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柴房,谢安看看时辰:“备车去谢府。”

    走了两步发现白霜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你跟着我做什么?”

    “公子说了,”白霜顿了顿,“小姐太能惹事,以后我就负责保护小姐安危。”

    “啊?”谢安迷茫,“那你们公子呢?”

    “公子有白露。”

    李英知会这么好心,谢安狐疑地看着白霜,想在她身边安插个眼线?但这么光明正大的眼线有什么用,何况以白霜这孩子的头脑……能做眼线吗?谢安深深怀疑,算了,当个跑腿的也好。

    刚要走出尚书府,阿肆一溜烟跑过来,郑重其事道:“小姐!”

    “嗯?”

    “小人认为您还是走后门比较好?”

    “怎么?”

    “沈公子在门口堵着呢……”

    ☆、第四十二章

    河中之行,为免节外生枝谢安只与几个心腹筹谋了此事,沈仪光自然排除在外。躲得过和尚躲不过庙,谢安硬着头皮往正门而去。

    门外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果然木着一张脸,一见谢安来风一样地卷过来:“颐和,你没事……”

    “嘭!”一个剑鞘硬生生撞开沈仪光,白霜如临大敌:“公子,请自重!”来西京前,自家公子再三嘱咐,护卫谢安为主,防火防盗防男色为辅!一切雄性生物,绝不能靠近谢安三尺之内。

    不光沈仪光,谢安也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按住他的剑:“白霜!这是我朋友!”

    对!公子特意点出,谢家女郎的男性朋友是重点防范对象!白霜坚定地握紧手中未出鞘的剑,岿然不动地横在谢安面前。

    沈仪光生于大户,自小也是个只能顺不能逆的主,他满心惦记着谢安安危,却被个侍卫挡住当即大怒:“哪里来的不长眼下人,连小爷都敢拦!”

    作为李英知的护卫,白霜又不是被吓大的,冷冰冰回道:“公子不报名号上前,怎知不是心存歹念之人!”

    哼!一口一个颐和喊得好不亲热,这明明是我家公子给谢家女郎起的小字!

    “你!”一动手沈仪光肯定吃亏,他咬碎一口银牙,“你这是从哪弄的鲁莽侍卫,半分不通道理!”

    “好啦,白霜,这是沈家公子。”谢安出来打圆场,待不情不愿的白霜走到一边,对沈仪光道:“劳你挂心,我没有大事,只受点小伤罢了。”

    沈仪光听得出她话中生疏,面上不免失落,但这种疏远四年里他早习以为常,甚至越战越勇。短暂失落之后,他拍拍双手,只见个小厮牵了满当当一牛车过来:“这次去河中想必受了不少苦,这是我随意带的一些药材补品,吃完了我再给你送来。你也知道,别的我帮不上你,”他羞涩地笑了一下,“我们沈家除了钱以外什么都没有。”

    阿肆长大了嘴巴:沈公子是把个药铺子搬来了吗?

    谢安抽抽嘴角:“谢,谢谢啊。”沈仪光有时候实诚的还挺可爱……

    偷听的白霜恨恨记下一笔:沈家竖子妄图使用金钱战术攻略谢姑娘,公子务必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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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安回到谢府,免不了抹抹眼泪,唏嘘长叹。当今见到瘦骨嶙峋的谢时,她喉咙一梗,愧疚地说不出话来:“阿兄……”

    谢时握着她双臂将她上下看了一遍,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谢一水大腹便便地在旁边晃了两圈,见谢安对着谢时嘘寒问暖始终不看他忍不住重重咳了一声:“安儿啊。”

    “父亲。”

    “你过来一下。”

    谢安微微一笑:“正巧,我也有事要与父亲说。”

    中堂,厚积薄发的牌匾依旧高悬其上,一尘不染。

    谢一水负手入门时抬头看着它,目光定格在落款的容字上,仿佛依旧能看到那人执笔时的姿态。

    这么多年,他本以为尘埃落定,可没想到谢安会走到今时今日这个位置。究竟是世事难料,还是冥冥之中自会定数?

