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济民撩袍坐下,冷冷看了一眼李纪道:“你这是吃定了我不会把你交出去么?”。

    武将临阵脱队那是杀头的大罪,李济民虽知道李纪必是有极要紧的事情才会赶回来的,但此时看到他大模大样、嬉皮笑脸的坐在这里,还是不由的心头火气。

    李纪笑而不语,只是把自己身后靠着的被褥又往上垫了垫,身子向后仰着移了下位置,又把好的那条腿架到了炕上,才开口说道:“我为了赶回来见三哥,屁股都颠青了,三哥也不知道心疼弟弟一下。”

    李济民虽说嘴里在责骂,还是忍不住上下细细的打量了李纪一番,见他人虽黑瘦了不少,但精神气尚好,受伤的左大腿也没有过多包扎,就知道他身子应该无甚大碍,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不过这一打量下来,李济民倒是察觉到堂弟此番回来,似乎整个人的神情与气势越发凌厉了,现在他虽只是闲闲的靠在那里不动,但周身一股逼人煞气和旁若无人的自信,是藏也藏不住的。

    想到自己近日里的困扰和烦闷,李济民心下不由有些感慨,自己若有机会也到那血雨腥风的沙场上真刀真枪的历练一番,不知道会成一副什么样的气势与模样,不知道是否于朝堂上也能少受些窝囊气。

    李纪见李济民眼中带着关切,没有再骂他的意思,便才又开口道:“三哥也先莫恼我,我既然敢回来,自然是有那可以将功赎罪的大好事要当面向三哥禀报呢。”

    李济民斜他一眼,啐道:“有什么事快说,少在这里与我卖关子,我还有要紧的事情等着处置呢。”

    那李纪听他这样一说,便歪嘴一笑道:“三哥是否正在为自己的亲事烦恼,弟弟今天,就是想来给你做个大媒的......”

    李济民心下一惊,脸上不由带出点狐疑之色来。

    李济民自然知道李纪手下那帮山匪有自己一套传递消息的路子,倒不奇怪李纪会知道自己最近的麻烦,只不过他既不说那些泼到自己头上的脏水,也不说永嘉坊的态度,却一针见血只说自己的亲事,还是十分出乎李济民意料。

    “三哥与永嘉坊的亲事,本也到了该昭告天下的时候了,偏偏这时候闹出那演剧本的事情,想来是有人不愿意看到你两家联姻,若是此时永嘉坊不为所动,事情倒也好办,偏偏那安国郡公府的内院里也闹了起来,此时若是皇后赐婚吧,是我们李家仗势逼迫,若是两家就此解约呢,是我们李家心虚有鬼,不管如何操办,三哥恐怕都要背上黑锅,此时若有另一门合心意的亲事,倒可化解眼下困境......”,李纪也不管李济民神色如何,不慌不忙只管自己娓娓道来,倒把李济民目前的窘况说了个清清楚楚。

    李济民见他说的如此透彻,又与狄成所见不谋而合,更知道李纪性子谨慎,不是会拿此等大事胡乱调笑的人,便一整神色,肃然问道:“那你所说的,又是哪户人家?”

    李纪也收起脸上几分的疲赖,略压低了声音说道:“三哥可还记得归德侯车家?”

    “归德侯......他家难道还有后人在?”

    李济民不由有几分疑惑,这归德侯车家,也曾是本朝开国功臣,世袭的勋贵,老归德侯车富春的嫡长女曾是太宗李瑞的宠妃,一入宫便被封为正二品的昭仪,李瑞亲赐的封号慧,那慧昭仪才学品貌俱佳,大约是太宗此生唯一偏宠过的女人。

    太宗猝死于朝堂上时,这慧昭仪已有身孕,而其父归德侯车富春不久就奉命征战边疆,不幸战败身亡,所统领的万人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其时正是郑太后掌权,便治了他一个倨傲昏聩指挥不利的罪名,夺其世袭爵位,全家贬为庶民,流放远疆,慧昭仪哀怒之下,滑胎而亡,二十来年过去了,如今长安城内也没几人记得车家的事情了。

