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信十足的接了外差,卫夕当天就意气风发的上了岗。倒不是她这么积极,而是小王爷催得紧,似乎看出了她和牧容之间的暧昧关系,像个王母一样棒打鸳鸯,并为此开怀。

    小王爷还没到弱冠,骨子里又是个爱玩的,回府换了一身锈红色的织锦常服,带着几个随行之人,过了午后就绕着京城来回的逛。

    这个外差对卫夕来说倒没什么难干的,不必像缉查章王府那回出生入死。小王爷走哪她就跟哪,闲散的杂活也有随行小厮干,她只需要扮演一个沉默的古代保镖,多数时间都是在开小差。

    一晃两个时辰过去了,正直黄昏时分,即将落山的太阳将远处的穹窿染出一片惊悚的赤红,衬着深沉的碧天,看起来瑰丽壮美。

    小王爷终于知道喊累了,进了福德楼用膳。

    卫夕守在二楼的雅间外,总算得空喘了口气。这王爷也他妈能逛了,差点累断她的腿!

    为了掩人耳目,她刻意换了身非常低调的檀色交祍锦袍,一袭暗哑的素面,连个多余的花纹都没有。绣春刀也换成了极为普通的剑,用起来虽然不太顺手,但剑锋倒是格外雪亮,一口气砍上几人应该不成问题。

    很快小二就上菜了,她这个当保镖的和几个随从自然没有份。

    福德楼的菜那叫一个顶呱呱,闻着四溢的菜香,卫夕的肚子开始咕噜噜的叫嚣。她咽了咽喉咙,又拽了拽袍角,转移注意力想着别的事情。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不知道这个时候牧容在干些什么,是不是回府用膳了。

    陷入热恋就这点不好,分开小半天就想的不行了。真是没出息!她自嘲的笑了笑,继而恢复成不苟言笑的表情。

    自己在上班,在工作,绝对不能一心二用!

    忍忍忍。

    爱情能当面包吃吗?能当救命药用吗?

    她义正言辞的说教着自己,然而眼神却顺着二楼回廊尽头的窗户瞟了出去——

    艾玛!

    好想长一双翅膀!

    带她飞到指挥使府去呀!!

    #

    小王爷用完膳已经天已经大黑了,刚刚过完年,街道两侧的檐头上依旧挂着一串串红灯笼还未卸去,一眼望去颇为喜庆。

    原本以为要打道回府了,谁知小王爷酒足饭饱,又起了色心,侧首问道:“诶,京城这些年可是又开了什么新的花酒场子?”

    这条街有出夜市的习惯,此时熙熙攘攘,喧闹异常。

    卫夕并没有听清他问的,蹙眉道:“公子方才说什么?”

    “聋子。”逍王嗔她一眼,抬高声调:“本公子问你,京城有没有新开的花酒场子?”

    这下卫夕听见了。

    所谓花酒场子,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妓-院青-楼吧?

    这逍王生的眉清目秀,举手投足间不似福王那么随和,像个没有被时光磨平棱角的石头,花销又阔绰。不出所料,果然是个纨绔子弟。

    钱多任性,这世道里的男人不可能人人都是牧容,她也没办法。

    卫夕撇撇嘴,往前一步靠近他,如实道:“公子,我不知道京城里有没有新开的花酒场子,但是最有名气的风月场在凌江河畔,名唤桐花阁。”

    在她出来大华的时候,那栋四层高的歇山建筑让她记忆犹新。每一层都有高翘的飞檐,上头挂满了红灯笼和黄铜铃铛。和风一吹,清脆的铃音叮咚作响,空气里到处都弥散着胭脂水粉的香气。

    若是晚上,凌江河里波光徐徐,映出这座建筑模糊身形。河里河外难分真假,美的如云似雾,有种坠入极乐世界的错觉感。

    后来她问了一下君澄,原来那里是京城最有名气的风月场,不但云集了各色貌美的姑娘,还有不少男倌供有怪癖的达官显贵享用。

    除此之外,它还有个文雅的名字——

    桐花阁。

    面对卫夕的回答,逍王有些失望,“一晃这么多年,最有名气的竟然还是那儿,真没趣。”

    大爷,没趣咱就走呗!

    卫夕在心里默念,没奈何的叹了口气。

    这外头鱼龙混杂,生怕冒出个啥刺客搞砸了她的差事,她可是一百二十个小心。仅仅是小半天就已经累得全身疲软了,恨不得立马找张床睡过去。

    谁知逍王却潇洒的将扇子阖上,插进了腰间玉带里,“既然铜花阁经久不衰,说不准又引进了什么新玩头。”他朝身后的几个随从招了招手,“走,本公子今晚心情好,带你们找找乐子去!”