    屏退了其他人,合上门,堂内仅留谢安与他父女二人。谢一水连着叹了十三口气,心里颠三倒四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安儿,我有件事要与你说。”

    谢安抬起眼睛,比常人稍淡的瞳仁里波澜不惊:“父亲,我也有件事要与你说。”

    谢一水看着她的神情怔住了,不觉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父亲想要说的,我早就知道了。”

    谢一水被她绕的头晕,晕了半天他霍然睁大了眼睛,手抖着指向她,又指指牌匾,声音都变了调子:“你,你早就知道了?!!!”

    谢安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四岁之前她无数次看过这个笔迹,哪怕那段记忆在时光中逐渐斑驳凋零,这些字迹依然同她主人的面庞一样清晰如故。

    “父亲有所不知,我记事早,四岁之前的许多事我都未曾忘记。”

    窗户纸捅破了,谢一水也不再含糊,他复杂地看着谢安:“这个秘密我本打算永远都不会告诉你,作为谢家女儿就算不是嫡出富贵安乐一生没多大问题。可你这些年一心向上爬,让我不得不另作打算。今日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谢安自己也想知道。她的骨子里流淌着那人的血液,相同的血脉使她不由自主地向往着这座大明宫,向往着这个国家最高的权力中心,而之后呢?

    之后,“我不知道”,谢安摇摇头。

    谢一水被她这个质朴的答案没气出一口血:“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我什么?!!!”

    “女儿真不知道,”谢安自己也叹了口气,从开始到现在她都是走一步看一步,谁也不能保证第二天她的身份会不会大白于天下,谁也不能保证或许今夜她就死在了别人刀下。

    死一样的寂静过去许久,谢一水满面疲惫:“罢了,今日说开后我希望你对自己的身份守口如瓶,千万别连累了谢家。”抬眼看看谢安,“你今日与我坦白,是有什么打算吗?

    “谢安别无他求”谢安深深向谢一水作了一个揖,“只盼谢氏与我同根连气,共进共退。”

    谢一水听出她话中有话,他也知道族内不满谢安大有人在,谢安在底层忙着奋斗顾不上他们的,随着她官位坐高觊觎与羡慕她的人也越来越多。逼到这地步,谢安当真不能再熟视无睹下去:“你尽管去做吧。”

    两日之后,御史台告发吏部侍郎谢勤结党营私,卖官鬻爵,不择手段排除异己。

    经历过谢安死而复生之后,百官的心理承受能力提高了不少,小小地讶异一向是谢安爪牙的御史台竟然会揭发谢家人后,诸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文官队伍前方的谢安。

    谢安回眸,与谢勤对视了个正着,她淡淡看了一眼后转过身去。

    谢勤倏然满脸惨白,她知道了。

    柳子元以快、准、狠出名,他盯上的人不死也得少层皮。既然告发谢勤,他便有十足的把握与证据,即便没有证据,那就捏造了两个好了嘛?

    德熙帝一看罪状心中清楚谢勤是跑不了了,但谢勤和谢安素来交好,谢安遇难时他没少为她喊冤,这……

    皇帝看向谢安,满朝文武都看向了谢安,众目睽睽之下,谢安撩起官袍跪下:“谢勤卖官鬻爵败坏朝纲风纪,请陛下秉公处置。”

    “那便……交由御史台审问吧。”德熙帝说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内侍一看连忙宣布闭朝,扶着他去了后宫休息。

    御史台的手段,没个两日该招的不该招的,谢勤都招了。谢安去看他时,人瘦得和鬼一样,吐了口血沫子:“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河中府遇到两拨刺杀,后一拨恰好被我逮着个活口。”谢安捧着袋栗子剥着吃,毫无愧色地把李英知的功劳归于自己。

    “我就知道是那个废物!”

    “就算没那个人,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盯你盯你那么久,总会捉到蛛丝马迹的。”

    “原来你早就怀疑我了……”

    “谁让别人都对我冷眼相看,你献殷勤献得那么热和呢?”

    谢安吃掉最后一个栗子,拍拍手走人,快踏出牢门时谢勤声嘶力竭叫道:“你死也要让我死得明白,是谁出卖了我??”