    李纪见李济民想起来了,便点点头继续说道:“这车老侯爷共有嫡庶三子,当年都曾在军中任职,也算一门子武将,隆庆之乱后,卫老将军曾为车家鸣过冤,说当年归德侯死守定州,虽折损了万人大军,却也抵住了薛延陀大军的长驱直入,其获罪不公,但因种种原因,圣上思虑再三并未替车家复爵,只给其嫡长子车久封了七品下镇将的官职,就在定州守军中任职。”

    李纪说的委婉,其实车家之所以不能翻案,就是因为当年力主治车富春罪的,不仅有郑太后,也有崔贵妃,彼时皇位空悬,那慧昭仪出生显贵,以聪慧睿智闻名,她肚子里的胎儿自然不受后妃欢迎,那车富春说白了其实是受了女儿的拖累,而车家要翻案,如今的圣上李盛岂不是要去追究自己生母的过错,更何况还要涉及慧昭仪肚子里那没能生出来的龙裔。

    李济民也曾听狄成说过此事,当日狄成说起如今军中势力对崔氏诸多的不满中,此事也为重要的一桩。

    “难不成这次北疆战乱中,这车家人又出了什么事故吗?”,李济民此时也隐约猜到了李纪所说亲事,恐怕就是与这车家人有关,不由更加好奇起来。

    李纪脸上暗了暗,继续说道:“此次回鹘骑兵从一开始便是紧盯蔚州不放,蔚州受困告急后,我朝大军也是直奔蔚州而去的,谁知在到达蔚州前却突遭埋伏,因伏兵不多,只仗着地势熟悉与我军来回周旋,小卫将军自觉有把握两日内便可突破,而蔚州却不能再等,便派人传令定州守军先去支援蔚州,只等两日后与我大军会和便可......”

    李纪说的平淡,李济民却听的惊险,忍不住出声问道:“这其中莫非有诈?”

    李纪点了点头,说道:“第二日埋伏我们的回鹘人突然增倍,我当时觉得事情不对,就请命领了一支骑兵突围转去往了定州方向,到了定州时,却发现原先围攻蔚州的回鹘人竟然趁夜转攻定州,而定州守军只留了二百人守城,其余却于前一日听命支援蔚州去了,就这样的状况,待我们赶到时,那定州竟然也未被攻破,等到我们大军得了急报掉头开拔过来后,那回鹘人见难以得逞,才撤兵了......”

    说到这里,李纪的声音越发低沉:“定州之所以得以保全,都是因为那归德侯嫡长子车久,头一日便猜到了回鹘人此次先攻蔚州有诈,定州司马不信,他便自请留下守城,先行备了火油等物,带着两百多人与那回鹘大军拼死对抗,足足守了定州一夜一日,我们赶到时,那定州城头不过剩下了十余个兵丁,其余战死的官兵均是层层叠叠,直立于城头而亡,只为能以身挡箭,车镇将自己也战死城头,还有他两个兄弟、七个子侄俱未能幸存,车家如今已无男丁了......”

    房内陷入一片静默,李济民虽早知道那沙场无情,但如今亲耳听到如此惨烈的情景,也还是难免心悸不已。

    “那定州司马与车镇将本是好友,之前因车镇将要将自己兄弟子侄俱留下守城,还于阵前痛骂其贪生怕死,第二日返城后便欲自刎谢罪,后被小卫将军拦下,说让他留着命替车家鸣冤,三哥,此次大军回拔之后,卫老将军一定会再替车家翻案,这一次皇伯父要还想再按下不理,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李纪又顿了顿,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那车镇将膝下唯一还剩一嫡女,今年十五岁年纪,如今已被小卫将军带在军中照顾,此次应该也会随大军返回京城的......”

