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年前,路衡安排飞机将秦厉北和甄客从津市接回来之后,便在市医院安排了最好的滨病房,配备了全城最好的外科医生,日夜蹲点守候,看顾秦厉北和甄客的伤势。

    大约五个月后,伤势较轻的甄客便坐着轮椅出院了,平时也只需要定时按照医生的嘱咐来医院复健,连腿力和神知觉就够了。

    然而秦厉北依旧每天靠助氧机活着,简南每去看一次,都会听医生说最近又做了几次急救,如果再有几次的话,那就真的是回天乏术。

    可是秦厉北就好像在故意逗着王教授似的,每每心跳机都落成一条毫无波澜的直线了,还是依旧好好的从急救室出来,然后继续在icu住一段时间。周而复始,反反复复,将王教授弄得都快要精神奔溃。

    大约在医院住了八个月之后,经常来探望的简南对于一些基础医疗知识,已经能比得上医院的护士了,有一次正好撞上人手不够,还帮了一回忙,有时候她都很无奈,要是秦厉北继续昏迷不醒下去,简南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能够成为一代神医……

    刚入院的那段时间,路衡提出要封锁消息,可是那哪儿是随便就能封锁得了的,回到北城的三天后,秦老爷子和柳璃便来医院看过,柳璃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恨,挥手送了她一巴掌,然而在柳璃还未开口对她破口大骂的时候,却是秦老爷子上前来,在她面前站定,气得浑身都颤抖。

    一声清脆的响声,简南的脸上立即出现了道巴掌印,嘴角挂着血珠。

    “他要是有事,你给我去陪葬。”

    呵,男女混合双打啊这是……

    简南被这一巴掌打得懵逼,虽然秦老爷子总是冷着一张脸,但是别说动手打她了,就连重话都不曾说过,今天却是开口便将她的性命捏在了手里。

    她对于秦老爷子的话深信不疑,这位叱咤风云一辈子的老人,有这个本事,说得出这样的话来,便做得出要命的事情来。

    然而她做错了什么,他们所有的指责和谩骂,她都得一一承受,连反驳都显得无力苍白。

    柳璃像是也被秦老爷子的震怒吓到了,上一分钟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简南精神恍惚,竟然庆幸她妈难得没有在她已经对人生无望的时候,一如既往地指着她的鼻子骂。

    “妈,你还想打哪里,这张脸,左边还是右边,来,不用客气,尽管来,这里是医院,把我打死了,直接送地下室二楼的太平间,然后联系一下火葬场,明天就能让我灰飞烟灭。”

    简南说着说着,自己倒是先红了眼眶,喉咙口冒着甜腥气,直冲鼻腔,难受得紧。

    柳璃深深看了她一眼,搀着秦老爷子,劝道:“昀树,厉北平时身体底子好,这一次也不会有事的,咱们请国外的戴利教授过来,请他帮忙的话,厉北会醒过来的。”

    “马上去请,立刻,让张管家派飞机过去,直接把人带到医院来!”

    秦老爷子吩咐下去,张管家立刻就领了命令去执行了,简南站不住了,幸好路衡从电梯出来,及时将她扶住。

    身后,王瑶随即而至,珊珊来迟,晶莹剔透的眸子里面,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内心的所有的秘密看透,不留一点的灰烬。

    那时候的她肚子已经很大了,圆滚滚的,柔软舒适的抹亚麻布料下面是高耸的腹部,王瑶在张妈的搀扶下从电梯出来,拿手帕捂住了鼻子,满脸嫌弃,看了一眼简南,无声地嘲笑简南的活该。

    “当初你们要去津市的时候,我就想着,会不会出事。结果,好好的人竖着出门,回来的时候就躺成了一条咸鱼,真是世事难料啊,你说对不对?”

    icu病房不是随便能进的,进去前需要视线谨行消毒,简南那时候医院和公司两头跑,仍旧是在吃饭的时间中挤出几分钟,来看看他。

    简南站在门口,手贴着窗户,小心翼翼地将秦厉北侧脸棱线分明的脸上,沧桑决绝的岁月痕迹,彻底变成了简南的噩梦。

    “还有什么要骂我的吗?现在都说了吧,省得下次还要再听你骂我一遍。”

    “你!”

    王瑶怒不可遏,却又突然笑了起来,附耳低语道:“他坚持和我离婚,我是死也不愿意的,但是现在看来,说不定我真的不用离婚了,丧偶嘛,总比离婚来得好听。沈扬诺更是不可能进秦家的门,呵呵,最后,还是我赢了。”

    王瑶的一番话瞬间勾起了简南的愤怒,她盯着王瑶的肚子,直将看得王瑶心慌,眸色晦暗,她质问道:“你想干什么?”

    “如果不是看在你是个孕妇,那么,我一定不会让你就这么从这里出去。”

    “你!你怎么能够这么说话?!”

    王瑶惊讶地退了开来,极害怕地躲到了柳璃身后,柳璃尖声怒骂道:“你都把他害到躺进了里面,生死不明,你还想要害他的孩子吗?!”

    去年中秋宴上,王瑶说要和她做朋友,幸好她并没有将那些客套话放在心上,否则现在又是得难过于少了一个朋友。

    “我第一次觉得,秦厉北想要和你离婚的决定,是正确的。”

    柳璃还想要骂,秦老爷子有些高血压,站不住了,一边的保镖便急忙忙地将人扶走,待只剩了来探病的只剩下王瑶一人,她阴狠地笑了……

    “哈哈哈,可惜啊,就像我说的,我们不会离婚了,这辈子,他永远是我合理合法的丈夫,我呢,则会带着这个孩子,继承他所有的财产,幸福快乐地活下去的。”

    “你怎么能这样?”

