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爱吃甜食,更不喜欢绿豆糕。
    然而以往送去东宫的糕点里头,大多都是甜食,其中以绿豆糕最多。
    徐晏呼吸迟滞了一瞬,掌心逐渐收拢,颤声道:“她会做绿豆糕?”
    “不然呢?”顾容华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她唯一会做的糕点就是绿豆糕,为了学这个,连着在厨房里头待了大半个月。”
    此刻的徐晏宛如一条缺了水的鱼,浑身上下使不起半点力。
    难怪先前在厅堂时,他用着那一碟绿豆糕,总觉得不是那个味道,还以为顾府新换了厨子。
    以前的那些,都是她做的。
    喜欢吃甜食的是他,喜欢吃绿豆糕的也是他。
    她不爱吃,却学了那么久,甚至于有时还会同他一块吃。那些糕点,都是为他做的。
    顿了片刻后回过神,才发现顾容华已经走远了。院子里洒扫的小侍刚刚退下,偌大的院子,只余他一人迎着呼啸的风。
    朔风凛冽若利刃,席卷着周遭一切,枯枝上栖息的寒鸦被风给吹了一顿后,惊叫几声,扑着翅膀往别处飞去。
    这股压抑气氛令他几乎难以喘息,胸腔里缠绕着数道藤蔓,一点一点将他给缠紧。门帘轻动,一双素手猛地将其掀开,扬声道:“容容,你的斗篷……”
    那声音在触及到他时,却又戛然而止。
    “殿下还在呢。”顾令颜手里拿着半颗青梅,惊诧地瞧过来,掀帘的那只手一时间僵在那。
    徐晏扯了扯唇角,脸上溢出来一抹笑:“是。”
    视线放在她手里的半颗青梅上,他依稀记起来,顾令颜曾给他带过几次青梅酸枣,还兴冲冲的问他好不好吃。
    他连动都没动过,只说这么酸的东西,没人会喜欢用。
    顾令颜那时只轻轻哦了一声,没多说什么,但那些带酸味的吃食,再也没出现在过她送来的东西里头。
    “我想吃绿豆糕了。”徐晏望着她,忍不住说了一句。
    “嗯?”顾令颜显然是愣了一下,随后轻声说,“劳烦殿下去前厅稍候,我让厨子去做。”
    徐晏掐了掐手心,低声道:“可我想吃你做的。”
    只有她做出来的,才是他想吃的那个味道。
    少女的纤手松开,杜若纹的门帘在身后轻轻落下,又被那阵朔风给吹得扬起一角。那半颗鲜艳的青梅尚且握在掌心里,她笑了笑,道:“那倒是不行,我不爱吃那玩意。”
    其中的意味显而易见,她不想再做给他吃。
    她脸上的笑温柔、干净,同她这个人一样。徐晏紧紧抿着薄唇看过去,却绝望的发现,那双眸子里不带半分缱绻。
    “殿下还想吃么?”顾令颜歪着头咬了口青梅,许是被酸到了,动作僵住片刻,方道,“若是还想吃,我就让厨房去做了。”
    徐晏胸口一时间被堵住,偏过头看向院子里那株梅树,轻声道:“给我些青梅吧。”
    顾令颜看了他半晌,反正这东西她这里多的是,便点了点头:“行,我让人拿给殿下。”
    “倘若没有旁的事,我就先进去了,外面冷得慌。”
    她拿帕子掩着唇,又咳嗽了几声,这次的声音大,几乎要将肺腑给一块儿咳出来。
    杏色杜若纹的门帘再度被掀开,那道窈窕身影往里转了进去,门帘在她身后落下,挡住了徐晏所有的视线,心脏一下子被揪紧了。有心想继续问她话,又不忍让她接着在外面受冻。
    明明不想承认,此刻却又不得不承认——
    顾令颜真的不要他了。
    在他身后数年,他一回首就能瞧见的那个人,突然笑着告诉他,她不要他了。
    立在青梧院门口良久,徐晏腿脚酸麻,是僵在那的。绿衣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个小盒子给他,轻声道:“是我们三娘给殿下的,三娘还让我带了几句话给殿下,不知殿下有没有空听。”
