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甫吃酒哪有分寸?
    罢了,反正今儿吃了酒的也不是二老爷,是三姑爷。
    花厅里那几个,哪个都比二老爷的酒品强。
    温子甫另寻了把椅子坐下,道:“袁疾的供词,毕大人都整理好了,明日会呈给皇上。这案子能有这样的进展,四公子,于公于私,我都得谢谢你。”
    霍以骁伸手拿了一颗花生米,指腹捻着红衣,道:“不用这么见外,原也是应当的。”
    温子甫垂着眼笑了笑。
    的确,一家人原就不该说两家话。
    姻亲之间,也是要相互扶持。
    可温子甫见过太多靠不住的姻亲的了。
    别家且不去说,单是鸢姐儿的前夫阮家,结亲之后,丈夫、婆母就对鸢姐儿百般挑剔,定安侯府出了些状况,他们又迫不及待地贬低,一盆盆脏水泼过来,明明也是读书人家,里头却是污水遍地。
    得亏是和离了,若不然,鸢姐儿得受多少罪。
    当然,亦有靠得住的。
    像夏太傅那样的,姻亲受难时积极奔走,决不放弃。
    当日受难的是平西侯府,老太傅替他们争取到了最后,同样的,若当日受难的是定安侯府,老太傅也会全力以赴。
    夏家就是那样的人家。
    温子甫很欣赏他们,所以,他也不会觉得,长兄为连襟竭尽全力,是傻、是不该。
    真心,才会换来真心。
    他们曾付出过真诚与坚持,那么,当四公子以真诚和努力相待时,他们能双手接下,也问心无愧。
    他们宴姐儿,是真的嫁得很好。
    这个好,并不是指四公子的出身,不是他身上的龙血,而是他的性情。
    明明没有吃酒,温子甫也觉得有点儿上头。
    他很想跟霍以骁说一说宴姐儿。
    宴姐儿的细致、温和、开朗、积极……
    优点太多了,多到,他头一句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温子甫失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也用不着他说,四公子肯定都知道,知道宴姐儿的好,也知道要待宴姐儿好。
    好在,厨房里送了吃的来,让他的感慨万千消散了许多。
    给温辞他们的是温热的、刚好可以入口的醒酒汤,给温子甫的是一碗片儿川。
    临安人,临安口味。
    闻到片儿川的香气,温子甫消散的不止是感慨,还有一身的疲乏。
    胡嬷嬷另备了一小碗,问霍以骁道:“姑爷要不要也尝一尝?”
    霍以骁接下了。
    热腾腾的汤面里,用的是乌嬷嬷自己腌的咸菜,正是出笋的时候,笋片亦是极新鲜。
    温子甫先喝了一口汤,自家从小喝到大的味道,极其熟悉,也极其舒坦。
    霍以骁抿了口,道:“阿宴做片儿川的手艺是跟乌嬷嬷学的吧?”
    温子甫问:“宴姐儿做过片儿川?”
    “做过,”霍以骁想了想,又道,“起初用的是宅子里厨娘备的腌菜,她说,和临安口味还是有些区别。后来,乌嬷嬷做腌菜时会给大丰街也送一些,家里做片儿川时就用了这种……
    我也爱吃这些,片儿川、年糕汤,热腾腾的,阿宴说,江南那儿管这样的叫’落胃‘。”
    温子甫听霍以骁说,这样的生活小事,让他不由地把眼睛都眯了起来。
    一口吃面,一口喝汤。
    “是啊,”温子甫附和着点了点头,“落胃。”
    身体舒服,心里更舒服。
    谁家得了这样的姑爷,都落胃了。
    第554章 会来事儿
    翌日。
    霍以骁到宫门外时,不早不晚。
    上朝的文武大臣们到了七七八八,彼此拱手问候。
    消息灵通些的,自是晓得昨儿袁疾进了顺天府,且是一整夜都没有出来过。
    可惜,毕之安那儿口风紧,袁疾到底说了些什么,暂时还没有漏出来,只能稍稍猜测一番。
    一面猜,还一面悄悄的,看毕之安一眼,又看霍以骁一眼。
    霍以骁由着他们暗暗打量。
    当然,大部分朝臣再怎么猜,也很难猜到袁疾的选择。
    在同僚们眼中,袁大人胆子小,如此胆小之人,畏畏缩缩,只想自保,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命都交出去?