    逍王的随从都是二十左右的年轻男人,听到之后连眼神都变得色眯眯的,委实恶心。

    卫夕厌恶的环视一圈,赶忙追上了逍王,挡住了他的去路。

    逍王蹙了下眉,冷言道:“你干什么?”

    “那个……”卫夕腼腆的搓搓手,“公子,我就不跟你们去了吧。”

    “哦?这是为何?”逍王挑了下眉梢,“三哥让你来保护本公子的周全,哪有半路脱逃之理?”

    不知他是不是有意跟自己抬杠装傻,卫夕不好发脾气,只得赔笑道:“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个女的,进风月场戏耍恐怕有伤风化。”

    话音一落,福王的眼神向下移动,落在她的束起的胸脯上,半真半假的说道:“那么平,怎么可能是女子?”

    他顿了顿,狭长的眼角浮出玩味的笑意来,“既然穿着男人衣裳,那你就得办男人的事。少啰嗦了,扰了本公子的雅兴你担当不起,即便你是锦衣卫,也不行。”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话,卫夕尴尬的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她习惯似得咬了下嘴唇,冠帽之下是一张楚楚可怜的容颜。

    然而福王却不为所动,袖阑一阵道:“走着!”

    言罢,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凌江河畔进发了。

    卫夕懵呆呆的看了会,咬牙轻嗤,只得抬步追了上去。

    她前脚刚走,一旁巷弄里就浮出半个墨色的身影来。身材欣长的男子腰佩绣春刀,身着夜行衣,唯有一双秀长的眼眸裸-露在外,内里光影阴戾。

    凝着那队渐行渐远的人,他深吸一口气,咯咯地捏紧了拳头。

    这逍王……

    竟敢带他的女人去青楼!

    混蛋玩意!!!

    ☆、第七十章

    跟在一行人最后进了这桐花阁,卫夕才感觉到它的名不虚传。一楼灯火通明,富丽堂皇,下铺西域的羊毛地毯,皂靴踏在上面像踩了棉花套。来这里的男人大都穿着不凡,喝得皆是醉醺醺的。莺莺燕燕调笑其中,鼻翼间香气缭绕,楼上雅间不停穿梭着貌美年轻的姑娘。这地界,在男人眼里简直就是人间极乐。

    老鸨子是个风韵犹存的美少妇,下巴尖尖的,脸上点一美人痣。这会子见来了一溜气势不凡的人,眸光在他们身上寻睃一圈,登时变得媚眼如丝,一扭三晃的迎了过去。

    “哎呦,几位公子里面请!”她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上来就揽住了逍王的胳膊,“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呀,何不成第一次来咱们这?你大可放心,咱们这姑娘各个美如花,不信您试和着!”

    老鸨身穿的杏色褙子绣着密密麻麻的金线,那叫一个闪眼。卫夕跟在逍王后头,被老鸨身上的香味熏得打了个喷嚏。

    逍王不悦的回头瞥她一眼,继而换上一副笑脸,踏上去二楼的雕镂楼梯,对老鸨问道:“你们这最有名的相公是哪位?”

    老鸨闻言愕了下,没想到这位公子仪表堂堂,竟也是个有龙阳癖好的主。不过京城的达官显贵有不少豢养娈童的,她也见惯不怪了,心头唏嘘着,复而笑出了鱼尾纹,低声道:“这位公子,咱们最受欢迎的相公是杨柳公子,那身板……”她朝逍王故作神秘的抛了个媚眼,“您妥妥放心,受用着呢。”

    “呵,受不受用的甭跟我说。”逍王笑眼一眯,手从腰间拂过携出黑漆折扇,指了指身后的卫夕,“叫那个什么公子出来接客,多少银子都成,给我伺候好这位公子,她喜欢打茶围。”

    一见这公子出手阔错,老鸨子笑成了一朵花,忙不迭点头:“嗳!您就放心吧!”

    言罢,一行人乐呵着上楼了,唯独卫夕傻了眼。

    卧槽,这是……

    要请她嫖啊!

