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一过,便是元旦,新的一年,在北城的第一场雪中,纷纷扬扬地来了,带着些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悲凉,今年的的冬季比往年来得更晚一些,也更冷。

    路上行人纷纷裹着羽绒服棉衣穿行在枯黄纷飞的沙尘和落叶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归家的路途漫长,很多人都加快了脚步。

    白家老宅,白月笙从白老爷子的书房出来,前一秒老爷子的愤怒咆哮还在耳边回响。

    走到楼梯口前,他握紧了拳头,直到青筋暴起,骨节嘎吱响,这才狠狠地吐出一口气,将阴狠的戾气收敛,这才走下楼。

    佣人迎上来,恭敬道:“少爷,晚餐准备好了,您看,是不是直接开饭了?”

    “少夫人和小少爷呢?”

    “少夫人还没回来,小少爷在游戏厅呢。”

    白月笙嗯了声,算是回答,转身便往游戏厅走去,那间屋子原先是空着的,后来在准备婚礼的时候,想到以后团团会和他们一起住,便吩咐人专门改造出来的。

    而团团似乎也挺喜欢,有空了便会往游戏厅里头跑,一呆就是呆半天,没有人喊他,觉对能沉迷于游戏世界无法自拔。

    想到这儿,白月笙道:“准备开饭。”

    佣人应了声是,便恭敬地退下去了,白月笙看了眼二楼的书房方向,转而向游戏厅走去。

    ……

    团团前不久被自家麻麻从奶奶那儿接出来,本来以为是回到那座漂亮的别墅的,还有漂亮叔叔和自己玩儿,但是麻麻却带着自己到了另外的地方,然后还有一个帅叔叔和一个看起来好凶的爷爷。

    屏幕上,游戏早已经结束了,印着一个大大的gameover,白月笙推开门,悄声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团团小小的人儿,抱着他一直很喜欢的那只小海豹玩偶,正耷拉着耳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团团,跟白叔叔去吃饭。”白月笙在团团身边蹲下来,揉揉团团毛茸茸的脑袋,哄道:“今天有你爱吃的奶黄包。”

    团团皱着小脸,很是不高兴地问:“你是我爸爸吗?”

    白月笙怔愣,没想到团团竟会问出这个问题,他的亲生父亲是谁,白月笙心中自是有数的,只不过,团团为什么还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团团歪着脑袋看了白月笙一眼,又蔫了回去,像个小大人似的唉声叹气。

    他本来不想问的,但是,昨天,那个白胡子的老爷爷抱着他,让他赶紧改口喊白叔叔叫做爸爸,可是,麻麻从来没有告诉他爸爸是谁啊。

    在国外的时候,还有在幼儿园的时候,很多小朋友都有爸爸,就他没有,他知道自己是不一样的,不过,麻麻不说他就不问了,可是,他真的好好奇啊!

    白月笙干脆将人连玩偶抱起来,放到自己怀里,他给过简南承诺,会对团团视如己出,那么,既然已经结了婚,诺言也是时候履行了。

    “团团愿意,白叔叔当你的爸爸吗?”

    哇唔!这个问题好纠结啊,团团郁闷的托腮,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来接回家,他也想要的,有爸爸多好的,有人欺负麻麻,就可以和他一起保护麻麻了!

    但是,是白叔叔的话?他还是比较漂亮叔叔啊!

    “以后,白叔叔当你的爸爸,好不好?”

    白月笙以为这句话会很难,但事实上,第一个字脱口而出的一刹那,后面便顺理成章了,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堪,团团身上,毕竟还有南南的血,光这一点,他便接受了。

    “额…你和我麻麻,是结婚了吗?”

    小屁孩还知道结婚啊?

    白月笙点头,想起不久前的婚礼,心头仍是留了一片柔软,他是幸运的,此生终有归途。

    “我们以后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二十年前,她让自己还是个人,如今,她给了自己一盏回家的灯。

    白月笙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间生出这许多感慨来,只是期盼了许久的愿望终于实现,还是有些失态了。

    团团听了这儿,粉嫩的小脸蛋上终于是有一丝笑意,小家伙伸出藕节似白嫩的小手,搂住了白月笙的脖子,弯着眼睛笑得很开心:“~爸爸~”

    这一声中气十足清脆响亮的称呼,白月笙心中触动,再想到刚才白老爷子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心中思绪一时间难以平复,愣愣地应了一声。

    “嗯,乖。”

    ……

    婚礼结束后,白老爷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很是欣喜的样子,还叮嘱简南赶紧努力,为白家生个大胖小子,说这话的时候,还顺便拿秦家的孙少爷秦逸为例子来鼓励简南。

    简南还记得他当时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周围来观礼的客人都笑得开心,纷纷说明年是个吉祥年,若是有的话,那么这个孩子还真的是个有福气的。

