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窄小,张惜花与何生两个人挨着坐,何生将儿子解下来放在膝盖上让他继续睡。张惜花知道他有点晕船,便抓着他的手两个人互相支撑着。

    床慢悠悠往前方行驶,老船夫突然兴致勃勃地唱起渔歌来。

    在歌声中,张惜花与何生不知不觉到达了目的渡口。

    “老伯,你收的鱼是做什么用?能不能均一些卖给我们?”何生下了船后,开口问道。

    听何生说想要买鱼,老船夫眯了眯眼,心道自己实在好运气,便笑道:“左右是拿去卖钱的,卖给你俩也一样,都是今早打来的,新鲜着呢,比池塘养的鱼鲜嫩。你看你能要多少呢?”

    像是为了应景般,木桶的一尾鱼调皮地往上跳,打出一圈的了水花来。

    何生看了看桶里的鱼,也并不多,手掌宽的大鱼只有三条,其他都是些小鱼,重量也就四五斤左右。

    何生道:“给我全拿了吧。”

    老船夫听完乐开了花,立时就告诉了价钱,要拿了兜子将桶里的鱼给装起来。

    张惜花道:“我们全要了,还请你算便宜点。”她担心丈夫脸皮薄不好意思讲价,赶紧表明了立场。

    老船夫哈哈大笑道:“肯定给你算便宜。你就放心吧,老头子我做买卖从不欺人呢。”

    当即就拿了称一称,五斤三两,加上船资,何生一共付给了老船夫五十文钱。

    这价钱肯定不如拿到镇上卖划算,不过能少走很长一段路程,老船夫心里算了一笔账,觉得一点不亏。

    买卖皆大欢喜。

    上了岸后,还要翻过几座山坡,何生继续把儿子用背带捆在身后,一只手牵着张惜花,另一只手提着鱼。

    两个人途中歇息了一会儿,过得半个时辰,就来到了阳西村的村口。村口的大榕树下,有村民挑着的担子在榕树下歇气,眼尖的,发现何生一行人。

    “哟,这不是张大福的大闺女吗?这个时间回娘家帮忙呀?”有人发问。

    张惜花笑眯眯点头,瞧见出声那人是住在村中央的一夏姓的婶子,便道:“是呢,赶过来帮几天忙。”

    夏婶子用手扇风,一边打量一眼何生,笑眯眯道:“你家汉子倒是长得一表人才,眉眼儿长得俊秀,就是身体不太粗壮呢。”

    何生的脸瞬间一僵,他牵着张惜花的手立时加快了脚步。

    “慢点,慢点,我还没跟上呢。”张惜花小跑着喊道。

    感觉到媳妇跟得吃力,何生慢慢放下脚步。

    张惜花莞尔一笑:“还没被这么直接的夸过吧?瞧你不好意思的模样。”

    何生脸色嘿嘿的。

    张惜花很没同情心的噗嗤笑了,她上下瞄一眼何生,若有所指地道:“那婶子说的很对,你就是身体不太粗壮,看来平时还是缺乏锻炼。”

    “惜花……你别跟着凑热闹。”何生脑门上何止才三根黑线,此时已经布满一堆。

    时下的女人中意长相魁梧粗壮的男人,像何生这样看着精瘦精瘦的,纵有一张好相貌,却也不太吃香。

    不过,自家丈夫虽然不魁梧,体力却不差,而且脱去衣裳,就可以瞧见清晰的肌肉。

    就是摸起来,也是硬邦邦的。

    张惜花想到此,面上一红,立时收住了话题。

    两个人来到张家时,张家只留了妹妹荷花一个人在家造饭,其余人都下地了。

    荷花见到姐姐、姐夫,开心笑道:“姐,姐夫,你们咋这个时候回来了?榆哥还没睡醒罢?我抱了他去床上睡。”

    荷花已经定亲,下地的事儿蔡氏与张大福已经不让她跟着去,在家养个半年,有个好颜色出嫁。

    “怎么还买了河鱼来?家里吃的尽有呢。”见到东西,荷花先是接过去,便指着房门道:“姐,你把榆哥抱我床上吧。”

    一家三口稍微休整一番,何生就提议去田间帮忙,因为他知道路,也不用张荷花带,于是家里就只留下张惜花、张荷花外带一个小不点榆哥了。

    “姐,你来看看我绣这个花色怎么样?”张荷花兴匆匆地拉着大姐的手,要去看自己的嫁衣。

    张惜花尚未回答,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打起来了!”

    “又打起来了!”

    “这是一天都没个消停的时候啊!”

