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顾不得许多,带着几个衷心的随从,趁着大雪天,门房懈怠了,直接让随从冲过去按倒那几位门房,自己则趁乱出了府门。

    然而他刚刚跳下门前的台阶,就见一辆马车横在他面前,有人掀帘从马车上下来,看到那人的面容,他瞬间被抽去了力气,是侯爷。

    *

    他在雪地里跪了两天两夜。

    飞旋的雪花落满了他的发,他的肩头,乍一看,像是披了满头银发。脸颊已经被冻得失去了颜色,整个人像是一座毫无生气的冰雕。

    容书还有一干丫鬟随从,在一旁陪着,说着这两日来说过得最多的话:“少爷,求你了,起来吧,侯爷的脾性你是知道的,说过的话,是不可能收回的…少爷,你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

    容书絮絮叨叨的话,虚晃地落在耳边,成了幻听。

    他眼里只有面前那扇紧闭的屋门,很想对他娘亲说一句,看见了吗?这就是你口中内心柔软的男人,他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让我见你,不肯让我同你说上最后一句话,甚至,不让我喊你一声娘……

    他的双腿已经跪得没有知觉,全凭着一口气硬撑着。

    每一片飘落在他身上的雪花,都犹如千斤重。

    他只感觉眼皮越来越重,脑袋越来越重,终于那口气终究散了,他直直地朝着地面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他已经是在温暖的房间里,周围围坐着许多人,紧挨着他床榻坐的是他那位铁铸的爹。

    侯爷眼圈红肿,下巴冒出了许多青胡茬,一夜之间像老了十岁。

    侯夫人立在他身后,也是沉默的。

    他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也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他闭上了眼,嘴唇动了动:“……我娘呢。”

    “死了。”侯夫人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侯爷偏头看了她一眼,她敛了眉眼,补充道,“她身旁名为秋娘的下人来说的,昨晚的事。”

    “记住,从今以后,你只有这一个娘,此事关系重大,希望你能理解爹,”侯爷哑着嗓子开口,回忆起方才大夫说过的话,他努力抑住悲痛,颤声道,“你别想太多,你的腿……相信爹,爹会帮你治好的。”

    榻上的他睫毛都未眨一下,整个人木然而无生气。

    他的毫无反应,硬生生逼走了那一大堆人,留下他和容书,却是无比的清净。

    他孑然躺在床上,内心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

    *

    有了银子,才能理直气壮地说话,才能摆脱受人掌控的命运。

    他忽然警醒了。

    收敛起自己的锋芒,他凭借着一副轮椅,四处奔走。侯爷因着对他的愧疚,并未过多干涉他的自由。

    他利用着他这层侯府嫡子的身份,打通了各处的关节,积累人脉。

    五年来,他渐渐有了自己的店面,有了自己的庄子,甚至有了属于自己的矿区。

    在开了玄汐阁后,他毅然搬离了侯府,住进了客栈。

    他以为他这辈子除了雕刻,不会再钟情别的任何东西。

    不会再牵挂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

    直到,他遇见了她。

    第84章 踏月来

    段离筝这边一进府门,便瞧见一个鬼祟的身影抢在他前,拐进月牙门消失不见,只余见一抹青色的衣角。

    段离筝见怪不怪,上赶着讨好献殷勤的奴才从来都不乏,轮椅转动的速度反而慢了下来,果不其然,待他悠悠地穿过庭院,就见大堂中,侯爷和夫人并坐在紫檀圈椅里,其身后站着一位垂着脑袋的青衣小厮。整个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若是苏青荷在此,一定会很惊讶,因为靖江侯完全与她想象中的相貌完全不一样,段康进生得四肢魁梧,四方脸四方嘴,浓眉细眼,这面相虽不算粗鄙,但也绝算不上英俊,浑身与段离筝找不到一点相似之处,想来他是随了她母亲多些。

    他身旁的那位仪态雍容的夫人,虽说年逾四十,细纹爬上了眉梢嘴角,也过了风韵犹存的年纪,但从那大体的脸部轮廓及深邃的眉框,可以看出年轻时是个实打实的美人胚子。

    见他二人的目光双双落在自己身上,段离筝嘴唇动了动,只叫:“侯爷,夫人。”接着漠然转过轮椅,准备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段康进被他这没纲常的称谓,及那视而不见的态度,激得火起,起身肃声道:“站住。”

    段离筝的轮椅倒是停了,身子依然未动。

    段康进年轻时曾在冀州北城镇守边关,说话间自带一股北风凛冽、金石磨砺之感,且中气十足,从胸腔中发出的喝问声直震人脑仁:“我问你,你前一阵跑去兖州,是不是就为了对面那个姓苏的相玉师?”

    段离筝闻言,转过了身子,像寻找什么似的,在大堂扫了一圈,最后瞟到了站在墙角的容书。

    容书感受到少爷的目光,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连忙摆手,以示自己的清白。

    容书很委屈,这真不是他告的密,早在去年研制金镶玉的时候,他二人常同乘一辆马车,同进同出,侯爷便已看出些端倪了,加之苏青荷刚跑回兖州,段离筝就紧跟着出门远行,即便是掩耳盗铃地提前回来了,可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其中的猫腻?

    段离筝的唇角抿成一条生冷的直线:“这是我的私事。”

    “私事?”段康进被他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再次激怒了,他若好好同他说,他兴许还能够认真地考虑下这门婚事,以苏青荷御用相玉师的身份,正妻不可能,嫁进侯府当个侧室还是够格的。

    趁着段离筝去兖州的这段时间,段康进也派人把苏青荷的底细调查了个底朝天,乡野人家,父母双亡,往上三代皆是白丁,暂时在兖州城经营两家翡翠店,唯一拿得上台面来说的,便是这层御用相玉师的身份。

    然而说起相玉师,虽然有些高门大户都把相玉师奉为座上宾,而在段康进看来,这些皆是不入流,跟那些街头耍花腔、舞大刀的手艺人没什么区别。

    “你整日不务正业,解石雕玉,我忍了你,你赌气住在客栈足足五年不归家,我也忍了你,如今翅膀硬了,婚姻大事也想着自己做主,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段康进恨铁不成钢地戟指数落着他,而侯夫人一动不动,像是个无关的看客。

    段离筝安静地等他说完,半响,抬眼平声道:“还有别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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