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啊。
    可谢珩听不到。
    温酒靠在车厢上,听外间大雨滂沱,渐渐的,思绪有些模糊。
    “你睡着之后,一直在说不是。”身侧的江无暇忽然开口说道。
    温酒愣了一下,淡淡笑道:“是吗?”
    江无暇又道:“几十句不是里,掺杂了一声长兄。”
    温酒睁大杏眸,看了江无暇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之前跟着三公子没错吧?”
    江无暇点了点头。
    这姑娘也不说话,温酒看着越发的心里不安,忍不住又问:“你忽然要跟我来八方城,该不会是三公子让你来看着我,或者那什么吧?”
    真不是她多心。
    而是谢玹那人,平日里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心里琢磨的弯弯道道却比谁都多。
    温酒越想越觉得江姑娘跟着她,目的不纯。
    江无暇看着她,语气淡淡道:“跟着温掌柜是我自己的意思,同三公子无关。”
    温酒点点头。
    风吹开车帘,雨丝落进车厢里,一场秋雨一场寒,冻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无暇。”温酒搓了搓手,眼角微扬,“你笑一个,总这样面无表情,很冷啊。”
    即便只学来三公子两三分,也足以在这样秋雨里更添一分寒凉了。
    江无暇扯了扯嘴角,片刻后,怎么都觉得别扭,直接放弃,“这个……奴婢做不到。”
    温酒:“……”
    因为不想笑,竟然自称奴婢。
    她连连罢手,“算了算了。强挤的笑不暖,我还是自己来吧。”
    江无暇嘴角抽了抽,坐在角落里没说话。
    温酒笑了笑,有些自嘲。
    再难熬的时候,心也不会空落落的。
    可现在,不过就是回到自己原本的轨迹而已,怎么就这样睡不着。
    雨势渐大,满地泥泞,天色也越发暗沉,渐渐的没了行人。
    温酒闭着眼睛小憩,忽然间马车咯噔一下,她和江无暇两个人都车厢上撞,彼此伸手扶了一下,恰恰稳住了些许,侧着身子撞倒,好在没撞到头。
    “梁大哥,你没事吧?”温酒掀开车帘问外头的车夫,天色太暗,什么也看不清。
    漫天飞雨落下来,寒意入骨。
    “马车好像脱轴了。”那姓梁的车夫跳下车,车轮陷进泥坑里,趴下就开始修理。
    温酒见他鼓捣了许久没好,雨势又大,便挑开帘子,探出车窗外同他道:“雨这么大,先别修了,上来避避雨。”
    车夫抬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有些麻烦,一时半会儿怕是修不好。”
    “无妨。”温酒道:“此处已经是八方城外,走一段也就到了,有劳梁大哥在车厢里等一等,我回城后差人来帮你。”
    车夫道:“这么大的雨……”
    温酒笑笑,“归心似箭,这四五里路,不算什么。”
    江无暇什么也没说,点了一盏纸灯笼下了马车,撑着油纸伞等她。
    风吹得灯火明明灭灭。
    温酒搓了搓江无暇冻得发紫的脸,“走吧。”
    四五里路虽然不远,但是这雨夜难行,温酒同江无暇走了不知道多久,半身衣衫都湿透了,冷的面色发白。
    她深吸了一口气,安抚江无暇道:“快到了。”
    江无暇没什么喜悦之色,只是淡淡道:“上一个转角、上上个转角,还有上上上转角,您都是这样说的。”
    温酒噎了一下,“是快到了啊,只是你走太慢了。”
    江无暇看着她,满眼的一言难尽。
    也知道温酒这句“快到了”,是为了安抚她,还是为了让自己再撑一会儿。
    鞋子陷入泥里,拔出来走下一步都需要不小的力气,更别说这满地的碎石子,扎的脚疼生疼,这一段路走的异常艰难。
    没多久,灯笼也被风雨浇灭了。
    两人站在风雨面里,僵着脸相视了一眼。
    温酒叹了一口气,“扔了吧。”
    江无暇一松手,那灯笼就被风刮跑了,两人都是清瘦的姑娘,不相互掺着都能被风一并刮走。
    温酒咬着牙,又说了一句,“快到了。”
    人家江无暇压根不搭话了。
    转过弯,又踩过水坑,鞋子上不知道沾了多少泥,温酒终于看见了八方城外的送君亭,她停下抬袖擦满脸的雨水,“这回真的快到了,送君亭离城门只有一里路。”
    江无暇扶着她,“温掌柜可要到亭里避避雨。”
    温酒点点头,“去歇会儿。”
    两人抹黑走了这么远,还没走错方向,实属幸运。
    温酒这一路上念叨快到了,其实也是心里没底,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没走错。
    走到亭外四五步,温酒才看见亭里有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穿着粉色的夹袄,背对着她们坐在石桌上吃糖葫芦,双腿轻轻荡着。
    雨夜电闪雷鸣,照亮了那少女的脸。
    温酒站在台阶上,惊诧道:“珍珠?这么晚了,你怎么跑到城外来?”
