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每每思及此处,白老太太简直如鲠在喉。当然,白家另两房长辈心里也不那么好过就是了。

    但这些统统不在白素锦关心的行列之中。

    大历习俗,新嫁娘三朝回门,要么在日落前返回夫家,要么就得在娘家小住三天。白素锦念及周慕寒戍边在外,难得与林家人相聚,便在福林院一起用过午饭后不久就动身回了将军府。林家上下虽未说什么,但心里对白素锦愈发满意。

    因为公职在身,林二爷和林家几位少爷只多逗留了两日便启程离开,林老将军和一众女眷倒是多留了几日,可始终放心不下家里,任是白素锦再挽留也终是踏上了归程。

    送走了林老将军他们,偌大的将军府登时冷清下来,白素锦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可惜,大将军并未给她过多的时间伤怀。

    情之一事,未开窍时尚能节制,可一旦开了窍食髓知味,便一发不可收拾。如今家中没了长辈坐镇,大将军便是最大的家主,日子过得可谓风生水起。

    夏收在即,周慕寒很快就要率军开赴边境,白素锦体谅他不日就要离家,便想稍微纵着他些,一时竟忘了大将军是递根竹竿就能往上爬的性子,后果可想而知,白素锦虽非英雄,却也差点折了腰!

    于是,送大将军离府的时候,白素锦本来的那点不舍统统化为庆幸,在与周慕寒挥手告别时飘散无影踪。

    这些日子纵着周慕寒胡闹,白素锦着实有些吃不消,足足缓了两三天才精神头儿回归,正想到庄子上欣赏欣赏百亩棉田繁花竞相开放的美景,许大管事就找上门来。

    “庄主,出事了。”

    第53章 违约

    白素锦赶到小荷庄的时候,一号院外院天井里站满了人,都是织造坊里的雇工,见东家过来,自动让了条路出来。白素锦目不斜视穿过人群,直接进了中厅。

    “东家。”

    “庄主。”

    待客的广蚨祥闫大掌柜和织造坊关管事见白素锦进来,忙起身打招呼。

    白素锦示意他们入座,自己转身坐到上座,从容自然地接受了几家织造坊东家的见礼。

    尽管诰命在身,但对商场上行走的人来说,也不过是形式上多了层礼数而已,在他们的骨子里,趋财逐利是根本。大历初年太/祖皇帝虽颁下贱商令,但实际上,朝廷对商人的态度向来是“贱而不限”,名义上商人地位比较低,可经商活动非但不受限制,从中央到地方,对商贸的秩序极为维护,所以,即便背靠周慕寒,白素锦也不能明着扯出这面大旗,在商言商,若想在商场中获利,就只能按商场的规矩来,以军政压商,可能一时利好,却绝非长远计。

    白素锦深谙此理,旁人自然也知道,是以,坐在堂下的几位东家面色颇为沉稳。

    来时路上,许大管事已经将这四位的身份背景大致描述过了,都是临西府内小有名气的织造坊,规模虽不及五福、荣生,但坊内织工均在千人左右,年产值在临西乃至川省都占据一定份额。更重要的是,他们,追本溯源,都和临西首富苏家有着或金钱、或沾亲的关系。

    如今看他们一个个气定神闲的模样,白素锦心下了然。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周慕寒虽手握军政实权,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外来户,至于白素锦,没了白家做后盾,即便顶着白家人的出身,说到底也不过一介女流。而苏家则完全不同,四象之首,世代盘踞临西,关系盘根错节,如今更与白家结为姻亲,无论是从眼前看,还是论长远计,苏家都具备笼络人的资本。

    趋强凌弱,商业资本运行的铁律,自己势弱,白素锦也不会去怪别人不道义。商人的道义,说到底,不过是披在利益之外的面纱而已,千破万破,唯有利益是颠簸不破的。

    四人之中,城南永源祥的郭东家显然是发言人代表,一番借口说的冠冕堂皇,总结下来无非两点:一,几家扩大了织造坊规模,织工奇缺,广招熟练工,小荷庄织造坊原材料短缺,织工相对闲置,希望能尊重织工的个人意愿解约;二,不管小荷庄愿不愿意,只要织工想走,几家愿代付违约金。

    尽管这种情形事先预测会出现,但万没想到,临时提出解约的织工人数会这么多,白素锦接过关管事递过来的名册,到目前为止,统计人数为一百一十八人,几乎占织工总数近七分之一。不过,竟然都是短工,长工无一人离开。

    白素锦由始至终脸上的神情都是淡淡的,目光逐一打量了一番堂下四人,而后起身走到郭鸿泽近前,抬手拿起茶壶,将他手边的茶盏斟了个十分满,轻抿的嘴角微微一勾,淡声道:“既如此,那便按规矩来吧。”

    常言道,茶斟七分满,日后好相见。白素锦当下之举,无疑是变相的撕破脸面。以郭鸿泽为首的四位东家诧异之余,脸面上难免有些不好看。

    小荷庄织造坊短工每日工钱二十文,转织花綀后提高到三十文,每月月底一结,因为涉及到纺织工艺的教授,所以契约书上规定,转到别家织造坊做工,违约金十倍月钱,也就是每个织工需付违约金九两银子。