    徐晏接过盒子,面无表情看着绿衣,示意她继续说。
    绿衣轻声道:“我们三娘说,从前都是给殿下用绿豆糕和旁的甜腻糕点,就算殿下没吃厌,她也送厌了。今日就请殿下尝尝咱们府里腌的青梅,这青梅瞧着酸,吃到心里却是甜的。”
    “可有些东西看着甘甜,吃过了,才知道苦涩不已。”
    徐晏将那个小盒子打开来,捡了颗小的放入口中,一股刺激的酸涩感迸发开,激得他脸都麻了一会。
    着实很酸。
    却还是咽了下去,那一瞬间,几乎整个口腔都快没了知觉。他向来喜欢用甜食,不喜这些带酸味的东西,更遑论是酸到极致的青梅等物。
    低眉敛目看了一会,徐晏将盒子小心翼翼盖上收了起来,这次不是因不想吃,而是舍不得吃。
    是她给的,便舍不得吃完。
    “人走了?”顾令颜就这清淡小菜,往嘴里送了一勺子粥,声音淡淡。
    绿衣上前替她又挟了些菜,温声道:“走了。那罐子青梅许是不爱吃,尝了一颗就盖上了。”
    他自己要的,却又不肯吃,白白浪费她的梅子。
    顾令颜有些无奈,低笑一声:“他要是爱吃,我就不给他了。”
    就是因为知道他不爱吃、不会吃,今日才会给他那么一匣子。
    以往都是她陪着他用那些糕点,因为他喜欢,便从未说过自己不爱吃,一点儿也不爱。可后来才恍然知晓,那人不喜欢你时,哪怕强装出来俩人有相同的喜好,也是无济于事的。
    所幸她明白的不算太晚。
    “这青梅虽开胃,却不可多吃,三娘赶紧剩下的粥用完,待会去睡一觉。”绿衣怕她光惦记着这些零嘴,回头又吃不下饭,急急忙忙将剩下的小半碟子青梅收起来,轻声嘱咐着。
    顾令颜莞尔,柔声道了好。垂首低眸间,发丝顺着耳畔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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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时,天上飘了点细碎的雪,虽不大,却足以将地上染一层霜白。
    这雪来得突然,徐晏没带伞出来,只能任雪粒子飘在身上。抬头看了眼,调整着握那匣子青梅的方式,生怕上头落了雪。
    绕过一片竹林,正要进池边回廊时,却同一人撞在一块。
    本就没怎么拿稳的小木匣一下子摔落在地,盖子没有锁扣,里头的青梅散落了一地。
    徐晏僵立在那,一团火气在胸腔里头翻涌,好歹记着这是在顾家,方才勉强按捺住,没曾一拳挥过去。
    低着头看了眼滚落在地的一粒粒青梅,徐晏俯下身去拾捡。
    “实在是走得急,没注意到殿下,是沈六的罪过。”那人也跟着一块俯下身去捡,“我回头就赔给殿下几盒青梅。”
    匣子里只剩了三两颗,其余的全都在地上,混着白色的雪和黄褐色的尘土,满地都是。
    徐晏猛地将那匣子扣紧,指尖几乎要嵌进去,指节泛着一片白。起身后,一双通红的眸子看向来人,咬牙问:“沈六,你今日,怎么又在?”
    从上次顾审病了起,他每一次来顾府,都能看到沈定邦。
    往日他都忍了,偏就今日,他撞落了顾令颜刚给他的东西。
    “啊?”沈定邦后退半步,同他拉开了些距离,疑惑道,“殿下不知道么,我就住这儿啊。”
    第48章 进不进球不要紧。……
    细碎雪花还在不停下着, 北风打着旋儿将雪吹落在树梢,天地间仿佛都只剩下这一片白,再没有旁的颜色入眼。
    掉了一地的青梅没人去拾捡, 被那簌簌落下的雪花往上又覆了一层,原本的青色更是看不见了。瞧上去,仿佛一个一个甜酸可口的滚雪球。
    徐晏攥着拳头, 忍了许久,方才将那阵火气给忍了下去。
    “殿下?”沈定邦又唤了他一声, “撞落了殿下的青梅, 我去让人多买几盒子回来, 赔给殿下吧?”