    她不好扫了大家的兴致,只好跟着笑,笑到最后脸都僵了,还得保持着嘴角的弧度。

    一口烧酒下肚,身上的寒意似乎被驱走了些,简南半靠着落地窗,手里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手里头的抱枕,上面的图案还是团团亲手画的,见面时送给了她,她便找人按照原图做了个枕套,又套上了棉芯,放在了办公室,累了的时候就抱一抱,就像是团团在身边一样。

    黑暗中,有道人影,和简南一样端着个古朴的陶杯,目光如一汪深潭,深不可测。

    “厉北这几天,一直在找你。”

    “呵呵…”

    简南觉得这个世界真是讽刺极了,她找他,然后是他找她,仿佛一枚头尾相连的圆环,在尘世间不断旋转寻觅,却终归是徒劳无功。

    “既然他找回来了,那么明天的年终股东大会,就由他亲自出席,至于该说的话,你写下来让他背一遍,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

    “真要走?”

    简南没说话,又是笑了笑,将头靠在了玻璃上,尽管屋子里头有暖气,但外头的冰雪更甚,只穿了件薄薄雪纺衬衫的她,一靠近,便陡然打了个哆嗦。

    路衡想要说些挽留的话,但在脑子里想了好几圈,愣是没有找出来一个实打实的理由,能光明正大说出,‘你不要走’,这类的话来。

    金茂那边,现在有甄客坐镇,加上之前秦厉北留下来的方案,虽然暗中仍旧有人在伺机作乱,但总体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而元北这里,捱过了金茂之后,年底各大项目资金回笼后,这方面的担子也轻了;而就连原先把握最大的秦厉北,简南看起来也并不是很在乎的样子,林林总总的算起来,难道真的要送她离开?

    “我把资料给了厉北,不过,他现在相当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根本没有办法,让他在短短的两天时间之内,将发言稿全部记清楚。”路衡一顿,继而转身过来,定定地盯着简南的脸,压抑着内心的心绪,尽量缓和语气,却是陡然换了个话题,问道:“听苏妈说,你派人去城南别墅,将一些私人用品,全部打包带走了?”

    听到这儿,简南才算是有了点动静,如石入水,荡起片片波澜。

    “既然要走,行李总是要打包的。”

    “是,白月笙不让你留下来?”

    除了这个,路衡实在是想不出来,简南有什么理由,前脚刚结婚,后脚便决定出国,还要辞去在元北集团的职务,仿佛一夜之间,突然间变了一个人似的。

    “和他无关。”

    白月笙已经遵照了原先两人的约定,将李功放回,甚至向她保证,不会再对金茂项目出手,再有便是,柳璃亦将团团还给了她,知晓了那个秘密之后,她实在是没有那个胆子,敢继续在北城待下去了。

    简南伸手,摩挲着找到了一个金属圆环的东西,咔哒一声,窗户开了,窗外距离地面少说也有二三十米高,风呼啸着雪花,飘了进来,颤悠悠地落在了指尖,不一会儿,体表的那一丁点儿温度,便将它融化,在地上只留下了一小滩的水渍。

    “我根本不该回来。”

    路衡知道她说的是一年前的归国,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竟会让她连这种话都说了出来,这一年半以来,难道丝毫都没有留恋?

    “其实,有时候,我宁愿自己是个孤儿。”

    “胡说什么?”

    路衡呵斥,他从孤儿院出来,一路上有多艰难,才有了现在,简南哪儿能体会到那种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毫无生机的绝望。

    路衡的前半生是遗憾的,他从一出生便被人抛弃,冰天雪地里面,寒风刺骨,抛弃他的那个人,根本就没有想过,如果孤儿院的院长奶奶那天没有出来的话,他会不会就那样孤零零地死在街边,最后被环卫工人当做垃圾一样地丢到乱葬岗,和许许多多无家可归的人一样,困在那里,永世不得超生。

    “你都不知道,有家人是多好的一件事。”

    简南终于是没忍住,双目空洞地看向路衡,绝望道:“秦厉北是我哥,我一母同胞的哥哥,你知道吗,我犯了个,无法饶恕的错误,当年我妈说团团的存在,是个错误,可我没听进去,我以为她看不起我爸,连带着不喜欢我,可事实是,我错了,错得离谱……”

    “你究竟,在说什么?!”

    路衡隐约觉得自己应该知道些什么,但,他不敢去揭开那层纱布,就像那些检验一样,其实,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是最快乐的。

    简南撑着墙壁站了起来,一把推开落地窗,冬雪迎面而来,落到脸上,化了,连同着那些咸湿的液体,滑落嘴角。

    “团团是秦厉北的孩子。”

    路衡手里的陶杯落地,咚的一声,砸在他的心上,犹如一记重锤,疼得他几乎站不直。

    窗外烟花升空,砰地,绽放出万千烟火,璀璨夺目,与这满屋的晦暗,形成鲜明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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