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玲龙没有在这事儿上久说,她一边往房里走,一边问:“我说那些,你就随便听听,你以后自个经历了,自个就能琢磨出来了。”

    “不不不。”伏忆泉明明听不太懂,但依旧央求着沈玲龙给他说一些听起来一头雾水的话,“姐,姐,你说呗,说刚才的事儿,我特、特别喜欢你说这种事儿,我觉得,觉得我懂,懂得特别多……”

    沈玲龙看了一眼她房间里的床铺,跟离开的时候一个样,上面盖着一层灰色的布防尘,而隔壁小孩们的屋,因为几个孩子的被褥都带走了,这边应该是没有褥子了,就算有,离开前沈玲龙也是放在柜子里了的。

    但此时,曾经小福睡的那张床,铺了被褥。

    耳边又是少年郎叽叽喳喳,转移话题的声音,沈玲龙站在门口,骤然转头。

    措手不及的少年郎摁着门框,这才不至于撞到沈玲龙身上。

    估量了一下身高后,沈玲龙似笑非笑道:“你最近倒是长高了不少啊?”

    伏忆泉心虚的很,他支支吾吾,左顾右盼:“呃,就一般吧,也没长多少。”

    “是吗?”沈玲龙笑眯眯的看着他,盯得伏忆泉不好意思了,她才是在堂屋坐下,且问一句,“有水吗?我有点儿渴了。”

    伏忆泉极其狗腿,立马道:“有的有的,你稍等。”

    而后迅速跑进房间,捞出来了个开水瓶,满开水瓶的热水,给沈玲龙弄了一大杯水。

    跟个店小二一样,眨巴着眼睛说:“喝,喝,想喝多少都有,不够我再去烧。”

    沈玲龙抿了几口解渴,随后慢吞吞的抬头,看着伏忆泉问:“说吧,怎么回事儿。”

    “我听潘正立说,这边一直没住人,你是今天住过来的吧?偷偷摸摸的,被子卷成堆,是听见我的声音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吧?”

    伏忆泉放下开水瓶,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似乎是打定主意,死活都不说了。

    沈玲龙也没有威胁说什么不给他住了,而是道:“你今天好好的说清楚了呢,我就跟你解答解答,但要是错过了现在,之后出了什么问题,我可不会替你兜着。”

    “也不许要怎么兜着。”伏忆泉小声嘀咕着,“我、我就是过来学习!”

    沈玲龙:“???”

    学习?!

    她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不是说学习不好,而是乍一看,总觉得不太像是事实,毕竟刚才伏忆泉躲躲闪闪的,跟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一样。

    伏忆泉见她不信,连道:“我说的是真的!真的!”

    沈玲龙把水吞咽了进去,她点头:“好,真的,除了学习,还有其他什么事儿,你自个说,和你爹吵架没?”

    伏忆泉不讲话,默认了。

    “为什么吵架?”沈玲龙继续问,她也不等着伏忆泉答,自个一个个推测,“你学习,你爹肯定不会说不让你,那你为什么会吵架呢?难不成说你学习是为了搞什么让你爹生气的事儿?”

    伏忆泉没憋住,气呼呼道:“他自个懦弱,还不许我自强自立了!”

    懦弱?自强自立?

    沈玲龙半眯着眼睛,试探的问了一句:“你该不是跟你爹说,你要认真读书,自立自强,成为出色的人,然后去跟你娘耀武扬威?”

    “我是讨个公道!怎么叫耀武扬威了?!”伏忆泉觉得沈玲龙也不理解自己,他气愤反驳。

    听这话,看这态度,沈玲龙也就知道自个是误打误撞给猜对了。

    其实也不叫误打误撞,曾经年轻的时候,沈玲龙也是有过这样的想法,想要做出一番事业出来,问一问渣爹后不后悔,讨个公道。

    所以才会第一反应有这么个想法。

    毕竟都是这个年纪,想法也是殊途同归。

    沈玲龙抿着嘴,看着伏忆泉,打算等这少年郎情绪稳定下来了,才跟着他好好说道。

    但没想到伏忆泉还是个好孩子,看到沈玲龙这般模样,以为自个语气太重,声音太大,让沈玲龙难过了。

    他有点儿僵硬,不太敢看沈玲龙,干巴巴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

    少年郎道不出自个心中郁气,说不尽自个的愤懑。

    沈玲龙并不愿意看见一个孩子踌躇不定,不愿意让这孩子跟缩头乌龟一样,缩回去,再也不愿意将自个的脆弱展现出来。

    她便郑重其事道:“我知道的,我知道你的意思。”

    伏忆泉猛地抬头,又惊又诧的看着沈玲龙,他很激动,但语不成句,许久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沈玲龙微微一笑道:“你别急,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先坐下来,喝口水,我们慢慢说,好吗?”