    张荷花显然也听到了,她微微皱眉,颇有点不喜,站起身来就想去关了院门。

    “我打死你这个不下蛋的母鸡!你从我家滚!远远地滚!”离得近了,那歇斯底里的尖锐声音传了过来。

    另一稍微年轻些的妇人毫不示弱道:“凭什么喊我滚?这就是我家,我爱呆哪儿就在哪儿。啊……你个老不死的老虔婆,敢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

    两个人互不相让,年纪约莫五十上下那位扬起手就要向那年轻的甩一巴掌去,年轻的妇人用手一挡立时就去抓年老的头发。

    拉扯间,两个人嘴里一直骂着脏话。

    “你这没蛋生的母鸡,你怎么有脸留在我家里。”

    “老不死的老虔婆。骂我不下蛋,你怎么不管管你儿子天天在哪个勾栏里鬼混呢?”

    “自己管不住男人,男人不爱往你腿下钻你还有脸说?”

    年轻女人被堵得一顿,一时间恼羞成怒,伸手就死死拉扯住对方的头发。

    “嘶……”疼得年老的倒吸一口气,她立时凶光暴露,毫不犹豫的用长长的指甲往对方的脸上又抓又划,把年轻的妇人脸蛋儿划出几道血口子。

    “你敢抓我的脸?”她瞪圆眼睛,露出凶恶的眼神,抬腿狠狠地就冲年老的女人腹部踢。

    “泼妇!你这不下蛋的母鸡,烂婊|子!我抓的就是你那脸,免得你栓不住男人就要出去偷野男人。”

    “整天说我不下蛋,你怎么不说你儿子没种呢?就是你儿子没种,要不然那勾栏里的女人早该生了十个、八个了!”

    “你……”年老女人气急,忽的一下用肥胖的身躯撞倒了自己的儿媳妇阿兰,趁对方被砸得眼冒金星,翻身压在她身上不要命似的拳打脚踢,那儿媳妇暂时吃了点亏,发起狠来又把年老的女人推了下去立刻又是踢又是打……

    两个人间什么污言秽语都统统向对方开炮,围观的人兴匆匆地看热闹,丝毫没有谁要上去拉架的意思。

    “听声音怎么有点像夏汪氏?”张惜花疑惑地问。

    张荷花翻了个白眼,嘲讽道:“可不是她!咱们村里,除了她那么不要脸,还能有谁?”

    这个夏汪氏当年因为她儿子夏士元闹着要娶自家大姐为妻,夏汪氏瞧不上张家,整天来张家胡搅蛮缠,害得大姐惜花差点活不下去。

    当年,张惜花每日被人指指点点,说她便是还要一点脸面,就该去投湖自尽,那时日子着实过得艰难,但凡张惜花的心志有一丝不坚韧,就会被逼死了。

    故而,张家一干老小,全都厌恶夏汪氏一家人。

    张惜花问:“这又是那一路的官司?这般闹得也太难看了,怎么夏家的不出来拦一拦?”

    “那也要能拦得住才是。两个都是不怕丢人的呢。隔一段时间便要打闹一阵,忒烦人。”张荷花说得毫不客气,语气里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接着,张荷花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将夏家这一干丢人事说给了张惜花听。

    几年前,张惜花嫁给了何生,同年,夏汪氏给自己儿子夏士元定下同村富户家的闺女阿兰,之后夏士元与阿兰很快就成了亲。

    婚后两个人相处的还算不错,因阿兰家大哥在大良镇上开了个铺子,卖些日常杂货营生。加之阿兰是家里唯一的闺女,陪嫁的嫁妆十分不错,故而,夏汪氏一直待阿兰十分亲密,两个人好时,处得就像亲母女似的。

    不过好景不长,那几年本就天灾*不断,粮食严重歉收,阿兰大哥的铺子生意一直十分惨淡,已经亏损了一年,他家实在顶不住。当时大良镇已经有很多富人变卖资产搬走了。阿兰大哥听闻岳家风调雨顺、田地肥沃很是心动,为了活命,阿兰大哥变卖了铺子、村子里的田产后就带着一家老小投奔岳家。

    阿兰是出嫁女,当然不会跟着去。

    夏汪氏本来也想搬走,可苦无门路。那会以为儿媳妇娘家从此走上康庄大道了,家里可能需要儿媳妇娘家照顾,不想只过了一年多,阿兰大哥一家似个落魄户的回了村。

    原来阿兰大哥一家赶路赶到半途中出了事故,银钱一夜之间被偷盗光了。没办法硬着头皮也要赶到目的地,沿途中,他们做过苦力,要过饭,期间还病死了一个五岁小儿子。谁知道,岳家是个十足的势利眼,见他们这一行老的老,小的小,身上又没一分钱,就不太肯接济。蹉跎了一年,日子过得一点也不好,他们就决定回到大良镇讨生活。

