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说,我能不同意吗?我不同意,以后午夜梦回醒来,我自己都要良心受谴责。”张惜花凝噎,带着鼻音道。

    蔡氏伸手摸摸大闺女的头,叹口气道:“我的傻闺女……傻闺女啊……”

    无法改变的局面,蔡氏只能拿话宽慰闺女的心。在娘亲面前终于将连日的忧虑、不安等等复杂情绪统统发泄出来,张惜花终于感觉好了很多。

    蔡氏的面上的喜色却收敛不少。

    傍晚时分,张大福一行挑了谷子回来,箩筐堆放在院子里,随后何生、张祈升皆没人挑了一担。

    张大福道:“还有两担稻子在田里,阿生,我和祈升去便行了,你就在家里歇息。”

    “还是我跟爹一道去,让祈升在家里休息。”何生放了担子,拿起一旁空的竹筐,跟着岳父的后面。

    在田间时,何生已经跟岳父说明自己即将出远门的情况。张大福那个心顿时就没那么愉快了。

    不过,张大福始终没有明着阻止。

    路上,张大福突然开口道:“阿生,家里安排好没有?你出门前可得将惜花她们母子仨安排周到。”

    思来想去,到底不放心。

    何生本就有些愧疚,便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的那些安排说给岳父听,大到张惜花生产的安排,小到家里的琐事都托了人帮着照看。

    何家讲究与人为善,在村子里的人缘十分好,下西村民风淳朴,村民间平日有啥难处,都很是乐意伸一把援手。

    张大福到底不放心,又问:“家里的事儿,往后我也会多遣祈升去看着点。就是你自己,路程那么远,出门在外心里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朝廷刚平稳两年,有些偏僻的州县,据说还不肯归顺朝廷了,这两年新皇一直在理顺朝中事,也就新近才腾出手来收拾那些闹事的。朝廷的大将率领大军压境,火速收回了好几个州县,便是偏僻如大良镇的百姓,也听说过朝廷大军的勇武。

    张大福从没读过书,晋州在哪里,太平州又离得多远,他一概不知,他唯一担忧的便是,自家女婿去的那些地方只要没战争便行。

    何生道:“我心里有成算的。爹你放心,太平州如今平稳着呢,那儿跟我们这个小镇子差不多。”

    大平州刚好是朝廷新收复的这些州县之一,当然了,这话何生是不可能跟岳父讲的,免得徒添老人家的烦恼。

    张大福总算放心了。女婿是个读书人,以前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能有个识文断字的女婿,与何家结亲,这是何大福最得意的一点。每每别人问起时,他就会大声告诉别人。

    晚饭安静的用完餐,何生一家三口陪着张家的人在院子里乘凉,榆哥是个可人儿,到哪儿都惹人怜爱。他越长大,小模样跟何生越像,不过性子嘛跟何生那闷葫芦一点也不同,因为受一家人宠爱,他被教导得十分大方。

    天上繁星璀璨,月亮又大又圆,张祈升稀罕小外甥,带着他数星星,榆哥指着星星数一二三四,他只能数到五,五之后是什么数字就记不住了。榆哥露出一脸苦恼的神情求助地望着张祈源,张祈源便鼓励道:”刚刚小舅舅告诉榆哥了,你再想想后面是什么。“

    榆哥歪着头思考,他心里其实没记住但又不想明说,小人儿已经有了自我意识,他便指着天上,想把这个话题给岔开,不想继续数星星了,榆哥奶声奶气道:”星星多,数不完!“

    一家人逗着榆哥玩乐,聊天话家常,蔡氏就催着让张惜花他们早点去歇息。

    既然已经知道何生要出远门,总得需要时间准备行囊,张大福就不让何生一家三口在家里多留,第二天一早就催他们回去。

    也不知道该给女婿备什么,蔡氏大清早起来张罗一番让张惜花带了家去的东西,张惜花只拿了晒干的药材,其他都不肯拿。

    **

    回程时,夫妻俩相对无言,一路闷不啃声地赶路,清晨的空气十分清新,周围绿树成荫,翻过两座山时,隐约就可以看见河岸,渡口旁停着几艘拉客的船只。

    远远地,就有船夫对着他们喊话:“喂,那两位是不是要乘船?赶紧过来,要开船了。”

    “哎!麻烦等一等我们二人。”何生转过头时,就瞧见媳妇额头布满细汗,“累了吧?我牵着你走。”

    “不累呢。”张惜花道,眼看就要到目的地,能早些乘了船也早些家去。

    虽然张惜花如是说,何生还是等她跟上自己后,主动牵起她的手来,并扶着她走。

    顺利搭上船只,赶回下西村时,还没有到午饭时间。

    何曾氏见他俩这样早家来,便埋怨道:“怎的一点礼数也没?你多呆几天,也好帮亲家多干点活。”

    张惜花不忍丈夫被埋怨,解围道:“是我爹娘让我和阿生提前回的。娘,我想着咱们还得再检查一下,看给阿生准备的行囊可有疏漏的地方。”

    何曾氏道:“亲家母亲家公就是太客气了。我这两天又理了些东西,惜花你看看合不合适带了去?”

