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就不是来玩的,很快就沉浸在曼妙的音乐中,思绪开始飘忽起来。不知道她家的小容容现在做什么,休息了没有。今个她得住王府,晚上小容容会不会蹬被子?

    此时此刻,牧容猫在二楼的飞檐上,正顺着窗棂的缝隙窥察着屋里纸醉金迷的场面,忽然间掩住唇,无声的打了个喷嚏。

    小风飕飕的吹过他身边,他搓了搓鼻尖,颇为怨念的又瞄了眼卫夕。死丫头在里头喝花酒,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却要猫在外面做贼……

    成何体统!!!

    #

    酒过几巡,屋里的男人已经醉醺醺的了。

    卫夕早就坐的不耐烦了,揉了揉腰,冲逍王试探道:“大公子,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回府吧。”

    “回什么府,府里有这桐花楼好玩?”逍王醉眼惺忪,眼圈下头红红的,伸手揽过美丽的娼妓,往人家脸上亲了口,“美人在怀才叫乐趣,不走!”

    卫夕长长唔了声,失望的闭紧了嘴。东道主不走,她只能陪着,不停往嘴里送着西域那边产的干果小吃。

    杨柳一直坐在她身边,安静的没有一点存在感。

    他垂头呷酒,眼珠却是微斜的,一直在打探着卫夕。这鼻子,这下巴,还有那双烟雨迷蒙的眼睛,像极了一个人。

    人就是这么奇怪,某些东西越看,就越觉得像。

    当卫夕的身影和心头某个沉寂了多年的影子重合时,杨柳再也按捺不住,放下酒盏,徐徐道:“敢问姑……公子尊姓大名?”

    “我叫卫——”卫夕拉了个长秧,乌亮的眼睫忽闪了几下,继而乐颠颠的改了口:“啊,我叫卫子夫。”

    “……好名。”杨柳回以一笑,眼底却闪过一丝落寞。多年的苦苦寻觅依旧是音信全无,又怎会这么容易就碰上,是他心存侥幸了。

    这么想着,他执起酒杯一饮而尽,眸中溢满了灰冷的光。

    他本就生的妩媚,眉角微垂时格外地戚戚然。卫夕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忖了忖,刚要张口询问一番,余光却见逍王在娼妓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走!”逍王一手搂着一个,往前踉跄的迈了几步,舌头打卷地嚷嚷道:“*一刻值千金,弟兄们,及时行乐去!”

    “好!”

    “走走走!”

    血气方刚的年轻随从早被这一帮浪蹄子撩拨的热火焚身了,这会子携上自己的姑娘,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等卫夕回过神来的时候,逍王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这……这……”她哆嗦着嘴唇,连忙追了出去,走廊上空空如也,哪还有半个人的影子。

    妈的,x迷!她在心里唾骂一句,这些男人找乐子去了,她去哪?

    更何况还有个——

    卫夕无奈的朝屋里一回头,鼻尖差点碰到杨柳的襟口。噔噔噔的后退了几步,她惶惶地睁大了眼,指着他道:“你……你干嘛!”

    “姑娘怕是还要等那些寻欢作乐的公子们,”杨柳面含浅笑,抬袖朝稍远处的窗外比了比,“后院有杨柳的厢房,姑娘不妨到里头休憩片刻。”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像什么样子,何况还是个风尘男子。卫夕勾勾唇角,尴尬道:“不必了,我在这里等着就行。”

    “这雅间一会许是要来新客人,廊子里又是人来人往的,姑娘若是遇见熟人便不好了。”杨柳笑意更深,轻抚着袖阑朝前逼近几步。

    卫夕本能的瞪大了眼,想往后退,腰板却磕在了雕镂刻花的木栏上。

    杨柳躬-下身,附在她耳畔曼声道:“反正那位公子是付了银子的,姑娘不去岂不是浪费了?说会儿话……也是合适的。”

    ☆、第七十一章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虽然不好,可外头人来人往的,委实不是个她待得地方。卫夕默不作声的跟在杨柳公子后头,踏过冗长曲折的回廊,掀开一厚重的锦帘,便到了移步换景的桐花阁后院。

    这后院不是一般人住的地方,里头有三座小别院,虽然不大,但胜在精致,颇有闹中取静的意味。

    “这里是花魁夜岚姑娘的别院,前头那所是静海姑娘的,”杨柳将双手掩在袖阑中,牙白锦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窸窣的咯咯声。

    他说的两个人物卫夕并不耳生,逍王那小子一左一右揽着的正是静海和夜岚姑娘,有钱任性嘛,泡妞自然要挑品质最好的。

    她轻笑了一下,浮光掠影了瞟了两眼稍远处的别院。

    杨柳回眸看看她,在一处拐角处朝右侧比了比。这里没有旁人,他也就放开了,淡声道:“姑娘这边走,我的别院不远了。”

