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揣着暖兜下了车,踮脚张望的萧桐笑得两眼弯得快看不见,两步上前挎着谢安的胳膊撒娇,“好姊姊,姐妹们等你许久,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答应好的事当然要来了。”谢安亦言笑融融,随着萧桐往里走,边走边不时看看萧桐,挺正常的和往日并无不同啊。

    萧桐侧眸一笑,眼睛亮亮的:“姊姊看我今日装扮得可好?”

    她这么一说,谢安才留意今日她的打扮,石榴红的洒金大袖衫,浅绛色绫罗襦裙,配着鬓角一朵半绽的牡丹绢花,妩媚艳丽得叫人挪不开眼来。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莫非这萧桐喜事临近,请大家过来给她看看未来的新郎官?谢安琢磨,看新郎便看新郎有什么值得小心的?

    “挺好。”谢安夸人翻来覆去就那么两句话,“还行”“不错”,得她一句“挺好”已算是不低的评价。

    萧桐高兴不已,拉着谢安穿纱帐,入了桐花台。堪比殿室宽阔的台阁内四角立着半人高的青铜炉,里面搁足了银丝碳,烘得里面暖如浓春,中间有两三同样衣饰美艳的女子拿着银勺调香,甜腻的帐中香随着烟气徐徐散开,浓而不呛。其余早就入座的女官们分散在四面,见了谢安入内纷纷起身行礼,莺莺燕燕一时不绝于耳。

    比不得前朝女帝当政时女子入仕的盛景,大秦的女官们一届仅有十来个,大不多数做不了两年官就嫁人生子逐渐淡出朝野,故而剩下的女官们格外珍惜彼此情谊,来往走动也比其他朝臣们亲密一些。

    今日是萧桐主持桐花宴,她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嘴又甜,最适合主持这样的差事,三言两语间就将气氛调动得热烈欢快,这点令谢安也自愧不如。与往昔一样,宴上酒令、投壶、竞技香艺,一巡酒后有不胜酒力的年轻女官酡颜微醺,拿着调香的长邵互相嬉闹。

    谢安酒量浅,一注酒在她那只去了小半,大多时候装模作样地端着清茶走来走去,投投壶,吹吹牛,碍于她的官位高他人有贼心也没贼胆敢去闹她。不敢闹谢安,只能去闹好说话的了,在朝为官七八年的吏部主簿崔馨子敲着香炉高声叫道:“萧妹妹,每次聚在一起总是玩这些怪腻味的,有没有新鲜的让大家开心一下?”

    崔馨子是朝中少数嫁了人还一心投入在政事上的女中豪杰,她一开口,年长些的女官们各个脸色诡异,互视一眼窃笑不语。

    萧桐脸一红,笑起两酒窝似羞还羞地看向谢安:“有是有,就是不知尚书大人准不准了?”

    谢安自不会做这个扫兴人:“都是相熟老友,有什么你只管上便是了。”

    萧桐就等她这句话,顿时精神一震,双掌重重一拍,脆生生地朗声道:“上来吧。”

    下一瞬,淡定喝茶的谢安一口险些喷了出去。萧桐上的不是菜,也不是玩意,而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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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男人,宴上气氛马上就不一样了。大秦民风开放,女帝时期更是有彪悍女子比着和男子养外室的。但女儿家到底面皮博,哪怕真有纵情声色的也不好带到明面上来,除了萧桐与崔馨子两个心知肚明的人以外其他人莫不羞中带怯又好奇地打量上来的一行男子们。

    萧桐早闻谢安初入官场之时便流传出的风流艳名,由她带头其他人自也放得开了:“姊姊你先挑个合眼的吧。”

    挑什么挑啊!谢安艰难将口中茶水咽下去,她总算明白了柳子元的话中带话了,这个萧桐!当初是看着她知书达理才一手将她提拔进了礼部,哪成想竟是个食肉成性的豪放女!