    那少女转过身来,一个字没说,]指尖夹着几枚银针,刷的射向了温酒面门……
    第300章 杀机
    温酒霎时就惊出了身冷汗,仓皇往后退去,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往栏杆上倒。
    也是命大,恰恰避开了那几枚银针。
    江无暇刚收了伞,一转身就看见少女逼近温酒,当即面色大变,拿着手里的油纸伞就往少女头上砸。
    “多事!”珍珠踹了江无暇一脚,瘦瘦小小的少女力道惊人,竟直接把人踹飞出亭外,重重撞在树上,只片刻就没了动静。
    油纸伞落在温酒脚边,水珠滚动,她一惊,连忙翻过栏杆去看江无暇的伤势,“无暇?”
    好在还有气。
    温酒面上血色褪尽,眼前一切都被雨水掩盖,只模模糊糊的看见少女步下台阶,一步步朝她走来。
    珍珠手里还拿着那根吃了一半的糖葫芦,笑了笑:“是我救了你,现在我要收回你这条命,理所当然吧?”
    几日不见,小结巴不结巴了。
    电闪雷鸣之间,温酒看清了少女的脸,粉雕玉琢,没有半点瑕疵,一双眼灵动狡黠,和她之前认识的那个人截然不同。
    雨夜清寒,她觉得心底都透着凉意。
    她还是想不通,那个一天到底只晓得糖葫芦很好吃的小珍珠,怎么就成了眼前这个玩笑间便可取人性命的模样。
    即便这世上真真假假都没个定数,也不至于,什么妖魔鬼怪都能被她遇上吧。
    这到底是何等倒霉的运道?
    少女手里拿着银针,一派天真的看着她,“不要做无谓的反抗,温酒,我会让你死的很快,不会疼的。”
    她语调轻快,像是再说“我带你去哪儿玩吧”一般。
    “说真的,我一点也不想死。”温酒抹了一把脸,试探性的商量道:“要不,咱们换个玩法?”
    “不。”珍珠摇摇头,“我守了你那么久,也瞧出来你到底有什么值得人拼死相护的,长得还行,却算不上倾国倾城。心地善良?也不见得啊。”
    少女满脸都是想不通,轻声道:“我本来想再多留你一段时日的,可想杀你的人那么多,若是被别人抢了先,岂非白费我在你身边待了这么久?”
    珍珠近乎自言自语一般,根本就无需温酒开口回答。
    温酒连连退后,直到背抵着大树,再无路可退,只好迎上少女的目光,叹了一口气,道:“你杀了我,以后谁给你买糖葫芦?”
    大抵真的是道行不够,在八方城两个月,她竟全然没看出这少女有旁人有什么不同。
    少女歪着脑袋,很是苦恼的想了想,没说话。
    “珍珠。”温酒轻唤了她一声,温声商量道:“这样,你再留我些时日,还有许多事要做,比如给你弄座糖葫芦堆成的小山之类的,我保证不会让旁人杀死,专门等着你,成不成?”
    大雨打在脸上有些疼,她唇上没什么血色,语调却平静如常。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许多事,温酒刚来的时候,眼前这个少女装作小结巴珍珠,费心费力的救下她,还编了那样凄惨的一个身世,苦肉计用的漂亮。
    两个月的朝昔相处,她们一起吃饭一起坐在院子里看星星,偶尔半夜还会抱着枕头来她榻上。
    虽无血肉亲情,温酒却有几分真心是把她当妹妹的。
    可就连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少女,也是暗藏杀机之人。
    她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
    “不成。”少女从袖中取出三枚银子,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反正我把你做成傀儡人,你也可以给我买糖葫芦啊。”
    一瞬间,温酒面色惨白。
    声未落。
    少女抬手,从温酒头顶扎下。
    暗处忽的飞出两道黑影,长剑挽作一束流光,一个打落了少女手里的银针,在大雨滂沱中缠斗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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