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言一诺这般喝斥,青铜酒樽骤然颤抖,似是人因为愤怒而浑身发抖,但很快归于平静。
    言一诺将只右手收回身后,看向身边的崔巍说道:“继续吧!”
    被言一诺这般提醒,崔巍赶紧说道:“祭酒大人,你可有辩驳秦枫的理由?”
    此时那名经历过“诘屈聱牙”的痛苦,领教过圣人级别手段的学宫祭酒此时已是胆气尽失,刚才的痛苦情景,让他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文会。
    他颓然坐回椅上,喃喃道:“老夫,输了。”
    旋即,青铜酒樽飞起,悬停在了那名学宫祭酒的面前。
    祭酒无可奈何,抬起头来,灌上了一大口酒,连说了两句“奈何奈何”,便醉死了过去。
    从曲水流觞文会开始至今,短短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秦枫已连败三名学宫的学究,以及一名学宫祭酒。
    若能保持今日的不败战绩的话,秦枫将会成为上清学宫,甚至是万古仙朝之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不知要成为多少大人物的座上宾。
    可是,言一诺又怎么可能让秦枫如愿。
    如果说之前对秦枫犯难的都是儒家自己的人,当然这是有破罐子破摔的时候,但至少没有波及到其他各家。
    可接下来开口的一人,却无异于学宫百家正式对秦枫和经世家宣战了。
    因为接下来开口所说之人,不是儒家,而是道家之人。
    只见距离言一诺最近的一张椅子之上,一名身穿学宫的长袍,缓缓直起身来,朝着全场作了一个揖,方才转过身来看向兰溪对岸的情况,缓缓说道:“老夫不才,愿拿一事来与小友切磋较量,磨砺大道。”
    虽然嘴上说得轻巧,但这位道家祭酒所谈的话题却是一点都不轻巧。
    道家老者开口骤起发难道:“大道三千,究竟哪一门才是真正的大道?一心为己,自私自利者证道者有之,大公无私,一心为别人的证道也有,唯独小友所说的,以‘经世致用’之道而证道者,一个都没有。”
    他冷冷说道:“既然经世家言必称‘致用’,早修炼一途上却又避而不谈致用,岂不是自相矛盾吗?而且,天仙界人口亿万,千万年来,不可能没有人想到过与你们经世家类似的‘经世致用’之道。但是……”
    道家老者冷冷笑道:“为何至今没有听闻一人因为经世致用之道而成圣,岂不是从侧面印证了,经世致用之道并无成就大道的可能吗?”
    话音落下,兰溪之畔,无数人皆是一愣,旋即有反对秦枫的人,一齐叫好出声。
    “不愧是道家执牛耳者的大祭酒!”
    “我虽不是道家人,但也为心悦诚服!”
    “说得太好了,如果经世致用当真是大道,为何至今没有一人成圣!说得好!”
    面对众人的起哄,秦枫依旧面沉如水,他淡淡开口说道:“我曾经涉猎过道家一本《南华经》,又叫做《庄子》,想必道家的各位非常地熟悉吧!”
    听到秦枫居然说了一句题外话,众人皆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沸沸扬扬,或起哄,或攻击的场面霎那一滞。
    谁也不晓得秦枫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只能暂时按捺下性子仔细去听秦枫的发言。
    秦枫缓缓继续说道:“其中《南华经》的第一篇就叫做《逍遥游》,讲了一种叫做鲲鹏的生物,要乘扶摇旋风到九万里高空飞到南方去。结果燕雀们就纷纷嘲笑它,说何必要飞到九万里的高空再飞到南方去呢,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像它们一样,飞到榆树那么高不就行了吗?”
    说到这里,秦枫语气一顿,看似平淡地继续说道:“鲲鹏若不飞到九万里高空,如何能直飞南海,它显然没有做错,只是燕雀们的目光实在有限,他们感觉鲲鹏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因为在鲲鹏之前,无人这么做过,在鲲鹏之后,也许也不会有人去做。所以……”
    他语气一转,冷冷说道:“我正好可以用《逍遥游》里的一句原文来回答阁下的问题……”
    秦枫嘴角微微翘起,语气却是斩钉截铁,坚毅如铁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第2358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
    上清学宫道家的张姓祭酒霎那之间呆愣当场,旋即再无半分道家高人风骨,跳脚怒骂道:“竖子,你找死!”
    下一秒,自他身后,文气鼓荡竟是如狂风骤雨。
    这名学宫道家的张姓祭酒竟是再不顾任何长辈颜面,直接以文气层层激发自己的潜力,对着秦枫连续发难。
    “欲为天下之大利者,实为天下之大害,你经世家口口声声为天下利,动辄就是苍生大义,如何证明你等是出于公心,还是为了事功的一己私利——你如何证明?”
    张姓祭酒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个字“如何证明”更是近乎癫狂,直指秦枫,似要与他当众对殴一般。
    如果说张姓祭酒的身后是一片狂风骤雨,秦枫身后则如同一片静谧湖水,根本就是波澜不惊。
    秦枫开口如四两拨千斤,浅淡笑道:“这是你道家圣人说的话吧,你道家圣人还批驳过儒家,说过‘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你为何不在这里说?你为何不敢说?是拿我经世家当软柿子捏吗?”
    话音落下,坐在兰溪之畔的众人皆是额头渗出冷汗。
    这秦枫真是什么都敢讲,什么黑料都敢揭啊!