    #

    谈及杨柳公子,京城几乎是无人不知,相传生的是眉眼如画,体娇无骨。杨柳公子经常出入达官显贵的府邸,还深受姑娘们的青睐。许多胆子大的姑娘小姐们化成男装来这桐花楼,只为亲眼目睹一下他的风采。不过杨柳公子并非谁都会见,时常闭门蟹壳,声称只见有缘人。

    逍王和几个随从在三楼上房席地而坐,身前摆一漆金的矮几,开始一遭遭地喝起了花酒。五六个舞姬随乐而起,娇艳如花的娼妓红唇似血,对样貌英俊的男人自然上心,一边调笑,一边拿胸脯往他们身上凑,惹地屋里的男人们淫语一片。

    即便是皇族,也免不了孟浪的本性!卫夕嗤之以鼻的瞪他们一眼,两手夹起青玉酒盏,抬到唇边顿了顿,还是放回了矮几上。

    这酒断然是不能喝,这群男人必定喝的伶仃大醉,她还得联络锦衣卫一个个把他们搬回王府呢!

    就在她犯嘀咕的时候,三楼上房的门被人轻轻从外头推开了。卫夕循声看过去,警觉的眼神登时滞了滞。

    一位身板欣长的男人脚步徐徐的走进来,头挽玉冠,着一牙白长衫,腰别精致的玉笛,衬着香炉里的袅袅白烟,跟个神仙似得。

    “在下杨柳,见过几位爷。”男人垂头揖礼,声音像是淡淡的云波,音调虽小,却余味无穷。

    再抬头时,卫夕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

    男人面相娇弱,看起来楚楚可怜。一双狐狸眼清澈而狭长,仿佛含着一汪水似得。卧蚕下生了一颗明显的泪痣,顾盼间媚态毕露,稍不留意就要被他勾魂夺魄。

    ……娘炮。

    卫夕在心里咕哝一句,往嘴里塞了点葡萄干,这类的男人一直不是他的菜。

    因为喝了酒,逍王的面颊有些泛红,他轻蔑的看了眼杨柳,随手指了指角落里的卫夕,“坐那儿去,那位小爷好你这口。”

    “是。”杨柳垂头应了句,轻轻拎了下白衫朝卫夕走去。

    他的身影一步步逼近,走路有些轻飘飘的,个头虽然高,但是看起来真是体娇无骨,风一吹就会瘫倒的感觉。冷不丁的,她竟然响起了福王那个药罐子,只不过后者长得更man一点。

    卫夕正忙着点评杨柳,一阵清幽的檀香唤醒了她意识。赫然抬头时,杨柳已经坐在了她一侧的织锦软垫上,执起酒壶,正欲给她添酒。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胶着时,杨柳明显愕愣了一记,手头上的动作蓦然停顿。

    那种惊讶很突兀,就像是平静的湖面遽然起了一阵狂风骇浪,很诡异,没由来。卫夕蹙了下眉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平的胸脯,暗叹这男的莫不是发现她是女人了?

    就在这时,不知谁说了句“卖屁股的”,引发了满堂哄笑。娼妓们也赔着笑,一双双看向杨柳的杏眼中却蕴满了哀凉。

    刺耳的话语让卫夕回过神来,颇为厌恶的剜了眼说话的年轻随从。这年头流落青楼一定有着说不出的苦衷,何必往人家伤疤上撒盐?

    “这位爷,请用。”杨柳充耳不闻,面上的惊诧已然褪去,唇畔噙着一抹随和的笑容。

    卫夕默默接过他手中的酒盏,眼神浮光掠影的瞥过他的手指,上面似乎有淡淡一层薄茧。

    这么娇弱的男人竟然有舞刀弄剑的习惯吗?她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杨柳,继而将酒盏放下,粗声粗气地说:“多谢,我不饮酒。你随意就好,不必管我了。”

    言罢,她将酒盏退给了杨柳。

    杨柳笑盈盈的为自己斟上一杯,小声道:“多谢姑娘。”

    卧槽,果真被发现了!卫夕面色一变,无奈的叹了口气。白鸟这身体长得这么嬉皮嫩肉,即便是穿着男装,也总归有些不同,不被发现才怪。

    “呵呵,杨柳公子的眼力还真不错。”她扯出几嗓子干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往杨柳身侧贴了贴,眼珠子骨碌一转道:“你知道就行了,莫要告诉别人,回头我可是嫁不出去了。”

    她身材本就娇小,又是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看起来古灵精怪,颇有意思。杨柳被她逗笑了,露出两个好看的梨涡,宽慰道:“公子放心,杨柳这里绝对没有外传的话,否则杨柳也不用在京城混饭吃了。”

    “啧,会点!”卫夕笑眯眯的赞了下,随后坐直身,将眼光看向房里翩翩起舞的舞姬,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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