    在沈玲龙的安抚下,伏忆泉终于是冷静下来了。

    直至心平气和,沈玲龙才慢悠悠道:“过年的时候,我带着孩子们出去玩的时候,碰见了两个人。”

    伏忆泉懵了一下,没搞明白沈玲龙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但沈玲龙并不给伏忆泉发问的机会,继续将过年的时候,碰见樊家人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说到樊家人威胁她的时候,伏忆泉脸上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伏忆泉问:“怎么会?她之前那么喜欢樊家人,怎么还会落到今天这个田地?”

    听语气,沈玲龙听出来伏忆泉似乎不大喜欢樊家人。

    沈玲龙反问:“为什么不会?”

    说着,又把樊家人给的理由讲出来了,伏忆泉陷入了沉默,许久没说话。

    沈玲龙也不急,等着他将心中的不平,喃喃出口:“为什么呢?别人都是重男轻女,她是重女轻男吗?我是个男孩,所以她不在意我吗?”

    “不。”沈玲龙坚定的否认了这话,在伏忆泉抬头对她露出疑问的眼神时,她幽幽道,“还记得你刚才问我的事儿吗?错过与遗憾。”

    伏忆泉不是个小傻子,他之前虽然听得懵懵懂懂,但对这个概念还是有些理解得。

    在沈玲龙一提,他当即反应过来了:“是因为后悔吗?!”

    沈玲龙道:“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伏忆泉愣愣的点头,求助一样看着沈玲龙,问:“不是因为我不好,我不听话?”

    试探到这个地步,沈玲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伏忆泉寻求公道的根源是不自信,是对自己产生了否定。

    沈玲龙心里有底了,便是点头道:“对,不是因为你不好,是因为她在感叹自己的错过和遗憾,更多的是当初被樊家人当作可利用物的恨。”

    伏忆泉怔怔的,一句话也没说。

    伏忆泉问:“阿泉,你会问饥不果腹的人,为什么要抢粮食吗?”

    伏忆泉摇了摇头,他也是受过饿的人。

    当饥饿剥夺感官的时候,看到吃的哪儿会想那么多呢?只会想着吃,多吃点,再多吃点。

    看着伏忆泉摇头,沈玲龙循循渐进,又问:“一个充满憎恨的人,去报复旁人,需要理由吗?”

    以此类推,伏忆泉又是摇头。

    沈玲龙笑了起来,最后问:“那现在你还想要个什么公道呢?”

    伏忆泉低眉垂眼,缄默着,像是已经被沈玲龙说服了。

    就在沈玲龙以为他已经自己能够想通了,最后决定起身去收拾房间,倒腾个睡的地方时,少年郎冷不丁问:“可爹,还有我,没错啊?为什么她让我们一家来这个地方受苦呢?”

    “还有我为爹抱不平,为什么爹不觉得委屈,反而不让我去呢?”

    沈玲龙沉默了下来。

    她不是解释不了,而是想着该不该告诉这个年轻气盛的少年郎,关于人性的残酷。

    既有天上,就有地狱。人间有善,便有恶。

    光与暗,向来都是一朵并蒂花。

    塑造美好,并不是沈玲龙会做的事儿,再对上伏忆泉询问的眼神时,她坚定不移道:“人往高处走。”

    “而你们是拦路石。”

    伏忆泉整个人抖了一下,骤然趴在了桌上,一言不发。

    他头埋在手臂中,什么声音斗没有发出来,但微颤的身体,让沈玲龙清楚的知道,这半大的孩子在哭。

    沈玲龙并没有就此结束,一个脓包,只要用刀划开,让里面的脓水流尽,伤口才会真正的愈合。

    于是在明知道他受不了,哭泣的时候,沈玲龙依旧说道:“至于你爹不让你去,很简单,因为你与楼家,宛如蝼蚁与大象。”

    “蝼蚁何能撼象?怕是要被巨大的象,一脚踩死。”

    大概是明白这其中的差距了,年岁尚小的孩子,终是没能够忍住,他崩溃大哭。

    在寂静的长夜中,格外分明。

    等到他哭够了,沈玲龙才道:“阿泉,你有一个好父亲。”

    伏忆泉泪眼模糊的抬头,一脸茫然的看向沈玲龙,不明其中深意。

    这时,沈玲龙看向漆黑的门外,一个高大的老男人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是伏苓。

    伏苓深深的看了沈玲龙一眼。

    沈玲龙笑道:“晚上我眼睛不大好,但我听力还算可以的,听到了一些动静,大概猜着,是爹你了。”

    说完又拍了拍伏忆泉的肩膀,且说:“以后跑出来,还是得跟家里人说一声,不然在乎你的人,关心你的人,会一直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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