    “这个……不太好吧。”

    萧桐只当她恪守身份,咯咯笑道:“这有什么不好,崔詹他们每回行酒作乐总少不了貌美娘子们相陪,大家同朝为官,我们怎么就不能找男人相陪了呢?”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谢安扶额偷眼瞧着中间那群容貌各异的少年郎,一个个穿着,敷粉抹脸,媚眼横飞,看着比她还柔弱娇美。想起自己在金商镇时不堪回首的遭遇,谢安按着痉挛的胃部:“这样吧,难得相聚,就别分什么官位高低,自行取乐便是。”

    话说到这份上,谢安只盼着别人将这些男子尽数挑完,千万别落一个在自己身上。

    谢安这么说了,其余女官们自便无所顾忌,很快每人身边便多了一个陪酒调笑的男子。

    “这个……”萧桐为难地看向谢安。

    谢安忙不迭摆手:“无妨,无妨!你们高兴便是!”

    萧桐暗想这谢姊姊并非放不开之人,听闻不仅有沈家公子这么一个情人,家中还养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男宠,想必是今日这些男色入不了她眼。于是心中有了计较,满腹心思想着如何脱身的谢安没有注意到萧桐招来个仆婢耳语两句后露出的胸有成竹之色。

    这些小倌是萧桐从教坊中千挑细选出来的,姿色不说取悦人的本事打小调教出来,很快阁内吟语靡靡,处处可见相依相偎的身影,暧昧之情随着愈燃愈浓的帐中香熏得人意醉情迷,连饮着清酒的谢安也逐渐感觉五心烦躁得竟生出一层层薄薄的汗来。

    瞧着堂下调笑勾搭的场景,谢安看看杯中酒又看看四角的香炉,恍然大悟!她哭笑不得,这个萧桐,真是剑走偏锋,为了让她们尽兴,竟然连催情香雾都用上了!

    此地不宜久留,谢安趁着自己尚留着理智,倏然站起来与萧桐低声道:“妹妹对不住,我想起府中尚有事务须处理,先行一步,改日我请客向姊妹们赔罪。”

    喝得半醉的萧桐并未阻拦,娇笑着朝谢安扬扬手:“谢姊姊路上小心。”

    落荒而逃离去的谢安没有听到她最后一句:“好生享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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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出桐花阁,谢安抹了一把额上薄汗,风一吹清醒了不少回头看了一眼人影交叠,丝竹靡靡的暖阁,摇摇头。萧桐说得不假,同是朝官,男官可做之事女官也可做,并无不妥。但她师父童映光打小耳提面命,切忌纵情声色,要是被他知道在风流女官人的艳名又公然狎妓,非得拔了她皮不可!

    “回府。”谢安撑着昏沉的脑袋爬上马车,才进去立即觉得不妥。

    “官家,慢些。”黑暗中一双手扶住谢安的腰,半搂半抱地将她按在了车上。

    “你是谁?”谢安竭力保持冷静。

    “小人是萧娘子叫来服侍官家的。”那人边说边呈上一盏清茶,“官家喝了酒怕是头疼,先醒醒酒吧。”

    谢安额角跳得越来越厉害,那人见她久不动只当她害羞,得寸进尺地倚在她胸前,瓷盏抵着她的唇,呵气如兰:“官家是不是想换个别的法子来喝?哦,我知道了,官家是想小人来喂……”

    谢安忍无可忍地举起手时,半闭着的蜀锦帘霍然被一柄长剑挑开,一人似笑非笑立在车下,冰冷的寒气从他嘴中吐出:

    “好像,我打扰到两位了?”

    谢安和陌生男子同时傻眼,一个脑子转不过弯:李英知现在不是还在来西京的路上吗?

    一个渐渐面露不满:“哪来的放荡子!可知这是兵部尚书大人的车……架……”

    “噹!”出鞘的利剑在男子如雪的肌肤上划过一道血痕,跃上马车的李英知一笑胜春,目光挪到那只扶在谢安腰间的手上,慢条斯理道:“滚,还是死?”

    男子咕咚咽下口口水,识时务地滚了……

    须臾后,车中谢安与李英知默默相对而坐。所谓的醒酒茶搁在一旁,李英知端起一嗅,冷笑一声翻手要倒掉,这时仿佛才缓过神来的谢安哎地一声叫住他,揉着晕乎乎的脑袋:“别倒啊,给我醒醒酒。”

    李英知手一顿,嘴角挑着习惯的浅笑,眼里却冷得慎人:“你真要喝?”