    阿兰一家早变卖了田地,回到村子也没有地种,幸而他家当时没有连祖屋一道卖了,还留了个安生的地儿。

    夏汪氏弄清楚原委后,她登时直了眼睛。对于亲家的遭遇,夏汪氏非但没同情,反而嫌弃得要死。

    加之阿兰与夏士元成亲这么久一直没有孩子,夏汪氏本来就非常有意见,之前是顾忌着亲家,现在没了顾忌,她心里头又活泛起来,于是就想法设法撺掇着丈夫、儿子一起休妻。

    阿兰家如今就想靠着闺女接济,自然是不愿意。家里啥都没有,十足的光棍一条,自然不怕夏家的什么威胁,因此耍横的、耍愣的啥啥都对夏家使过。

    愣是将夏汪氏这么个泼妇唬得镇住了一段时间。

    之后,夏汪氏与阿兰婆媳两个再没好过了。

    张荷花说到这儿,厌恶地唾弃一口,道:“那死老太婆还把注意打到我身上,幸而我现在定亲了。”夏汪氏晓得儿子喜欢张惜花,为此常不跟儿媳妇同房,张惜花是没指望了,就想给儿子娶了对方的妹妹,反正姐妹俩一母同胞,总该有相似的地方。

    夏汪氏的意思一露,可把蔡氏与张大福膈应得哟,蔡氏这么个与人为善,文文弱弱的人生生气得直接往她家大门倒了几天大粪。

    后来,见张家实在不肯,加之与荷花定亲的那户人家不是好相与的,夏汪氏只得歇了心思。

    张惜花听完,心口一堵。幸而妹妹未来夫家能耐,以夏汪氏那混人的做事手段,家里还不知道会吃什么亏呢。

    “怎么这样大的事,爹娘也不派人知会我一声?”张惜花皱着眉头问道。

    张荷花低头羞涩地笑了,小声道:“大成家一出面,那恶婆子哪里还敢蹦跶。爹娘也说,不让家中的事情扰了你清净的生活。加上本来就没什么事,就没知会姐姐了。”

    大成就是与张荷花定亲的对象,两个人同一个村子,自小就有点情意。

    张惜花忍不住道:“下次再不能这样了。等会我要跟爹娘说道说道。”

    张荷花笑道:“大姐,你就别过多忧心了。俗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那恶婆子如今是活脱脱的现世报,可不就作死的自己给自己弄了一个母夜叉家来。以后夏家这烂摊子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我们呀,就和村里人一道在旁边看戏就成。”

    阿兰当年没少对姐姐张惜花落井下石,张荷花自然乐得瞧她的热闹,说起话来十分幸灾乐祸。

    接着,抛开夏家的丑事不提。姐妹两个就着嫁衣上的该绣啥样的纹路,细细的讨论起来。

    期间,小睡虫榆哥醒过来,嘴甜的喊张荷花’姨姨‘喜得张荷花抱着他一个劲儿的亲亲。

    临到饭点,张惜花跟着一起烧菜煮饭。

    到中午时,蔡氏、张大福领着女婿,张祈升与祈源两兄弟都赶家来用饭。几个人扔下工具,直接上了饭桌。

    蔡氏近年来身子一直很弱,靠着张惜花用药材调理才没病没痛,张惜花忍不住数落她怎的又跟着下田,蔡氏便笑道:“我就跟在旁边打打下手而已,我没做重活。”

    张祈源立时肯定道:“大姐,我能证明,娘真的没干啥重活呢。”他说完又奋力扒了一口饭进嘴里,今天的菜如此美味,一尝就晓得是大姐下的厨,他得多吃一些。

    午饭的菜式用何生买的鱼烧了一道鱼汤、还有一道红烧鱼、清蒸鱼,加之几个素菜,弄得十分丰盛,家人皆胃口大开。

    饭毕,趁着今天日头不烈,张大福领着女婿何生、并两个儿子继续下田了。

    蔡氏就留在家与大闺女话家常。蔡氏搂住外孙子榆哥不放手,眼里慈爱的光芒挡都挡不住。

    家里稻子只要加紧一点今天太阳落山前就能收完了,何生夫妻两个人也是赶巧,再晚来一天,就不要帮忙收割了。

    母女两个说了一会儿话后,张惜花终于把丈夫即将出远门的消息告知了娘亲。

    张荷花忍不住红了眼眶,立时道:“那怎么行?大姐你如今还有孩子呢。姐夫离家可不是三五天的事儿,那是半年都回不来的。”

    蔡氏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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