    张惜花随即跟着去检查行囊,见放了很多杂七杂八的,诸如饼子、肉脯等干粮,几身衣物,几双鞋子。此外,何曾氏竟然又给何生收拾了一床新弹的棉花被。

    何曾氏苦恼道:“也不晓得那边冷不冷,再过些时日,就得入秋了。虽然阿生说太平州暖和,我觉着始终备一床棉被才行。”

    何家没有买新棉花,也没种棉花,这棉被是直接在村子里花钱买的。有户人家娶媳妇,那媳妇的陪嫁中有几床棉被虽然是新做的,可里面用的棉胎十分俭省,别家弹一床棉被至少得七、八斤的棉花,她家估摸着顶多只用了四、五斤,冬日拿来盖根本就暖不了人。为此,那家婆婆背地里跟人嚼舌根,说了几句亲家小气巴拉的话。

    “备上也好,索性也不重。就是太占地方了。”张惜花没出过门,也拿不定主意。

    何生见娘与媳妇为自己忙碌,他自己看了一眼,把一些不急用的东西拿出来,说道:“路上得轻装便行,鞋子我拿几双,衣裳有两身换洗的便行了。棉被的话……”

    “算了,我带上罢。”何生也不好辜负母亲的一番心意,况且听说夜里经常要赶路,有个棉被裹着也不怕着凉。

    何曾氏露出放心的笑容。

    家里的庄稼有左邻右舍帮忙,早在何生出行前三天就弄完了。何家一众人自此只等着何生正式走那一天。

    期间,张惜花给何生做了很多零嘴,光是肉干就有十来斤,还有辣炒的蚕豆,用白面加苞米做的饼子,那饼子不需要烤熟直接吃也很饱腹又香脆,直把何生随身带的包袱塞得满满当当。

    “每样我分了两份装,其中大的那份你留着自己路上吃,另外一份,就给同行的人吃。”张惜花叮嘱道,出门在外,何生得靠他们常年跑商的人佛照,家里钱财不多,唯有一些零碎吃食拿的出手,多少也是一番心意。

    妻子挺着肚子,为自己忙前忙后,何生忽而伸出双手从背后拥抱住她。

    “嗯?”张惜花露出疑惑的神情。

    何生沉默半响,才闷闷道:“惜花,你再多说几句好吗?”

    张惜花不解道:“说什么?”

    何生道:“随便说点什么,就是想多听听你说话儿,你说什么我都觉得好听。”

    张惜花脸色绯红,不好意思道:“说什么呀?平日还没听够嘛。这突然让我说,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何生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身,一只手细细摩挲着她凸起的小腹,孩子如今还没到胎动的时候,何生此时感觉不到那个小家伙,心里略微失落。

    “我会每天给他将他爹爹的事迹。让咱们的小家伙每天听着爹爹的故事睡觉,他就会明白他爹爹有多喜爱他。”张惜花柔声笑道。

    何生嘴角上扬,点头道:“不能忘记跟他讲他爹爹一个人英武的打死了一头两百斤野猪的事迹。”

    张惜花嗔道:“自己个赞自己,也不害臊。”

    何生一本正经道:“我说的可是事实。那日可不就是我凭着一己之力将野猪打死的。”

    那年家里缺粮食,江家三兄弟跑到深山里冒险,何生为了全家也咬牙加入,其中艰险,何生并没有对家里人提及,最后还是挺过了艰难时刻后江小山不小心走漏的嘴,不然何家人依然被瞒得死死的。张惜花现在想来还是一阵后怕。

    张惜花瞪了他一眼,便道:“你到了外边,可别再那么莽撞了。万事得以自己的平安为重。我……我……”

    “我和爹娘、孩子们都不能没有你。”她咬咬牙,还是将这句心中话吐露出来。

    何生轻抚了一下她的发丝,点点头道:“我晓得。我也舍不下你们呢。”

    上有严父慈母,下有娇妻稚子,家中恬淡温馨的生活,让他如何能放下这个家庭?何生自己也有成算,虽然是以找到弟弟为目的,期间,他也得尽最大能力让自己全须全尾的归家。

    张惜花转过身窝进丈夫的怀里,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离愁的滋味便又浓了。

    那强忍着的泪,莫名就又想流下来。

    张惜花忍着泪意,继续叮嘱道:“包袱里我给你装了几瓶药膏,跌打损伤、头疼脑热、感冒咳嗽的都有,我教过你用法用量,你可不能忘记。”

    何生抓过她的手,用力道:“我记得呢。家里有个女神医在旁边教导,我起码也得摸到点边角,你放心罢。”

