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在关管事按惯例带人盘点过库房后,白素锦召来许大管事、关管事和闫大掌柜商量了很久,他们回小荷庄后不久,织造坊开始实行新的休憩办法。原先为了赶织花綀而施行的三班倒改回两班倒,工时从五个时辰减为四个时辰,每旬休一天变为做满六天工休一天,月钱不变。

    同时,这项规定即日起适用于白素锦名下所有产业,并且,同林大总管商量后,将军府及其名下产业同样开始实行。一时间,引起整个临西府内的下人和雇工们热议。

    期间不乏一些雇主起意效仿,但以“临西四象”为首的大商贾们无一施行,所以,绝大部分商家便持观望态度瞧着,也不急于下决定。

    小荷庄内的四百亩棉田正在花铃中期,花期正盛,一眼望去,绿叶点缀下姹紫嫣红,美如画境。夏收再有半月即将结束,边线军报明显变得频繁,城西大营的驻兵开拔在即,周慕寒挤出时间回府一趟,却也只能待上一天而已。

    “我不在家,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尽管交给大总管或从峰去处理,我手下什么人能用,他们最清楚。有时间的时候,让大总管给你念叨念叨那些人,你也好心里有数。还有,之前给你的那块玉佩是我私人信物,我已吩咐下去,你凭它可以进入城西大营调动一部分我留驻的亲兵。”

    两人躺在床上,难得周慕寒没有胡闹,白素锦听他在耳边低声絮絮念叨,嗓音低沉而富有质感,听着听着,忍不住有些失神。传言中周大将军的脾气不好是出了名的,若是眼下这般躺在床榻上碎碎念的模样被人看去,不知要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白素锦正脑补得精彩,忽然,下巴就被一只大手给捏住,脸被转了过来,视线正对上大将军浓墨漆黑的双眸。大将军带着薄茧的拇指缓缓摩挲着轻捏住的小尖下巴,幽幽问道:“你在走神?”

    呃,不好,脑补太投入,惹得大将军要炸毛了!

    白素锦忙讨好地往人跟前凑近两份,讨好地笑了笑,“没有,只是有些......受宠若惊。”

    调动亲兵的特权都给了自己,白素锦委实意外。似乎从两人定下亲事开始,周慕寒对自己就格外的信任,甚至是纵容。白素锦表面坦然接受,但心里还是免不了惴惴难安。

    四目静静相对,白素锦索性不再掩饰心底的那份不安。良久,周慕寒叹了口气,手指慢慢抚上白素锦的眼角,“从我懂事开始,就知道身边的人都在笑我,说我虽是正室王妃所出的嫡子、堂堂镇北将军府的亲外孙,却还不如一个庶出侧室生的庶长子受父王宠爱。母妃再用心费神打理府中事务,还是要独守空房,躲在人后偷偷掉泪,我再努力读书、勤奋练武也得不到父王多一眼关注,他的眼里心里,只有那个女人和他们的孩子。那时候起,我就告诉自己,偌大的王府,我的亲人,就只有母妃而已。”

    “母妃病逝后不久,我便意外落水,险些丧命。虽知是有人故意为之,只因没有证据,父王又无心追查,此事最后也只是草草了之,外祖心灰意冷,求到皇祖母与皇伯父面前,以传授武艺为名,将我接到府上。可笑我那时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只要父王开口将我留在王府,我便会按着母妃临终前的意愿,继续当他是至亲之人。可笑啊,外祖来接我那日,他竟然未曾露面。踏出王府大门的那一刻,我周慕寒......就再也没有家了。”

    只有经历过同样的痛楚,才能真正做到理解。白素锦两世为人,父母都早早离世,虽然也有亲人悉心照顾,但同父母相比,总是没有真正的归属感。周慕寒所想,她感同身受。

    手上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让周慕寒的脸色舒缓了两分,他反手与白素锦你十指相扣,将她揽在自己胸前,“太傅说,娶妻立室成家。现在有了你,我就又有家了。我知道,咱们是一样的人,我会对你好,往后,咱们就一起好好过日子。”

    一样的人......

    白素锦脑袋抵在周慕寒肩头,一时百感交集。该夸奖大将军慧眼如炬吗?

    “嗯。”在大将军耐心即将耗尽之际,白素锦终于给了回应。

    然后大将军就高兴了。大将军心情一高兴,就开始不老实了。

    于是,第二天早上挺了好几次身才从床上坐起来的白素锦咬牙反省,大将军口中所说的“好好过日子”对自己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苦事。

    周慕寒也知道自己把人给折腾过分了,用早饭时摒退伺候的丫环,自己动手给白素锦舀粥递筷,脸色一如既往的绷着,手上的动作却利落周到的很。

    昨儿晚上还没来得及说,这会儿正好只有两人在,说话也方便。

    “将军,还是让刘侍卫长他们跟你去吧,有他们随身保护更稳妥些。”刘从峰本是周穆寒的亲兵心腹,接到世子册封圣旨后,周穆寒就从亲兵中抽调出一小队充当府里的侍卫队,刘从峰担任侍卫长。

