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特情绪激动了一下,牵动脸上的淤肿,痛得他啊了一声。

    调整了一会情绪,这人继续说:“我是真没证据,这些话也没敢问小夏,我怕问了,她立刻就跑了。她一个可怜女人,这个月底签证就到期了,没合法身份,她连房子都租不到。离开了我这儿,她怎么活啊。”

    陈文冷笑道:“你特么自己都差点被人打死了,还操心小夏离开你能不能活下去。你这人,我真没法说你。”

    李斯特说:“我活了三十几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肯跟我一块过日子的女人,你知道吗,小夏是第一个肯跟我过日子的女人啊!”

    陈文笑道:“不会吧?你虽然长相有点老气,但我能看出来你年轻时候挺帅的,怎么会没女人跟你?三十多岁,槽,看上去跟四十多岁差不多。”

    李斯特说:“还不都是被生活给折磨的,唉,当年留学的时候谈过一个,但人各有志,没走到一块。后来在法国黑了一年多,娶了一个临终老太太,拿到了法国身份,熬了几年,运气不错,那老太太老死了。又单了两年,这不,今年遇到小夏了。我这辈子情感婚恋史就这么点事。”

    陈文在脑子里品了品李斯特的话,倒算过去,7年前李斯特娶了一个70多、80来岁的法国老太太,换来了他的永居权,确实足以把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给委屈成四十多岁的样,难怪他愁得头发都白了大半。

    陈文代入了一下他自己,如果让他在二十多岁年龄娶一个七、八十岁老太太,他估计自己没李斯特这么能扛,可能不用一年就要疯掉。

    李斯特说道:“我真的三十多,今年三十三周岁,刚过生日。我给你看我绿卡,床头柜抽屉里,你自己看。”

    陈文拉开抽屉,一眼看见一张法国身份证,伸手捏了出来。

    说是绿卡,其实“绿卡”是欧美国家长期居住证的一个统称,各个国家这玩意的颜色不一定都像美国一样是绿的。

    比如陈文手里这张李斯特的“绿卡”,浅蓝色的。

    忽然,陈文眼睛瞪大,目光发直!

    李斯特绿卡上,姓名印的拼写是“nian lee”!

    李念?

    孟想的初恋就是这个发音!

    陈文脸上不露痕迹,淡淡地问:“哎,你大号不是叫李斯特吗,怎么和你法国身份证上的名号不一样呢?”

    李斯特说:“我的大号叫李念,木子李,想念的念。李斯特是我读书时候的外语名。”

    陈文心里已有九成九的判断,这个李念就是孟想的那个李念。他继续问:“你出国前,读的是国内哪个大学啊?”

    李斯特回答:“沪市外国语。”

    陈文问:“你说你在法国呆了整十年,那么你是82年的公派?”

    李斯特回答:“对,没错。”

    陈文将李斯特的绿卡放回抽屉,推着关上。他已经百分百肯定,李斯特就是孟想心心念念的李念。

    出国前,陈文还对孟想说,法国那么大,找李念如大海捞针,没想到居然这么凑巧,被他无意中遇到了本主。

    端起小夏倒的那杯水,陈文喝着,想心事。

    要不要把李念的现状和地址电话告诉给孟想呢?

    陈文有点犹豫了。

    孟想如今是沪外的正教授,法语系的当家花旦。李念,在法国混了十年,把自己混得惨兮兮的。

    与8年前留学毕业时相比,孟想的素质提升了巨大幅度,然而李念非但没有提升综合素质,反而精神和物质层面双衰落。

    这俩人之间是有巨大的素质落差!

    他俩再相见,真的适合走到一起吗?

    孟想发誓要通过经营法语培训班赚足够的钱,跑来法国生活,来找李念。可是,孟想跑来法国,真的是对的吗?

    陈文心里重重叹气,天啊,怎么会是这样的呢,该怎么去向孟想交待啊。

    一杯水慢慢喝完,陈文说道:“小夏说给你听的她那个身世,漏洞太多,我就不替你整理疑点了,没什么意义,可能里面只有一两句无关紧要的东西是真的。你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李斯特说:“这两天我琢磨,可能是小夏在国内得罪了什么人,那边找来了,给我下了一个警告。”

    陈文笑了一下:“嗯,不错,智商在线。”

    李斯特一愣:“在线?什么意思?”

    陈文想起,这个词现在还没被发明,还要再过7、8年,互联网在线服务被推出时,才有这个词。

    陈文随口胡诌:“就是灯泡接通电线,亮着的意思。你继续说你打算怎么做。”

    李斯特说道:“小夏是8月底拿到签证,三个月期限,再过半个月就到期了。没当地人帮忙,她很难黑下来,法国不是美国,难。我现在这样子,动也动不了,吃喝拉撒都需要人伺候,小夏在我这儿,还能当个护工用。我想啊,先让她继续呆在我身边,等我伤好了,再和她商量。”

    陈文说道:“老李,你想清楚啊,我建议你再考虑考虑。”

    陈文的提醒是非常有道理的,建立在他自己的推理和李斯特的供述上。

    那些匪徒既然是冲小夏来,就说明小夏在国内惹的仇家来头不小。他们收拾李斯特,就是给他一个警告,不许他继续收留小夏。

    假如李斯特用小夏来护理他,照顾他的伤势,很可能李斯特养伤期间再次遭遇不测。

    不过陈文的这些推理也仅仅是推理,没法替李斯特做每一个决定。这人已经33岁了,又不是小孩子。陈文只能点到为止。

    李斯特说:“我现在离不开小夏,赶她走,我没人护理啊,腿断了。”

    陈文拉开手包的拉链,里面有大几千的美刀和一万多法郎,全拿了出来,放在李斯特手里。

    李斯特感激道:“谢谢陈先生!这钱,算我从你这里借的,将来一定还你!”

    陈文微微一笑:“这钱送给你,不需要还。”

    李斯特说:“这怎么好意思呢!”

    陈文淡淡道:“我说不用还,就不用。”

    在不知道李斯特真名之前,这钱陈文会不会让李斯特还,这事已经不重要了。现在陈文已经知道了李斯特就是李念,看在孟想的份上,陈文不在乎这点钱送给李念。

    李斯特手握紧大叠钞票,手在哆嗦,这是他现在的救命钱。

    陈文说道:“钱,你自己收好,塞枕头套里,别让其他人看见。小夏的事怎么处理,你自己做决定。反正现在你有钱了,几万法郎,够你雇一个护工了。有半个月时间,你也该可以勉强下地了。

    你比我大15岁,呵,我没资格教你怎么做事。我只能提一个希望,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将来会有一个女人,她会发自真心愿意和你过日子,她不会带给你灾祸,她会死心塌地爱着你。在她出现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做好准备呢?”

    李斯特问:“谢谢你的忠告。我也盼望有这样一个女人,可真的会有吗?”

    陈文笑道:“愿望是应该有的,万一它实现了呢?”

    李斯特也笑了:“和你说话,挺开心的,谢了。”

    陈文站起身,转身离去。出门之后,顺手从小夏房门的把手上,拿掉了那只空易拉罐。

    驾车返回凡尔赛的路上,陈文思考着许多问题,既有李斯特的,也有孟想的,还有小夏的。

    毫无疑问,这三个人都是可怜人,各有各的不幸。

    李斯特的不幸是选了一条糟糕的人生路,当年他是和孟想一批的同班留学生,而且此人的法语水平远在孟想之上。

    然而十年下来,李斯特活成了乞丐样,孟想成为了沪外的女教授。倘若李斯特当年不滞留法国,跟孟想一起回国,那么现在的李斯特应该也是外国语大学的教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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