    这些年,跟着张惜花学习辨识草药,处理草药,也时常看她抓药熬药,何生从中学到的可不少。

    在这一点上,张惜花还是放心的。

    “咱们去睡觉罢。”何生搂了一刻,就催促她上床歇息,怀孕的妇人受不得累,何生唯一担忧的,就是自己离家后,媳妇不懂得照顾自己。

    何生稍微屈膝,双手用力一把将媳妇打横抱起来,加上肚子里的孩子两个人的分量,却一点也不沉。

    轻松将张惜花放进床榻里,何生随即躺了上去,即使睡不着也逼迫自己努力睡。

    明天一早就得启程去大良镇,在镇上住一个晚上,第二日一早就得跟着商队出发。

    因为许淮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嘱咐何生的,翌日一大早,何大栓就赶着牛车,带上张惜花母子,还有新近成婚的何元元与黄家旺,一行人一道送何生去镇上。

    原也是要带何曾氏,何曾氏借故要在家里守着家门没有去,实际上是她受不得离别的场面。

    儿子还没有上牛车,何曾氏的眼泪水就巴拉巴拉地往下掉,她红着眼眶盯着车牛再瞧不见一丁点儿影子时,一直到腿脚发麻实在忍受不得,依然舍不得挪开步子。

    何曾氏看够了,就走到堂屋中端坐,终究因为家里太过清冷,便回了房间,精神头不太好,整个人一直懒洋洋的,也怠慢了吃午饭。后面何二婶不放心,跑过来劝着她,何曾氏才勉强用了一些粥水。

    太阳落山时分,外出的一行只何元元与女婿黄家旺回来了。因为何生明早才走,许淮好意留下何大栓一行人住一夜,也让这家人多点儿团聚的时间。

    何大栓很不放心老伴一个人在家,虽然心中担忧,可他明天还得赶牛车带张惜花和榆哥母子,何元元就自己提议,她和黄家旺两个人先回去。

    留何曾氏一人,没有任何人放心。

    何曾氏见到小闺女、女婿,强露出笑容问:“你哥哥他们真的明儿走了?”

    何元元点点头,不想继续提这个话题,她就扬起手中的东西,高兴道:“娘,你看看这个好看吗?我今天费了一天时间给你挑的呢。”

    是一根雅致的簪子。

    “我一把年纪的糟老婆子了,还戴这些做什么?”何曾氏唠叨一句,终究还是高兴了些。

    何元元弯起嘴角笑道:“娘,你才不老呢,你美着呢,没听我们小鱼儿说吗?奶奶是美人!”

    “总教榆哥说这些做什么,油腔滑调不像个样。”何生数落道,想着一个白天没见着孙子了,一时关心道:“他今儿有好好用饭吗?”

    “吃得可香了!用了两碗饭呢。”何元元眨眨眼,上前一步拐住自家娘亲的胳膊肘,亲昵地蹭蹭,语气不乐道:“娘,我才没有教小鱼儿胡说呢,是他自己说奶奶是美人的。那小子激灵着呢,他知道每说一句姑姑爱听的话,就能得到一块甜糕吃。”

    噗嗤……何曾氏笑了,想到自己孙子那个小馋嘴,便强忍着笑意道:“你可别总惯着他,喂他吃那样多甜食,你嫂子说了,小孩吃多了牙齿长蛀虫。”

    孙子长得唇红齿白,十分惹人喜爱,若是因着一口烂牙影响了他的外相,何曾氏真要心疼死了。

    何曾氏母女说话间,何家旺就将水缸里的水打满了,柴火都码放整齐放在灶房里,升起了火准备烧饭吃给丈母娘与媳妇吃。

    “家旺啊,怎的你跑进了灶房了,那是女人家的事儿,你赶紧出来,今晚留家里用饭,想吃什么,娘给你和元元做。”

    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黄家旺这人实在,对何元元更是满腔真心。

    何曾氏没有不满意的。

    何元元也道:“对啊,呆子,你怎么一声不响的跑到灶房去了,今天我不是说了嘛,我要给你烧菜吃。”

    黄家旺指着择干、洗净的菜,挠挠头道:“我弄好了呢,只等着你给我掌勺呢。”

    “啊!”何元元尖叫一声,立时恼火道:“谁要你多事啊!干嘛把丝瓜切成片啊……我不是说了要蒸丝瓜圆子吗?”

    黄家旺低头沉思,他表示真的没有听到媳妇儿说过,而且这丝瓜还是刚才他从菜园子摘的。

    何元元狠狠瞪他一眼。

    黄家旺满脸无辜:“……”

    何曾氏含笑看着两个小夫妻打闹,见小闺女霸道不讲理,就出言道:“好了好了,别为了几根丝瓜吵架,想吃就再去菜园子里摘,咱们家多得是呢。至于这切了片的,等会儿我拿几个鸡蛋一块儿烧汤喝罢。”

    “还是我娘最懂我。”何元元笑嘻嘻地窝进何曾氏怀里,还冲黄家旺露出个狡黠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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