    “呵呵,我这么说了,那又如何,最终害死他的又不是我,是你呀。”

    王瑶拂袖而去的时候,路衡回头,远远地便看见简南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地,头磕在了座椅的边角上,刹那间血流如注。

    他冲了过去,半跪于地,双手将她搀了起来,满脸关心:“哪里不舒服?”

    “我没有害死他……”简南拽住路衡的衣领,脸色在灯光下惨白得像一张纸,如鬼魅的可怖:“路衡,我没有害死他,我真的没有,我想救他的,我回去了……”

    “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都是胡说的。”

    简南喃喃:“我没有……我没有……”

    路衡亲眼看着简南晕倒在自己怀里,脸颊是刚才弄出来的巴掌印,他将人抱了起来,往隔壁为照顾秦厉北而准备的病房走去。

    “你从前,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

    ……

    到两个月前,眼见着秦厉北无数次徘徊在生死线,生死不明的时候,唐律师找到了简南,并且拿出了一大堆文件让简南过目。

    唐律师不仅仅是元北集团的首席法律顾问,同时也是秦厉北的私人律师,不说别的,就秦厉北的离婚官司便是由他来一手处理,当唐律师提出要和她见面的时候,简南一头雾水。

    “这是秦先生在一年前签署的股权转赠书以及其他的资产转让协议,我大致为您讲解一下。首先您手里的第一份,是元北集团54%的股权;第二份,是秦先生名下曾购买过的所有房产的产权所有人,其中包括帝豪花苑两套,盛世庄园三套,城南别墅,还有永丰路的四季园一套;第三份是安吉路31号地皮的所有权证明;此外,还有一笔信托基金和名家字画股东珠宝若干等存在瑞士银行,若您需要可以随时提取。”

    若是放在所有事情未发生前,她大概会是欢天喜地庆幸自己竟然成为了坐拥资产万千的富豪,但是在看着秦厉北安静地躺着,经历了那一段撕心裂肺后,她高兴不起来。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一般律师找上受益人的情况,都是在委托人已经死亡的情况下,想到了这个,简南瞬间愤怒:“秦厉北还好好的活着!他会醒过来的!!”

    唐律师老神在在,扶了下他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但是医生已经下了第三次病危通知书,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律师,我有义务,将这些情况一一告知于简小姐您。”

    她捏紧的指尖泛白,每说一个字,脸色都变得惨白几分。

    “拿着这些东西离开,我不需要。”

    唐律师悲悯地看了简南一眼,看向窗外秋日里的一派肃杀,这些东西本来应该在秦厉北死后才会让这个女人知道,但是他看不下去了,他虽然说和秦厉北是顾客的关系,但是平时两人私下联系,也算得上朋友。

    作为朋友,他不想秦厉北为这个女人做的所有事,只有在他死后,才能被简南所知。

    到时候,简南的任何回应,都毫无意义。

    “恕我直言,若是秦先生就此离开的话,简小姐您就是元北集团最大的股东,集团里的许多事情,可能还需要您的出现处理。”

    “还有路衡在。”

    “但是董事会,路先生需要您的支持,简小姐,或许您还不知道集团内部如今的形势,很多人提出要放弃金茂项目的开发权。下个礼拜将会举行关于此事的决议会,若您可以支持路先生,那么金茂项目便还有一线生机。”

    “我做不到。”

    “您做得到,需要您做的,只是出现在那里,告诉所有人,秦先生的,还是秦先生,谁也拿不走,那就好了。”

    简南看向唐律师,实话实说,这句话,令她古井无波的心头,顿起涟漪,他说得对,她应该这么做的,为了秦厉北这么做。

    “唐律师,您的建议,我会考虑的。”

    “简小姐,那么这些资料,我给你放这儿了,您有任何可以随时找我。我先走了。”

    ……

    整间屋子重新归于宁静,无能为力的感觉一旦袭来,便是滔天巨浪,几乎要将简南掀翻。

    她撑着沙发站起来,不知是坐久了还是血糖过低,她脚下颤悠悠地走到书桌边,拿起电话拨通路衡的号码,那边响铃了很久,才接通。

    路衡该是很忙,因为她能听见他边说话边翻书的声响,还有指尖敲击键盘的滴滴答答。

    “下个月,要开关于金茂项目的决议会?”

    空气一滞,良久后,路衡轻笑了声,故作轻松:“谁说的啊,胡闹嘛这不是?你放心休假就可以了。项目的事情,我来亲自处理。”

    简南了解路衡,若是真的无事,他的语气大概是轻松的,甚至还会跟简南打趣几句,可偏偏路衡说他会处理,简南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路衡,你知道秦厉北转赠股权的事情吗?”

    路衡挥手,屏退了助理,神色凝重:“谁告诉你的?”

    “唐律师。”

    路衡原先只知秦厉北曾经将名下股份转让了出去,并不清楚是简南,大约在秦厉北第二次进icu的时候,唐律师找到他,才将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他曾嘱咐唐律师讲这件事隐瞒起来,至少不是现在告诉简南,但很显然,唐律师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这件事情我可以处理,你不用来掺和。”

    “我不是掺和,路衡,我只是去履行我的职责,我不管秦厉北当初是因为什么将元北交给我,但是现在,我会守住元北该有的领土,等他醒来,原封不动的归还。”

    说到最后,简南哽咽,捂住了脸,任由泪水模糊脸颊:“我不要他的任何东西!”

    “阿南……”

    那厚厚一沓白纸黑字,是击垮简南心防的最后一道城墙,回到北城之后再也没有掉泪的女人,抱着那些文件,心脏揪得快要窒息了,泪人般嚎啕大哭。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啊,他倒是醒来啊!……我想听他跟我说话,我想他亲口告诉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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