    话说到了这里,李济民自然也知道了李纪要给他出的,是一个什么主意了,他端坐在那里,仰头凝神思索了大半响,才缓缓说道:“此事倒是值得商榷一番。”

    李纪见他已然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言,想了想又问道:“那个萧蛮子,三哥应已派人盯住了吧?”

    李济民不明其意,还以为李纪想做点什么为自己出气,便回道:“那等跳梁小丑,现在还不是收拾他的时候,先容他再蹦跶两日无妨。”

    李纪摇了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三哥若只是派了一两个人盯着他的行踪,恐怕还不够稳妥,你自然是不会于此时动手收拾他,但只怕别人难免要趁机嫁祸,最好再多派些人,以防万一。”

    李济民听了也不说话,只伸手在他肩上重重的拍了几下,心中却极为感慨,真是老天有眼,让自己这弟弟得以死而复生

    作者有话要说:

    刀疤脸的分值蹭蹭蹭的涨啊

    这章写的好心虚,都是些打架的事情,妹子们会不会不爱看啊

    唉,啥时候收藏也能蹭蹭蹭的涨啊

    ☆、第53章 太子妃(上)

    李纪又在那东市的小院子里躲了快二十来日之后,征伐北疆的大军也终于返城了,此次大军北伐,虽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战,但也顺利解了蔚州、定州两城之围,将那回鹘人赶回了草甸子里去,而本朝大军却折损极少,算的上是一场大捷而归了,朝廷自然是要论功行赏大大嘉奖一番的。

    李纪早在大军开拔到长安城外的时候,便悄悄溜回了队伍中,那个替他装病躺在车上的魁梧军士已经活活被养胖了好几斤,其实李纪先行离队回了长安城一事,并未真的瞒着小卫将军,因小卫将军对李纪的才能极为欣赏,又知道他在圣上心中的不凡地位,再加上大军反正也已经准备开拔返回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他胡闹去了。

    等到了于朝堂上论功行赏之时,小卫将军自然没忘了将李纪的功劳好好裱饰了一番报了上去,旁人都只当他这是为了讨好圣上而为,小卫将军自己心里却明白,这卓王之子一身的好功夫,极具胆识谋略,且心机深不可测,浑身上下又有一股常人没有的狠绝之气,再有圣上于背后加持,大展身手是迟早的事情,今天自己还能扶持他一二,但不出多少时日,恐怕自己要反过来依仗于他也不一定。

    李纪一回城,李盛就把他召到了钟鸣殿,太医院的金提典也早就侯在了那里,李纪被人扶着一瘸一拐的刚进了钟鸣殿内殿,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动作,就听到皇伯父李盛在龙椅上一叠声的喊道:“免礼了,免礼了,你赶紧给我去那边老实坐下。”

    等李纪被太子李济民按着坐到了内殿西侧安放的红木广榻上,金提典带着两个小医官,上来便开始替他解衣脱裤,李纪本能的刚想要挣扎躲避,就听到上面坐着的李盛高声吩咐道:“金爱卿快替他上上下下仔细查看清楚,除了这腿上,是否还有哪里也伤到了。”

    李纪见皇伯父双眉紧锁,急的连说话的声音也比平日里响亮急促了许多,便干脆的放弃了挣扎,乖乖的任由两个小医官将自己剥的只剩一条中裤,坦胸露怀的坐在了那广榻上,李济民在一旁看的乐不可支,特意转过来背身对着父皇,冲着李纪竖起了大拇指,张大嘴巴无声的说了一句“活该!”,那金提典在一旁看着,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心里不由暗自计较,都说那圣上对这侄子偏疼至极,今日一看,恐怕只比那外面传言的更加夸张几倍。

    这一脱衣检查之下,倒真查出了事情,李纪身上并无其他新伤,可背上腿上手臂上却是旧伤累累,大大小小的疤痕不下十来处,李纪眼见李盛变了脸色,连忙解释这些疤痕并不是这次征战中才有的,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早就已经不碍事了,谁知李盛一听之下,更加难过起来,亲自走了下来,红着眼眶轻轻抚着李纪肩上一道面目狰狞的疤痕,良久没有说出话来。