    白素锦站在中厅门口的台阶上,看着院子里的人群,四下寂静无声,她此时的表情却不再是厅内时那般淡然,而是从未有过的端肃,眸光如炬,缓缓打量了一圈,再开口时,丝毫不掩饰言语中的凛然之气。

    “诸位是自由之身,何去何从自然全凭各自意愿,但此时之举意味着什么,相信不必我明说。当下,我也没什么旁的要说,只一句话:但凡今日解约踏出我小荷庄的,日后无论何种情形,直系亲属在内我庄一概永不录用。作何选择,但凭大家心意。”

    白素锦此话一出,院中的气氛登时冷凝下来。

    嘱咐关管事和闫大掌柜登记好解约名册,白素锦同郭鸿泽几人打过招呼后便一路出了院子回扶云轩。

    不想走的,白素锦出不出面也不会动摇,打定主意要走的,自然也不会因为白素锦的一番话而轻易改变决定。关管事和闫大掌柜办事向来利落,当即指挥着几个小管事桌开数个,开始登记名册、清算违约金,水也没顾得上喝一口,晌午刚过,统计整理好的名册就交到了白素锦手上。

    许大管事随白素锦从将军府回来后,遵照她的吩咐将织造坊内的织工都聚到一起开了个会,只说一件事:有意离开的,尽可在晌午之前到一号院解约。

    解约人数总计一百三十六人,皆为短工契,短短几个时辰,织造坊的短工便少了三分之一,得解约赔偿金一千二百二十四两银子。

    “关管事,这笔银子先挂在账上,你再到账房另支一笔添上,按每人二两银子的标准备着,当做给坊内未动织工们的额外花红,端午的时候再发下去。”

    关管事忙不迭应下,心里的惭愧更甚几分。不仅是他,就连许大管事和闫大掌柜也是同样。东家明明事先交代过会出现织工流失的现象,今天的情形却大大超出了原先的预计,委实是他们办事不利。

    白素锦看着比自己年长一大截的三位老骨干一脸凝重地默默罚站,忍不住抿嘴轻笑,“三位无需自责,今日的情形也不是你们能控制的,人心难测,最是不能计算的,不过这样也好,此时为了看清人而付出的一些损失算不得真正的损失,相反,我倒觉得是幸事。而且,庄上的长工一人也未流失,就这点上说,咱们还是成功的。”

    东家向来是个明辨是非之人,不会怪罪他们早在意料之中,可正因如此,许大管事三位才更觉得惭愧。

    “东家,这两年甘陕两地闹灾荒频繁,我瞧着不少灾民涌进府城乞讨,半大的孩子不在少数,小人私想,咱们不若趁机收纳一些进庄,死契或长契都可,从小教养着,用起来也靠得住,这次就是很好的例子。”

    这个想法其实闫大掌柜已经酝酿许久,也同徐大掌柜和庄上几个管事商量过,今日短工聚众解约一事爆发,这才让他鼓起勇气当着东家的面提出来。半大的孩子领进来,气力小,开始的两三年非但不能替庄子上赚什么钱,反而是庄子供吃供喝供住养着,几乎要倒贴钱。

    白素锦听了闫大掌柜的提议眼前一亮,不过,她想的可不仅仅是给庄子上弄一批家工、长工预备军而已。

    第55章 开诚

    第55章开诚

    这次织工集中大量流失事件,不仅给几位主事,也给白素锦上了深刻的一课。按她本来的打算,长短工保持半数比重,给附近村镇闲散农户劳动力更多的雇用机会,可以多少贴补一些家用、改善生活。可惜,事实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让她更深刻明白到:自身实力不够强悍的情况下,仁慈更大程度上等于风险。

    这次解约事件,虽然在规模人数上超出预计,但意料之中的是,他们的住址比较集中,主要在双桥、北槐、柳沅三个大村,之外零零散散的一些人,都是平日里和来自这三个村子的人走得比较近的。

    “东家,小人差人私下打探到,那三个村子今年田里的原麻和稻谷等物已经全都预订出去了,价格参照今年秋收时的市价高一成。另外,庄子上出去的那些短工并没有被安排进苏家的织造坊,而是大多被安排进了挂在五福、荣生两家牌子下的小坊子里。”闫大掌柜经营广蚨祥多年,自有获得消息的渠道。

    林大总管手里握有一队人马,专门用来给周慕寒收集情报,这件事并没有瞒着白素锦,小荷庄织造坊出事当天晌午,林大总管就亲自赶来,询问是否要派人查查背后的底细,但是白素锦拒绝了。

    杀鸡焉用宰牛刀。更重要的是,白素锦信任自己倚重的几位主事,经验就是要在这种时刻累积。这点损失和震荡,她目前还承受得起。

    白素锦打定主意给几位主事交学费,他们也很是给力,一下子少了一百三十多名织工,织造坊里继续工作的织工们却被安抚得很好,情绪基本稳定,就连最让人担心的花綀产量也波动不大,甚至在稳步上升。

    目前,限制花綀产量的因素还是在于原麻和生纱的库存不足。

    一来不借助许家商队从外地购买原麻、生纱,二来不提价、不缩减每日花綀供应量,面对先后遭遇的变故,白素锦的沉静让很多人难以理解,尤其是那些“有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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