    谢安假装没听见,径自走了出去,外头阳光大好,消退的晶莹冰雪上一只莺鸟欢快地啼叫,一片片的琉璃瓦从它爪下绵延而去,穷尽到视野尽头。谢安看着那只鸟出了会神,直到谢旻走到她身边:“尚书大人?”

    “无人处你我就姐弟相称吧。”谢安被他惊回了神,拢着袖兜道:“这次要多谢你了。”

    谢旻历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个生硬笑容:“旻也要多谢尚书大人提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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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安得势而归,因帮助德熙帝收回部分东都兵权,皇帝一高兴又对其大肆封赏,甚至想将中书令的位置交给她。即便没有言官和其他世族的人力阻,谢安也自觉最近高调过了头,婉言谢绝了皇帝的好意。

    “总见着人哭着喊着要官的,没见着你这样拱手不要的。”谢心柳逗着怀里的儿子白了她一眼。

    “谢爱卿是忠厚之辈。”德熙帝口中责难,看向谢心柳母子的眼中全是宠溺。

    今日是谢心柳生辰,德熙帝在她宫里摆了桌家宴,应她所求将谢安也请了过来,殿中其乐融融倒有几分寻常人家的温馨。

    “姨姨抱,姨姨抱!”小皇子在谢心柳怀中向谢安直扑腾。

    “颀儿与爱卿当真是有缘啊。”德熙帝羡慕又感慨道,君威在前李颀总是有些怕他这个做皇帝的爹。

    “陛下若是少去那什么张美人,李夫人宫里,多陪陪颀儿,颀儿自然与你亲近。

    “今日是你生辰,总提不相干的人做什么?”德熙帝佯怒地皱起眉来。

    谢心柳哼了一声,德熙帝涎着脸去哄了好一会,这才晴转多云露了好脸色。

    谢安一人默默被这对旁若无人的天家夫妻酸倒了一排牙,用完膳后她赶紧起身告辞溜之大吉,不料德熙帝竟叫住了她:“谢爱卿。”

    “呃,陛下有何吩咐?”

    “这个……”德熙帝面露难色,犹豫许久道:“门下侍中王允与百官联名,请邵阳君归京任中书令一职,朕答应了。”

    谢安大惊失色。

    ☆、第四十三章

    “你说真的,陛下真请李英知回来了?”柳子元瞪得珠子快掉了出来,“咱们陛下是个善人,但没善到引狼入室的地步吧?”

    “陛下恨不得李英知老死在东都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让他回来呢?”谢安咬着笔头直叹气,“安国公他们没赶着这次大好机会除掉我,自知故技重施不可取,便想法设法逼着陛下请回李英知,一来是给自己做个靠山,二来是想有个人对付我。”

    “难,难,难。”柳子元显然十分清楚李英知的难对付,“听你这么一分析,我看陛下可能这次也是顺水推舟,毕竟你现在风头正胜,有人与你分庭抗礼更利于掌控局面。

    伴君如伴虎,最难揣测帝王心,德熙帝如果真一心想着得到升仙,谢安反倒更担忧起大秦的未来了。有点算计没什么,只怕请佛容易送佛难啦。

    “罢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李英知要回来我能打断他的腿吗?想回便回吧,如今朝堂也不再是四年前他的一言堂了。”

    “正是这么个道理,”柳子元哈哈哈大笑,下值的钟鼓声从太极门响起,他扶膝而起:“今日崔詹他们在飞鸿阁设了宴,托我邀你同去,左右你下值后也无事,不如同我一起去和大家聚聚,讲一讲你在河中的惊险趣闻。”

    “免了,”西京官人们风流,宴游中必少不了狎妓取乐,谢安作为万绿丛中一点红总是尴尬不已,“昨日秘书省的萧校书请我去桐花台喝酒,你替我谢了崔詹的好意吧。”

    “萧娘子啊,那今日你可得小心了。”柳子元神秘兮兮地丢下这么一句话飘然而去。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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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出冬不久,萧条的京城里觅不得一丝回暖的迹象。西京处于整个大秦版图的西北角,冬长春短,临近晌午老天总算开脸赏了一抹和光,没片刻重重云层合归一处,竟是零星地洒下点点柳絮一样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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