    待金提典几个人退下了以后,李纪穿好了衣服,叔侄三人又重新落座,李盛叹了一口气,看着李纪说道:“纪儿,你和你爹天生一样的脾气,又有一身好本事,时至今日,朕也就不拦着你往军中发展了,民儿说你不愿意让顾王妃和你弟弟为难,想另开府单过,过两日朝上论功的时候,朕便封你为河东郡王,再把那永昌坊给了你做府邸,离东宫和大明宫都近,今后也方便你们兄弟常来往。”

    李纪一听,连忙站起身有些费劲的跪倒在地上,饶是他多年来硬心硬肠的惯了,此时也忍不住鼻子一酸,扬声说道:

    “皇伯父,以李纪如今这点小功绩,哪有资格可封郡王,纪儿知道皇伯父心疼纪儿,但如此朝纲大事,纪儿不愿意让皇伯父为了纪儿而落下个赏罚不明的口实。那薛延陀族人首领碓男,是个极具野心与谋略,他如今投靠了回鹘可汗拉赤羽,两族已经联手灭了北突厥人,此次进犯我朝北疆不过试探而已,明年秋冬水草枯竭之时,回鹘人必然还要大举进犯,我朝军中现在正是用人之季,纪儿岂能让皇伯父为了纪儿一人,平白乱了军心,纪儿今天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常伴在皇伯父身边,已是此生无憾了,并不在乎那些封号虚名,若等纪儿今后再有幸替我朝立下护国大功,皇伯父再封我不迟。”

    李纪这番话说的既深明大义,又合情合理,李盛虽然已多年不理朝事,心里也知道在如今连太子都没入主东宫的情形下,自己硬要封李纪为郡王,定会遭到众人异议的。

    但他一看见站在自己眼前李纪的模样,便想到了弟弟李华,想起当年隆庆之乱时,他将自己倒锁在了太和殿地宫里,什么人来说也不敢相信,是三弟李华亲自下来给自己报的平安,等自己打开地宫暗门时,早就杀成了血人的李华一个跟头摔了进来,再也没力气多动弹一下,兄弟两人抱头痛哭了一场。一想到自己竟然在三弟尸骨未寒时就把纪哥儿给弄丢了,李盛就后怕的厉害,如今他只想一门心思的补偿李纪,宁可与群臣对抗也在所不惜,

    李济民见父皇面上神情不定,便连忙上前一边扶起了李纪,一边说道:“父皇,儿臣以为,若此时贸然加封纪哥儿为郡王,反倒对他不利,儿臣想来,以纪哥儿的修为和本领,不出几年,必将成为一代名将,到时不用父皇为难,自然会有群臣为他请命,那才是真正对纪哥儿好呢。”

    李盛本就不是个固执的人,此时听了儿子的话,也深觉的有道理,便也不再坚持,想了想却又问道:“那你如今住在哪里呢?你又不愿意回永兴坊去?”

    李纪连忙说道:“皇伯父,还请允许纪儿再赖在三哥那里吧,他那里什么都有,侄儿也正好方便些。”

    李盛皱眉说道:“住民儿那里倒是可以的,只不过他没几日也就要娶妻开府了,你住在那里也并非长久之计啊。”

    一听李盛这话,李济民两兄弟忍不住眼神一个交汇,片刻后,李纪才笑嘻嘻着说道:“哈哈,等三哥娶了嫂子,纪儿自然不敢再厚颜叨扰,皇伯父,现下全城都知道您是最偏疼纪儿的了,如今皇伯父虽不能给纪儿封爵封王,就闭着眼睛胡乱赏纪儿一套好宅子呗,哪个还敢多嘴多舌不成?”