    朱茂和项淮也到了。
    “以骁,”朱茂走过来,压着声儿问,“袁侍郎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本不想管太多,或者说,想避得远远的,等这事儿早些过去,免得被牵连。
    只是,实在好奇得紧。
    一句都不问,好像又不合他的性情。
    霍以骁道:“我只把袁大人捎到了顺天府,具体怎么说的,等毕大人递了折子就知道了。”
    朱茂只好按捺住性子。
    早朝上,不止朱茂,很多人都在等毕之安开口。
    可直到吴公公喊了“退朝”,毕之安都没有拿着折子启奏,叫人颇为意外。
    毕之安全当不晓得旁人的急切,只单独寻了陈正翰:“老大人,一块走走?”
    陈正翰应了。
    两人避开了其他人,沿着长廊,走了一段。
    毕之安低声说了去沈家的状况、以及袁疾的事儿。
    陈正翰听完,顿住步子,抬起眼皮子看了毕之安一眼:“你的意思是……”
    毕之安想了想,道:“断案需得谨慎,各种证据,要完备周详。我身为顺天府尹,经手的案子,也该是竭尽全力办好。只是这一次,我有些……”
    说到这里,他听了下来,皱着眉头斟酌了一下,想要找一个合适的用词。
    “有些、有些不安,”毕之安重重点了点头,“对,就是不安。”
    陈正翰见他犹豫,并没有催促询问,只等毕之安说下去。
    毕之安道:“您知道,我也知道,皇上这一次不会放过沈家。
    私运铁器、陷害忠良,那些罪状是能把沈家给砍了,但始终都是旁证,离确凿的、能结案的证据,差了一口气。
    三司和顺天府按部就班地查下去,定然会有收获,就是、就是耗时太久了。
    久到我实在心中难安,怕出乱子。
    袁疾只交代了自己,与兵部其他官员相关的,他说得少……”
    陈正翰摸着胡子微微颔首。
    毕之安说的这些,他一听就明白,因为他一早就有了这样的担忧。
    处置沈家,已经是会动荡一番了的,拖得久了,什么事儿都咕噜咕噜冒泡,最后撕咬起来,真就一团乱。
    毕之安亦叹息。
    立刻结案自然最好,但胡乱断案,不是他的为人,也不是陈正翰当官的道理。
    “也就是棉花采买的事儿,袁疾说得倒也周详。”毕之安道。
    陈正翰接了话去:“可那点儿数字的贪墨,与皇上想要的成果差距太远了。”
    他太清楚毕之安的意思了,也太明白皇上的心思了。
    查案的是三司,最后给沈家裁决的,是皇上。
    八议制度下,皇上必须“亲力亲为”,哪怕把“贤”、“能”、“功”、“勤”都从沈家身上挪开,他们也还是“亲”,是“贵”。
    皇亲国戚、高品大员。
    皇上需得议、得减、得免,哪怕他心里压根不乐意,恨不能罪上加罪。
    除非是罪无可恕,若不然,皇上从重处罚,丝毫不顾念从龙之功,不顾念已故的皇太后,他名声有损。
    皇上要不是看重这个,早就对沈家动手了,怎么会一直等到现在?
    “和通敌相比,就贪墨的那点儿银子,皇上……”陈正翰面色凝重。
    还是得坐实私运铁器。
    唯有铁器,能让皇上“痛心疾首”、“不得不杀”。
    要么……
    陈正翰瞅了眼毕之安,悟了:“毕大人的想法,倒是颇为冒险,名声都不要了?”
    毕之安苦笑,摊了摊手:“真不要名声,我就乱断案子了,实在是……”
    实在是皇上要名誉,可不就得底下人当佞臣了吗?
    他们各个都得做小人,在证据还不够的现在,“逼迫”皇上立刻对沈家动手,别浪费京卫指挥使司的人手守着沈家了,直接进牢里去,沈府该抄就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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