    当初儒、道两家争夺上清学宫头把交椅的时候,论辩尤多,互有胜负,其中道家胜儒家,为数不多的几次就有“圣人与大盗”之辩。
    其中最有名的一句就是“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对于儒家来讲,可谓是诛心之语。
    由于实在太伤两家和气,后来儒、道两家在辩论中都刻意避开这个话题。
    哪里如秦枫这般百无顾忌,干脆就把这件双方的疮疤直接揭了出来。
    秦枫神情自若,淡定说道:“在你道家看来,无非善恶,有圣人就必然有大盗,无圣人批判大盗,大盗便不存在了吗?真是以你道家一把尺子量尽天下是非,若是如此,诸子百家都灭了,以你上清学宫的道家为至高至尊,凡事以你们一己好恶行事,岂不是最好……”
    秦枫说到这里,嘴角微微翘起,他冷笑道:“阁下的春秋大梦,是没醒吗?还是就干脆不想醒?”
    秦枫趁热打铁,沉声低喝:“以己度人,却不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真是愚不可及!”
    张姓祭酒被秦枫呛得脸色发白,竟是如强弩之末一般,色厉内荏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你儒家的道理,与我道家中人何干?”
    秦枫冷笑出声:“道理既然称之为道理,便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如此才能称之为‘道理’,难不成还分是谁家的道理吗?若你偏要说这是我们儒家的道理,那你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他看向面前张姓祭酒,抬起手来,厉声喝道:“这不是我们儒家的道理,这是最基本的,做人的道理!难怪你至今无法入天人境界,难成大道,更不能成圣人!”
    张姓祭酒那原本即将达到临界点的文气,如失去根基的沙雕瞬间倾倒。
    “竖子欺我!竖子,欺我——呕!”
    他“噗”地一大口鲜血径直从口中喷出,踉跄向后倒去。
    胜负已分!
    青铜酒樽轻动,竟是直接飞到了那张姓祭酒的面前。
    颇有一些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的意味。
    果然……
    “滚开!”
    张姓祭酒狠狠一巴掌直接拍打了面前的青铜酒樽。
    “我不喝这酒,你能奈我何!”
    青铜酒樽被一巴掌拍得踉跄后退,在半空之中打了好几个飞旋,真是险些把酒水都给翻出来了。
    但是下一秒,青铜酒樽很快就找回了场子。
    刚刚还想要大放厥词的张姓祭酒骤然感觉到浑身上下被一股无形力量彻底束缚,旋即青铜酒樽高高飞起,酒液倾泻如白虹瀑布,朝着他没头没脸地浇了下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
    正是百多年都不曾出现过的场面,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名道家的祭酒本来就跟秦枫在辩论中伤了文心,此时又被按住一通狂灌醉圣酒,更是雪上加霜,瞬间就让他心神失守,烂醉如泥。
    只见这名平日里威严无比,谨言慎行的道家祭酒,在喝醉酒后,居然当众扒衣,只剩一件亵衣,放浪形骸,大声高歌:“有朝一日权在手,杀尽尔等猪与狗……”
    一旁道家同侪皆是面色难色至极,正要伸手去按住这胡言乱语的浑人,张姓祭酒又喷着酒气,大声唱道:“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骨髓枯。”
    他所吟所唱竟都是淫词艳曲,让人不堪入耳,频频皱眉。
    旁边的道家同侪更是一个个面色难看至极,有人掩面,低声无奈道:“还不如别去拉他呢!以后千万别再说我们认识这厮了,这厮在上清学宫的名声,算是彻底废了!”
    旁边几位道家祭酒皆是微微点头,深以为然。
    若是喝醉了酒,说上几句狂言,恐怕也没人会说什么,大不了被人骂上几句狂夫不知羞耻。
    可这样当众高唱淫词艳曲,对于一个读书人的名声伤害,简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最关键的是,这是他自己酒后失态,当真是怪不得任何人。
    道家众多祭酒,学究,一个个都是黑线满头,头大如斗。
    反倒是儒家等其他流派有点乐见其成,甚至幸灾乐祸的感觉。
    主持人崔巍只听得身后的言一诺轻声嗤笑。
    他虽然只说了一句,他说那人是个说“蠢材!”
    崔巍却是没有自己家夫子那么淡定,他低声询问道:“夫子,接下来可怎么办?要不要让荀有方他……”
    言一诺嘴角微微翘起,他冷笑道:“我还给他安排了一道菜,他吃得下,才有资格跟荀有方辩论。”
    言一诺讲到这里,似乎是因为一直与儒家明争暗斗的道家倒了天大的霉,心情大好,他冷声笑道:“但他就是吃得下,还能剩下几丝文气呢?他拿什么赢荀有方呢?”
    言一诺好整以暇道:“本夫子也是十分地好奇啊!”
    第2359章 唯死战而已!
    崔巍看到自家夫子言一诺的镇定神色,不禁有些疑惑不解,但又不敢说,更不敢问。
    难不成,自家夫子除了悉心栽培了经世家的宿敌荀有方之外,居然还准备了后手?
    如果是曲水流觞文会还没开始的时候,崔巍知道自己老师居然留下了这么多后手,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暗笑自己家夫子的迂腐。
    对付一个连教习都不是的普通学子,用得着谨小慎微,准备这么多后手吗?
    真是杀鸡焉用牛刀啊!
    可此时此刻,崔巍看向自己家夫子的眼神只有四个字“如履薄冰”。
    这时何等深沉的算计,才能连这么冷门的概率都计算到,并在秦枫对决荀有方之前,又给他添上一道后手。
    崔巍也觉得,既是如此,那么秦枫就断无有逃出生天的道理了。
    只是他也有点好奇,这位年纪尚轻,却心机深沉的言夫子究竟给秦枫准备了什么样难逃的劫难。
    此时此刻,兰溪之畔,曲水流觞文会之上风云一变再变,波澜诡谲。
    秦枫先挫上清学宫儒家,再败同样强势的道家,一时风头无两。
    只是看似风光,却已经足以证明秦枫如今的地位,已经被放到了儒家与道家的对立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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