    “唔,好。”卫夕随之踅身转了方向,依旧让杨柳在前头带路。

    进了杨柳的别院,卫夕这才感受到娼妓的差别待遇。在现代一只小鸭子要比鸡贵许多,在古代似乎也一样。作为“桐花阁第一相公”的杨柳,别院比前两所大了将近一倍,精致度也超高。雕镂的飞檐向天而翘,黄梨木的家具中规中矩,隐隐约约中透露着一股诡异的霸气,和这位风姿绰约的男主人一点都不相称。

    厚重的太师椅上铺着玄色软垫,上头绣着暗黄色的铜钱纹路,卫夕拎起袍角,一屁股坐在上头,眼光习惯性的打量着。

    “姑娘请用。”杨柳灌了盏茶汤递给她,见她蓦然惊了一下,便笑吟吟道:“这里没又外人,姑娘请不用拘谨。”

    “……多谢杨公子。”卫夕接过茶盏回以一笑,四下一瞟,见也每个服侍的佣人,便放宽了心,撩起茶盖吹了吹。

    茶叶是长好的龙井,清冽的香气盘绕在鼻间,登时让精神爽朗了不少。她小口呷着,抬起眼帘觑了一下坐在对面的杨柳。

    杨柳一手抬着茶盏,一手撩着茶盖,全神贯注的盯着茶汤,似乎在想些什么的。落地绢灯投罩过来一片柔艳的光,打在他侧脸上,那娇媚如花的眉眼里冷不防透出了一阵锋芒来,像是错觉一般,看起来如梦似幻。

    卫夕眨眨眼,又蹙了下眉头。在锦衣卫里呆久了,她也变得疑神疑鬼,总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简单。

    就在她出神时,杨柳微微抬眸,两人的视线在空气里胶着一瞬,他唇角一勾,语气稍有狐疑:“姑娘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没……没啊。”眼见自己失态了,卫夕笑眯眯的打起了哈哈,赶忙转移话题:“这茶的味道真棒,得花不少银子吧?”

    杨柳没接她话茬,突然放下茶盏,脸上笑容尽失,“是杨柳多嘴了,姑娘不用费心去转话头了,像我们这种妓人定是要受人白眼的。”

    他本就生的娇态毕露,此时凝着地面,面上一片病恹恹的神色,语气里又是个哀怨的,卫夕登时觉得负罪感爆棚。

    “柳公子你误会了,我只是……”她咽了咽喉,在杨柳抬起袖阑惨戚戚的掩了下脸颊时,她放下茶盏,一拍桌子笃定道:“得!实话告诉你好了,我只是觉得你生的漂亮!”

    好好一个大男人,哭毛!

    在烛火的映射下,杨柳眼里晶晶亮,还真是蒙上了一层泪雾。闻言后他微微抬起头,“可是真的?”

    卫夕搓搓鼻尖,大喇喇道:“当然是真的,你这第一相公的花名也不是吹出来的,不是吗?”

    言罢她突然有些后悔,提他这花名是不是有些中伤他了?

    谁知杨柳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继续哭泣,而是掩去了眼角泪痕,深以为然道:“姑娘真是好眼光,有不少人也这么夸赞过杨柳。”言罢,他颇为怅然的看向门外,唇畔长长吁出一口气,眉宇间携出一瞬悲天悯人的情怀,“有这娇美的容貌又如何?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早晚会随风凋零的,留不住呀。”

    “呵呵呵……”

    见杨柳开始精分,陷入了深度的自恋狂状态中,卫夕扯出几嗓子干笑附和,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只求那逍王那帮混蛋快点秒射。

    两人静默了会,绢灯里头的火烛发出“哔啵”的声音,将杨柳的神智再次唤回人间。他捋了捋鬓角处垂下的一缕乌发,抬眸看向卫夕,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姑娘,你可曾到过南魏?”

    “啊?”卫夕愕了一记,忖度道:“应该……不曾去过。”白鸟去没去过她不知道,只是听牧容经常说她到过塞北出外差,但是她没过去倒是真的。

    杨柳闻言唇角垂下,又是一阵怅然,好半天才憋出几个字:“这样啊……”

    “杨公子,你为什么这样问?”卫夕睁着一双小鹿眼看他,面露纳罕。

    那双眼睛水汪汪的,越看越像那个人,杨柳心若擂鼓,血液簌簌地在身体里急速翻动起来。

    他慌忙别开视线,既然对方并不知情,他断然也不会说出实话,状似无意的搪塞道:“没什么,十多年前边境紧张,我和家人向北逃难至京城。路上曾经遇到过一个姑娘,和你长得有些相像而已。”

    “……原来是这样。”卫夕抿唇笑笑,脑瓜迅速地转悠着。难怪他会来京城当男妓,原来是受战争所迫。想到这,她眼眸忽然一亮。白鸟据说无父无母,是新营教头捡来的野孩子,会不会也是从边境那里逃难过来的?