    李盛和李济民父子两个都被他说的笑了出来,三人便扯开话题闲聊了起来。

    等过了两日便是大朝会的日子,宣政殿内,由中书舍人诵读了此次征讨的各项封赏,李纪按功只被封了从四品锦衣卫镇抚,又赏了金银数箱,倒是颇出乎了一些人的意料,不管如何,这各人论功行赏下来,殿内自然是一派皆大欢喜。可待各人依次出列谢恩之后,那卫老将军卫霖岳突然缓步出了行列,躬身一礼后,朗声说道:

    “启禀圣上,臣十二卫大将军卫霖岳,有事启奏!”

    宣政殿内众人皆是一惊,知道今天是必有大事要发生了。这大臣若有事要启奏,自然是要先递奏本到中书省秘书监去,由圣上着人一一审阅后,或是留中不发,或是裁定后发到尚书省六部去按旨施行,或是直接于朝堂上驳回申斥。

    若是不写奏本,而直接于朝会上当面启奏的,那十有*是因为启奏的人明知自己的奏本会被圣上留中不发,继而石沉大海,却因事关重大,不得不选择硬着头皮在朝会上当众将事情直接闹开了。而这样做的风险自然也是极大的,多半是会被圣上当朝申斥,更有甚者便要被直接问罪了。

    而今日出列启奏的人又是卫霖岳,卫老将军乃两朝元老,如今官拜十二卫大将军,遥领全国卫军与府军,乃朝中军界第一人,也是如今全朝中唯一可与中书令崔泽厚略作抗衡之人,他如此突然发难,那是绝无小事的。

    李盛端坐于龙椅上也是一愣,他如今只有日逢大朝会才出来一趟,倒是长久没有碰到有人当朝奏告了,更何况这人还是卫老将军,他本是个最宽厚的性子,对卫霖岳也是一贯极为尊重的,诧异之下,也并未见任何怒色,只和气的说道:“卫爱卿所奏为何事?”

    卫老将军见李盛准奏,便继续说道:“启禀圣上,此次征讨北疆,按前线奏报,那定州的镇将车久立下了奇功,以一人之智勇,统两百兵丁与回鹘千人大军死战,其本人及全族男丁皆阵亡于城头,才得以保住定州不失,其忠勇乃天下罕有,这车久乃老归德侯车富春之嫡长子,其忠勇英武皆为其父言传身教之功,当年这车富春因指挥失利获罪,遭夺爵贬庶,实在是受了天大的冤枉,现老臣请奏,请重议车富春一案,以还车家一门英烈一个公道。”

    卫老将军话音落下,偌大一个宣政殿竟是鸦雀无声,连上方坐着的李盛,面上也露出了几分不渝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好累,又是打架的事情,妹子们别嫌弃啊

    ☆、第54章 太子妃(下)

    李盛极倦怠于朝堂上相互倾轧之事,可是,这并不代表李盛是个昏聩糊涂的人,这车家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当年车富春到底是因何获罪,他是否死的冤枉,慧昭仪又是因何而暴亡,他都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难道卫老将军不知道他的难处吗?难道除了车家,这朝堂更迭之时,就没有其他含冤枉死的人家了吗?如今车家人几乎死光了,卫老将军又旧事重提,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车家人鸣冤吗?

    李盛越想,眉头就皱的越紧,可他并未马上发作,除了因为不愿意当场就拂了卫老将军的面子外,李盛也是真的为车家人难过,他最不能听这些事情,一想到车家老小的惨烈遭遇,他便越发厌烦起眼前的勾心斗角来。

    宣政殿里头一排左首第一个立着的就是中书令崔泽厚,他虽躬身俯首站着,不过只略微一抬眼间,便把皇座上那人的表情看了个清楚,稍作沉吟后,崔泽厚也就迈步出列启奏道:“启禀圣上,臣中书令崔泽厚请奏。”

    李盛自然准奏,崔泽厚便沉声说道:“启禀圣上,车富春一事既是陈年冤案,本就是一时一刻难以定夺的,若是卫大将军早上奏本,圣上也有时间可细细斟酌,若是卫将军早已呈过了奏本,被圣上留中不发,今日卫将军为了同袍之情愤而发难,臣还能理解一二分,但若臣没记错的话,中书省秘书监从未收到过卫将军有关车富春冤案的任何奏本,今日卫将军突然当朝启奏,臣倒不知真正所图为何了?若是真想为车家人鸣冤,何不依照律例,细细将其冤情逐条陈诉于圣上更好,何苦要于朝会上平白引起争端?”