    谢安身上的酒气与香气没有发散掉,此时脑子里半边水半边面粉,和在一起迟钝地压根没听出李英知话中的异样,不假思索地点头:“真的啊!”

    李英知捏着酒盏冷冷地看着醉醺醺的谢安,等了半晌他不动,谢安头晕得更厉害了:“给我呀!”

    萧桐给她准备的酒是陈年清酒,初尝不烈,里面又兑了一些助兴的药酒,后劲全憋在后头。这时候酒劲发了,谢安醉得声音都变了,软软绵绵中夹着一丝憨意,像刚熬出的糖,甜得李英知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想喝就过来自己拿,还要本君伺候你不成。”

    本君,本君,她就知道这人回来要仗势欺人了!中书令,邵阳君,官位爵位样样压在她头上!四年前任他拿捏,四年后怎么还在他下面!

    谢安愤懑着晕乎着,十分有骨气地挺直脊梁伸手过去。也不知是她眼花,还是李英知故意使坏,那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一会左一会右,就是落不到她手里!

    “你,你别动!”谢安一把紧紧攥住他的手。

    指尖挠过他的手背,李英知嘶了声。

    一只挠人的醉猫!

    看不下去她迷糊的模样,李英知一手稳稳将她托住。

    谢安的身体不易察觉地一颤,想离他远点奈何脑子不做主,反而脚一软直接歪在他臂膀上,按着太阳低声咕哝:“头好痛。”

    “好痛还喝酒!”李英知骂她,一想到刚刚那一幕他就来火。紧赶慢赶地赶到西京,尚书府里没寻到说是去了桐花台喝酒!喝酒便喝酒,找来时,好的很哪!沈家公子,府中男宠,现在又多了个教坊小倌,她嫌自己名声还不够浪荡是吗?

    不够?再不够,他一点都不介意帮她再败坏一些!

    李英知喜怒不定地低头看向怀中醉成的那坨烂泥,这一低头被谢安逮着了空子,横空夺去那碗觊觎已久的“醒酒汤”,仰头一饮,一气呵成地将它喝了个干净!

    “……”

    ☆、第四十四章

    谢安喝得豪放,等李英知劈手夺回来,碗底滴水不剩……

    “好难受……”汤水下去和火堆里浇了一瓢滚油上去似的,不仅没能纾解谢安的闷热,反倒烧得她全身如火如荼似的难耐,手心脖子里全是汗水,“难受。”

    为了赴宴出皇城前她特意换了身窄袖长襦裙,斜云髻白玉梳,樱草色的莲纹裙,比不得萧桐明艳动人,但衬得她肤色如玉,添了几分少女的清新可爱。眼下鬓角微湿,双颊因燥热透着抹红晕,横生出一抹妩媚叫李英知心头微是一晃,揽住她的手不觉紧了几分。

    他出身名门,年少虽不与那些纨绔公子哥们厮混,但难免与同族子弟宴饮之时碰见过他们用些上不得台面的药物手段取乐助兴。谢安刚刚饮尽的汤水里散发着的浓郁香气,光是闻就引得他丹田躁动,一个不防备竟让她全数喝了下去。

    这可有她受的了!

    李英知好气又好笑,命人驱车回他的邵阳君府,他可没忘记着谢安府中养着个史思明,现在送她回尚书府不等于送羊入虎口吗?

    谢安的神智似乎是清醒的,又似乎是不清醒的,记忆似回到了四年前初遇时,目光迷离地望着李英知喃喃喊着:“公子,我难受。”

    恹恹的小兽般的声音,叫的李英知心又晃了一晃。他见过很多种模样的谢安,大多时候她是讨好的,隐忍的,倔强的,孤勇的……不可否认,那样的她与其他姑娘有种截然不同的风韵,她样貌不是极好的,胜过她的姿色佼佼者在世家中大有人在,可她身上的某些特质却是世间其他女子所罕见的。

