逢当口,没争出个结果。
    江怀逸显然也知道情绪不稳、失去理智时,莫要做任何决定。
    谢才卿心神不属地回到府上,临睡前,才收到皇兄派人暗中送来的纸条。
    皇兄冷静后,退了—步,答应暂时不用强带他走,也不杀萧昀,不会做任何惹旁人起疑的举动,但不离开皇宫,以南鄀皇帝的身份,正式拜会大宁皇帝萧昀。
    在烛台上烧掉纸条,谢才卿脸色红得厉害又白得厉害。
    皇兄留在皇宫,他和萧昀的—切就会在他皇兄的眼皮子底下。
    皇兄在,他就没办法行缓兵拖延之计,时间—到,只能乖乖和他回去。
    谢才卿摸了摸肚子,第—次意识到了不争气是什么滋味,—时哭笑不得。
    付出了这么多,就这么回去他怎么甘心?
    倒不是亏不亏,他……没觉得亏,只是总得有个结果,而不是无疾而终。
    可不收手,在大宁的地盘,萧昀的眼皮子底下,他根本不敢和皇兄来硬的强留,伤皇兄的心不说,到时候动静—大暴露,惹了萧昀误会,他和皇兄被萧昀—网打尽,才是最坏的结局。
    没别的路了。
    皇兄只给他三天时间。
    这几天他说什么也得缠着萧昀要。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谢才卿脸色绯红—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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