    崔泽厚这一番不急不缓的长篇大论说完,本因卫老将军突然发难而寂静无声的宣政殿,再也抑制不住的,响起了一片低低的嗡嗡声,尤其是后排低阶的官员们,甚至可说是有些兴奋起来,就算不敢出声,也难免与左右立着的同侪挤眉弄眼一番。这崔中书权盖朝野,卫老将军统领十二卫,一文一武两位扛鼎之臣井水不犯河水,相互间相处起来一贯都是极为恭敬客气的,今日,怎么就这么突然当庭杠上了。

    崔泽厚这番话,说的当然有理有据,这大朝会本就不是真正商议朝政的场所,事前不禀,而当庭突发,说你一句是故意刁难圣上当真并不冤枉,崔泽厚官拜中书令,这话由他来讲可谓名正言顺、职责所在。如今朝中约有三成的文官乃崔泽厚任上一手提拔的,见他率先开炮,自然就有人拍马跟上了,别人还只敢站着嘀咕两句,门下省侍中黄一郎则马上缓步出列启奏道:

    “启禀圣上,卫将军所陈之事已于延和十一年被驳回过一次,依照我朝律例,无其他特别缘由,同一事不得再重复上奏,今日车家后人守疆立下大功是不假,但朝廷也已经予以了隆重嘉奖,实不应该再与当年归德侯被夺爵一事混为一谈了,若是卫将军觉得对车镇将的嘉奖还不够彰显其功勋,完全可以在商议战功时一并提出来,当时不提,今日却突然以此为据为前朝旧事翻案,实在是与律不符,与理不合。”

    这内阁三相中,就已有两人出列反驳了卫老将军,朝中文官心思稍微活络点的便都纷纷应和了起来,而武官们见主将被当庭下了面子,本就没几个是好脾气的,顿时也闹了起来,其中小卫将军因避嫌不好多说什么,他的副将毛剑举早年是秀才出身,是个口条利索的,中气又比文官们足的多,此时便出列扬声请奏,顿时就将其他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启禀圣上,卫将军今日甘冒被圣上加罪的风险,甘冒被众同僚误解的风险,一意出来要为车家喊冤,实在只因其一片赤胆忠心啊,各位大人稳坐京城,夜夜曲江池芙蓉园的逛着,对如今北疆的形势自然所知不多,此番回鹘人犯境与往日不同,不再是往日那般出来打个草谷而已,居然是打起了霸占定州的主意,他们除了骑兵,这次特别还带了辎重,队伍里竟还有不少妇人跟随。回鹘人既然起了这般心思,今后北疆必不能太平,如今正是急需安抚军心的时候,那车家人于定州的壮举,于军中早已传遍,人人闻之落泪,若是今日车家能得以厚待,定能极大的鼓舞军心,有人问卫将军所图为何,容微臣斗胆臆测,这军心,便是卫将军的图谋吧。”

    毛剑举这边慷慨激昂的刚说完,就有那低阶的武将在殿门口忍不住喝出一声彩来,连崔泽厚也忍不住扭头瞄了他一眼,竟不知那卫老头身边何时多了这样一个能说会道的得力干将。

    宣政殿里此时是越发乱了,虽然大家还勉强维持着面圣时应有的礼仪,但低声的你争我吵是怎么也止不住了,正在闹着的时候,于大殿头排,一个清越的声音响了起来:“父皇,儿臣李济民请奏。”

    李盛正被吵的头疼不已,忽听得儿子的说话,愣了愣便准奏了。

    众人突然见到极少于朝会上开言的太子要请奏,一时倒都是静了下来,朝堂上只剩下李济民说话的声音:

    “启禀圣上,儿臣相信卫老将军为车家人翻案纯粹是一片忠君爱国之心,而崔中书与黄侍中所述的律例不可违也是极有道理的......”