    徐晏喉结上下滚动, 几乎是从牙缝间蹦出来一句:“不必。”
    沈定邦摆了摆手, 朗笑道:“这怎么行,就算殿下不缺这东西, 是我的过错,我也应当赔的。只是没想到, 殿下也喜欢用这些酸的吃食。”
    风更大了些,不少雪被风刮到了睫毛上, 糊住了眼。
    徐晏没答沈定邦的话, 抬手抹了一把雪粒子,眼底布满阴翳, 冷声问:“你住这?何时住的?”
    沈定邦稍一愣神,眼中露出了些许诧异:“我父兄这几年都不在长安, 先生不放心我一个人住,从今年秋日来长安起,就一直让我住在这。殿下每次来的时候,不是都见着我了?”
    明明每次来时俩人都打过照面, 这次却偏要问他何时开始住的,难免不让人觉得是没事找事。
    只一句平平淡淡的话,甚至说话那人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却令徐晏心脏瞬间揪了起来,呼吸也跟着急促。
    原是一直住在这。
    徐晏扯着唇角,哂笑了一声,浑身萦绕着阴冷沉郁之气。凝了沈定邦半晌,最终咬牙切齿道:“离她远些。”
    沈定邦今日着了身云鹤纹牙白圆领袍,腰间蹀躞带上云纹带板精致小巧,身姿挺拔的站在那,同抱着个沾了雪水泥水小匣子的徐晏比起来,尤显清隽雅致。
    “为何?”沈定邦微微笑着,眼底却不似面上显现出来的平静,“殿下虽是太子,也要讲些道理,我为何要离她远些?”
    徐晏进了回廊,眸中翻涌着暗色,冷笑道:“你不会不知,从一开始,她便是定好了要嫁给孤的。十岁上孤便认识她,如今已过了数年,凭什么不能让你离她远些?”
    “殿下说这些就没意思了。”沈定邦带笑的面容淡了下来,将偶然飞到袖子上的雪花拂去,“若论起来,我母亲是吴郡人,吴兴同吴郡离得近,我幼时时常来往于吴郡,同三妹妹一早便识得。”
    徐晏冷冷看着他,手指紧紧扣着那个匣子,几乎要将指尖嵌到缝里去。
    手上钝痛钝痛的,然而被风一吹,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是僵的,没多大会就没了知觉。
    连痛也感受不到了。
    他周身气势凛冽,压迫感十足,沈定邦却没曾变了面色。蓦地,上前一步,轻声道:“殿下,是你自己不珍惜的,是你先待她不好的。”
    脑子轰然炸裂,周遭充斥着耳鸣声,旁的声音再不能入耳。天地也猛地倒置,脚下站立不稳,差点摔下台阶。
    过了半晌,徐晏方才勉强稳住身形,咬紧牙关看向沈定邦,眸子里红了一片。
    抬了抬手,才发现只剩下一股无力感。
    沈定邦笑了一声:“我说的,可有不对的地方?”
    “滚。”良久,徐晏才从喉咙眼里挤出这两个字,手上一个用力,那个本就不十分牢固的木匣子瞬间被捏碎一角。
    生怕里头仅剩的三两颗青梅再掉出来,便不敢再用力,改成了轻轻握在掌心里。
    下了雪,宫里马球赛是没了的。没再管身后冷冷看着他的沈定邦,徐晏沿着回廊往外走,脚步酿跄滞缓。
    雪更大了些,顺着风一道吹进了回廊。
    沈定邦撑起伞,绕开地上滚落的青梅,闲庭信步般走在雪地里。伞太小,革靴上染了薄薄一层雪,连衣角都有了片霜色。
    他到青梧院时,顾令颜刚吃了碗炖梨,漱过口准备小憩片刻。见他进来,便又让绿衣先去将屋里的炭火灭了,温声问:“沈阿兄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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