    如果说谢安是一本书,她的开篇平淡而无味,翻开她后却让李英知难以释手,因为之后的内容他难以预料,可能是惊喜,也可能是致命的危险……

    但李英知也很乐于接受如此时的谢安,懵懂香软,可口得让人忍不住啃上一口……

    “公子作甚么咬我?”药力与酒力齐齐发挥,谢安根本不堪一击,溃不成军的理智让她辨识不出李英知咬上她嘴唇的不妥性,只觉得有点疼,她不喜欢疼,便捂住嘴隔开了李英知又想贴上来的唇,委屈得不行,“别咬,疼。”

    她那一声细细的疼,叫得李英知心里一蓬火倏地就上来了。几乎是控制不住,拨开她的手指,他又一次吻了下去,这一次没有上一次作弄她的恶意,急急切切地落下,撬开唇齿,尽情扫去残留在她口中辛辣又苦涩的液体。

    吃不住力的谢安紧紧攥着他袖子,单薄的身体按向他的胸膛,少女的身躯柔软而美好。李英知细细密密地吻尽她唇上每一寸蜜脂,两人紊乱的气息交融在一处,寒夜里的风渗入仿佛都被烘得烤人。

    轻轻按住她的唇,指腹摩挲着她的唇角,温润柔软让人流连难舍,李英知诱哄着她:“这回不疼了吧?”

    谢安扶着脑袋定定看他:“嗯……”

    “颐和真乖。”李英知赏了她一个吻。

    轻容纱的披帛在两人纠缠间委顿在了谢安脚边,连带着袖衫衣角也被拉扯了下来,露出光裸的肩头,甚至连累得襦裙前的绸带松动,胸前一抹春雪若隐若现。

    谢安一丝凉意都没有,她反而觉得热,真是太热了。

    口干舌燥的李英知觉得此刻自己再无动于衷,这定力应该可以入深山参佛修道了。可他是个男人,还是个旷了许多年的大龄单身男。如此活色生香,他忽然恍悟,这哪是在煎熬谢安,分明是在煎熬自己的良心!

    不过,良心这东西他好像也没有多少……

    “颐和……”李英知握住她的肩,掌心下的温度烫进了他心里,他忍不住将唇轻轻贴上,来回摩擦“我若要了你,你会怨我吗?”

    “嗯?”谢安迷蒙地歪头看着,模样十分可爱。

    李英知忍不住笑了起来,凑上去亲了亲。

    谢安没有抗拒,甚至牢牢抓着他的臂膀全身依偎进了他怀中。

    李英知一喜,闲着的那只手不觉挑入衣内。

    谢安无力靠着他,难受得翻天覆地的胃终于禁不住抽搐,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

    “……”

    ┉┉∞∞┉┉┉┉∞∞┉┉┉

    马车悠悠晃晃到了邵阳君府前,赶车的白露面目深沉,动也不动。这一路上虽然一层格门,一层厚帘挡得严实,但凭他打小训练出来的过人耳力,车中动静听得一清二楚,自家公子那禽兽般的循循善诱啊!谢家女郎若有似无的呢喃低吟啊,想一想就知道里面是怎么一个春意盎然的景象了。

    太虐狗了!!!单身狗也是狗,爱护动物好吗!!!白露心酸得仰望天上繁星,从西市的桐花台过来也没多少时间,算一算,这个时候怕正是情浓意热时,贸然去打扰公子非得一剑砍了他不成。

    他不打扰,自有人打扰。

    阿肆在尚书府门口伸长脖子等了许久不见谢安来,好容易看见一辆红木车辆哒哒而来喜不自禁迎了上去,一细看愣了。马车差不多,但挂着的却是邵阳君府的灯笼,赶车的人也不是十五……

    邵阳君是听说要回来了,但应还有段时日,隔壁府邸空了四年多,这深夜归来的是哪位贵人?

    阿肆纳闷着,马车的格字们吱呀一声响动,白露一怔赶紧跃下马车,放好踩凳。阿肆探头看去,只见着个深衣男子怀中抱着个人款款而下,男子面如珠玉神情却阴冷得吓人,看也没未看两旁,径自大步入了邵阳君府。

    怀中人裹着件长斗篷,拖拖拉拉看不出面目来,露出的一片云烟似的裙角绣着浅浅莲纹。等邵阳君府大门合上,阿肆醍醐灌顶醒了过来,今日小姐入朝时不正带着一件莲纹襦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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