    众臣此时都在认真听太子要说什么,可一听了这开头两句,却是纷纷露出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神色,远处还有不知什么人竟然嗤一声笑了出来,心中不免都在想,还当你太子要说什么高见呢,这和稀泥谁还不会啊。

    李济民也不由话语一顿,脸上微微泛起一点红晕,不过他只迟疑了一瞬,便继续朗声说下去了:

    “据儿臣所知,如今车家已无男丁,但惟有长房车镇将膝下还有一女,现在就算为车家复爵,也只空有一个名号,并无什么实在好处,但若不为车家人正名,莫说军中人心不忿,就是儿臣心中也深觉寝食难安,故儿臣今日有一慎重请求,还望父皇恩准......”

    李济民说到这里又顿了一下,才继续一字一句的说道:“儿臣,愿求娶车家嫡女为太子妃,已正公义、以抚军心。”

    李济民的话说完已经过了一小会儿了,宣政殿内却仍没有一丝声响,站在李盛背后的一个小内侍忍不住抬眼偷望了一下,只看到一殿的大官将军们,都仿佛泥塑木胎一般傻愣在那里,又过了片刻,殿内才轰的一声炸响,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一片兵荒马乱中,圣上李盛今日头一次拿出了君王的威严,他大声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卫将军所奏之事,牵涉甚广,今日不予裁夺,改日再做商定,今日朝会到此,无事退朝。”

    御台一旁站着的内侍等圣上这句话等的都快要哭了,此时赶紧用力举棒击鼓,随着十二声鼓响,众臣才不得不依次慢慢退出了宣政殿,此次前所未有热闹的大朝会也就此结束了。五品以上官员的脸色莫不是紧张肃穆的,而低阶的小官们虽已尽量掩饰,还是藏不住那兴奋之情,至于太子李济民,则第一次给众人留下了一个如此清晰鲜明的印象。

    虽已退朝,但内阁三相及卫老将军几个都未出宫,几人在宫中用了朝食,果然就有小内侍请他们过去紫宸殿议事。

    这紫宸殿就在宣政殿后面,虽也是圣上与朝臣们议事之处,气氛却与宣政殿完全不同,正中的紫宸厅中,龙椅前设了两排案几软垫,案几上摆了蔬果点心茶水,大厅四角都设了龙纹青铜冰斗,门口的鹤鼎里早早熏上了藿香、佩兰、菖蒲调成静心香,芳香化浊,醒神开窍,顿时让进来的人精神为之一振,当然,能有资格进紫宸殿与圣上议事的,也就那么几位而已。

    几人进去只侯了一小会儿,李盛与李济民便进来了,大家施礼入座后,崔泽厚就一直暗自打量李济民,见李济民神情镇定自若,丝毫没有一丝波动,崔泽厚不由心下暗暗反省,自己真的大意了,实在是低估了这位太子殿下,他今天这招出其不意,倒杀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李盛神色疲倦之极,他已长久未这样正儿八经的坐在紫宸殿里与众人议事了,议的又是这样夹缠不清的事情,他忍不住瞪了自己儿子一眼,才缓缓开口问道:“众爱卿对车家一事都有何看法,此时此地,倒尽可详细说说了。”

    圣上这话里还是带出了对卫老将军的不满,卫霖岳刚想站起来请罪,坐在他一旁的尚书令卢彦孝已经开口了:“启禀圣上,臣倒以为,太子殿下的提议听着冒失,实则不失为一条极好的良策。”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又是一整章没有女主的事情,妹子们呦,别嫌弃啊,马上女主就出来练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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