    “无碍,世子在外立府,按规定侍卫队可有一等侍卫三人、二等侍卫三人、三等侍卫八人,咱们府中并无僭越。我身边还有其他亲兵可用,放心。”

    周慕寒手下的亲兵,个个都是经过战场洗礼的,白素锦的本意是,人家兵哥在军营里有大好的立功前程,如今窝在将军府里看守院子,简直浪费。可看周慕寒的脸色,显然心意已定,出征在即,白素锦觉得还是顺着他的意思,保证大将军心情畅快比较好。

    林大总管早将周慕寒出征时随身携带的包裹整理好,出府前,白素锦叮嘱他,说稍后自己会派人送一批东西到军营给他,让他安排人接收。

    周慕寒深深看了白素锦一眼,点了点头,郑而重之地道了句“安心等我回来”后翻身上马,带着几名随身侍卫打马而去。

    白素锦在大门口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静静站了好一会儿,心里有些发空。

    “夫人,进府吧,您别担心,将军定会平安归来的。”林大总管站在白素锦身后轻声提醒。

    白素锦回过神,振作振作精神,回小书房着手给知府段大人写拜帖。

    上次闫大掌柜提出储备长工的事白素锦很是重视,不过涉及灾民安置,总要经过官府才稳妥,周慕寒如今位高权重,手握军权,一言一行都备受关注,自己如今同他上了同一条船,行事总要更加周全些才好,免得落人口实。

    说到落人口实,白素锦就忍不住想到府中那本专门用来登记罚款的账册来。

    此乃林大总管的杰作。

    周慕寒常年领军在外,但每两年就要回京述职,每次回京,总要动手揍几个人,小到酒楼里不长眼惹到他的纨绔子弟,大到早朝上出口抨击他的御史,出手从来不含糊,对方受伤程度完全取决于他当时的心情。

    周慕寒脸寒、心冷、寡言,朝堂之上从不与人辩,能忍则忍,忍不了就直接动手,圣上屡屡训斥,无果。于是,近些年来便多了罚金的惩罚。

    每每缴纳罚金之时,林大总管都要在那本单独辟出来的账册里详细地记上一笔,何年何月何日,因何具体指示被罚了多少银子,记录得清清楚楚,白素锦推测,这可能是老总管发泄对大将军不满的一种独特方式。

    事后证明,白素锦的猜测完全正确。不过彼时,老总管发泄不满的方式又丰富了不少。

    白素锦的拜帖一送到府衙,片刻之后就得了回复,当日下午,白素锦就带着许大管事进了府衙拜见段大人。再出来时,许大管事手里便多了一张盖有知府大印的“办学许可。”

    开门顺利,白素锦心情不错,正琢磨着学堂的先生们从哪里寻呢,刚进府,门房的伙计就禀报说,有白家的客人请见,如今正在前院外客厅里候着。

    第56章 诡谲

    候在外客厅的白家人,竟然是白二少白语元与白四少白宛和。

    摒退左右,白家堂兄妹三人在厅内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白四少白宛和乃三房妾生子,生母曹氏在他七八岁上时便没了,三房太太余氏外人眼中温和端秀,内里却凉薄得很,对妾室与庶子庶女虽不曾打骂苛责,却自有一套拿捏手段,曹氏在时还好,她没了之后,白宛和的生活愈发艰难,当时还是白大爷执掌白家,大太太许氏虽看不惯余氏做法,却也不能过多插手三房内院家事,只能背地里尽量周济白宛和,如此一直持续到她过世。

    外客厅内一时陷入沉寂,白素锦手里握着茶盏不动,心里却在反复咂摸着白宛和刚才所说的那番话。

    信息量太大了。

    自己与苏家的婚事告吹,白家三房在其中定然扮演了角色,这一点白素锦心中早有数,但没想到的是,林珑居然是白宛廷介绍给□□认识的,其后又助她一步步博得苏/荣欢心,甚至还怀上了孩子,就连那日白府大门口的闹剧,竟然也是他唆使林珑闹上门来的!那么,想来促成苏白两家再次结姻的白二姑娘醉酒事件也不是什么意外了。

    就说嘛,这世上哪来的那么些意外。

    “不瞒二哥和四弟,当日我在广蚨祥实际上却是收到了两封信,信纸、笔迹相同,那第二封信是约我在普济寺见面,我正是因为赴约才途中出的事。”

    白素锦此话一说,只见白语元的脸色愈发阴沉,素来寡淡的眉宇间竟浮上淡淡的煞气。

    “什么?!”白语元是脸色发黑,白宛和的脸色却瞬间苍白如纸,瞪大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和难以相信,“当时意外撞到大哥和二姐私下说及林珑与苏/荣的事,我就是怕府里耳多眼杂,才写了信托人送到广蚨祥。可我只送了这一封啊,那信乃我亲笔所写,怎的会冒出第二封笔迹相同的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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