    粉泽的唇瓣翕动了一下,她还是按捺住了心头的好奇,没有继续这个话头。她只是一个附在白鸟身上的幽魂,能抱住一条小命就行了,哪还有心思给白鸟千里寻亲去?还是别多嘴惹麻烦好了。

    不过瞧杨柳这幅沮丧的模样,许是对那姑娘萌生过什么情谊。卫夕还是个心善的,忖了忖,笑吟吟地宽慰道:“这世间相似的人不少,公子认错人了。十多年了,印象早该模糊了才是。不过公子若是跟那位姑娘有缘的话,一定还会再见,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杨柳没说话,斜眸看她一眼,眸中光影带着丝揣摩的意味。十年,或许是时过境迁,但她身上有一样东西永远不会变……

    这么想着,他若有似无的压低了眉宇,眼神裹挟出一瞬凌厉来。手从腰间轻轻划过,勾出一根细若发丝的银针来——

    只要扎她一针,便能他解心头疑窦!

    见他古怪的盯着自己,也不吭声,卫夕蹙起眉头,警觉的试探道:“公子,你怎么不说话了?”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猛然迸出压抑的情愫来。她沉默的时候英气毕露,眉梢微微上吊,镇定中又透着丝逞强的意味。

    杨柳盯着她,冷不防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迦元冻得全身哆嗦却还是不肯示弱,拉着他的袖阑命令他,让他回去搬救兵。

    痛苦并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减弱,倒像是一坛老酒,愈发浓郁,此时此刻排山倒海的袭来,让杨柳的心生生作痛。

    若在给他一次机会,他断然不会依了迦元。对他来说又是一次无原则的宠溺,然而却造成了两人的永别。

    静谧在四周弥散,卫夕有些紧张,下意识的咬住了唇瓣。这男妓越看越古怪,莫不是……别人派来的卧底?!

    殊不知她这个咬唇的动作让杨柳混沌的眼神再度纯澈起来,既熟悉,又陌生。每次他训斥迦元的时候,她便会摆出这幅楚楚可怜的小模样。然而面前的这个女人却有些不同,她的眼神不是轻柔无害的,而是流泻出了不会出现在迦元身上的肃杀之气。

    原本以为这姑娘只是那小王爷身边的一名女婢,如此看来,倒像是个女侍卫。杨柳半阖起眼眸,银针在他指尖痛苦的捻了几下,最终毫无声响地匿进了他的袖阑。

    “对不住,方才走神了。”他柳抿唇笑笑,看她的眼神愈发的耐人寻味,“那就借姑娘吉言了,但愿……我还能遇见她。”

    #

    *一刻,逍王和几个随从的酒意也醒了不少。卫夕得到口信,提早唤了车夫过来,素净的马车不显山不露水的等在桐花阁外头。

    没多时,几人便一摇三晃的出来了。逍王走在最前头,一柄折扇在他手头来回掂来掂去,瞧见敛眉低首杵在马车边的卫夕,唇畔扬起一抹讥笑,“怎么样,这杨柳公子的滋味要比你们指挥使强多了吧?”

    “……大公子此言差矣,外头再是千娇百媚,终究也不是自家的。这夜深露重,还请大公子早些回府吧。”卫夕面不改色的装傻充愣,心里却有千万只草泥马在奔腾,这逍王还真是人帅脑残的典型!

    “呵,得了便宜卖乖。”逍王许是心情不错,眯着笑眼嗔她一句,打了个哈欠便乖乖上了马车。

    后室的锦帘拉下后,卫夕登时拉长脸,对着马车竖了下中指——

    槽!

    谁也比不上她家指挥使你造吗!

    一行人簇拥着马车朝东边走了,直到卫夕的身影消失在凌江河畔,站在桐花阁三楼眺望的杨柳才收回了眼神。他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这会子又开始后悔起来,不该把那个女人放走。

    “诶,这不是……杨柳公子嘛!”

    醉醺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杨柳蓦然踅过身,一个外罩狐裘大氅的中年男人踉跄地朝他走了过来,嘴里还说着淫声浪语:“这小脸,妈的,比女人还嫩……干起来也一定爽……”

    靠近杨柳时,男人的眼神都变得色眯眯,抬手就往他脸上摸去,“多少银子?陪老子一夜,多少银子都——啊!疼疼疼!!”

    凝着对方痛苦而狰狞的面色,杨柳笑的花枝招展,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将男人的手骨捏地咯咯作响,“一万两黄金,你出的起吗?”

    “疼疼疼!你这狗杂种,知道我是谁吗?!还不快放手!”男人撕扯着嗓子叫嚣,手都被挪的变了形,哪还会顾及到寻欢作乐?

    杨柳充耳不闻地往前探了探身子,直挺的鼻尖停在距男人三指的距离,眼角含笑的嗅了嗅他身上的酒气,曼声道:“既然出不起,那就别在小爷面前充大的,你不配。”

    话音一落,他眼底浮满寒霜,五指随之狠劲一叩。

    喀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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