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碧梧即将被掐断喉管的当口,他的眼神忽然一厉,双手握住楚静忠手腕,一压一折,生生凭着无穷气力掰开了敬王五指,就待再补一击,楚静忠却也早有准备,另只手从斜下方贯入,狠狠击在碧梧肋间,直将他击飞数丈,撞在墙上,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半点动弹不得,观其模样,已是生死不明。

    这一系列惊变发生的太快,楚栖本欲静观其变碧梧虽是由自己救出的少年,此时却显然更像是柳戟月那边的人,何况自带神力,与敬王缠斗也正合他两不相帮的原则。然而碧梧虽是力大,却不懂内功运用,饶是能够伤到敬王分毫,却真要被下刻夺取性命。

    等等!楚栖赶紧出来制止,即刻检查着碧梧伤势,语速飞快道,今夜陛下大婚,就算有什么大事,也该按捺不发,等明日再行裁断

    他的话却忽被扭曲的笑声打断,楚栖悚然看去,只见楚静忠捏着近乎断裂的五指,冷漠惯了的面容下蕴藏了滔天怒火,毫无内力的身躯里蕴含了如斯神力,本王实在闻所未闻,非要说起来,也只在古籍里见过记载。

    世传白虎血脉天生神力,可推动山中巨石,举起千斤重鼎,如今白虎血脉极其稀微,西宛皇室只剩下两个活口,但也足够精纯本王也相信,只有那所谓的血脉之力能有胜过本王的力量。

    楚静忠一步一步逼近过来,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装什么喑人无声,怕是一开口便能听出口音,生怕露馅吧。

    楚栖心中大惊,侧头去看碧梧神情,却见他垂首闭目,气息微弱,已是半死不活,自然听不到楚静忠的话。楚静忠却仍道:你摸他脉象,是否可探到我之气劲深入他五脏肺腑,虽重伤却不致命。

    楚栖自然觉察到了,碧梧体内虽无内力,脉象却自始至终紊乱奇杂,连太医也直呼奇怪,而如今受了敬王全力一掌,本早该伤重不治,经脉中却有股奇异的力量护住了他的心肺,不至于当场一命呜呼。

    楚栖硬着头皮问:他是西宛皇室?又佯装不解:什么叫白虎血脉?

    楚静忠根本不理会他的问话,他蹲下身,凝视着碧梧吐出来的一滩血。那血不是寻常的颜色,而带上了极其诡异的紫黑,浓厚腥稠,仿佛其中蕴含着剧毒,事实上也确实有,因为被楚栖放到一旁的雪兔不知何时蹦了过来,趁他没注意时踩到了喷出来的鲜血,只是稍有接触,兔子便瘫软趴倒了下去。

    楚栖连忙将它捞到怀里,探了探鼻息,还有气,但紧闭起了嫣红的眼睛,情况似乎也不容乐观。

    楚静忠的脸色阴沉至极,却忽地气极反笑:人手从风光楼撤离后,我获得京中消息的速度大不如前,以至直到今早才知道,西郊围场上的那两只怪物根本只是个幌子,西宛真正拿来和他做交易的,是一个人。

    楚栖扶着昏迷的碧梧,听敬王语带讥讽地说道:青黎卫捉住了潜入的西宛人,严刑逼供许久,才听闻他们将带来的人给弄丢了,无法交差,却又不敢在京中大肆寻找那人十五六岁,身负蛮力,模样标致,体型瘦弱,血液含有剧毒,却也能反解百毒我说如何查不到,原来早就躲进了宫里。

    他冰寒透骨的眼神落到楚栖身上,仿佛下一刻就会大义灭亲,他是你找到,又带进宫的?

    楚栖垂眸道:我前日在夜河画舫撞见的他,大闹过一通,那儿的人都知道;昨日吴照伦也在接我时见过他,大方来去,并未隐瞒;至于入宫,宫里不更是布满了你的眼线吗?天罗地网,严防死守,我若要带人,如何瞒得过你的眼睛?况且我睡了整整一天半,醒来后诸多变数,你又叫我去问谁?!

    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脸色凝重得能够挂霜,所以说,你给陛下下毒的事情是真的?

    楚静忠面不改色地冷哼一声:他还告诉你什么?

    这意思便是默认了。

    楚栖闭眼道:夺舍,先帝,陪葬。

    虽说得简单,楚静忠也能一听就懂,然而他只是漠然挑了挑眉,仿佛只是一些琐事,看来最重要的他没说。

    楚栖:他借尸还魂、灵魂转换一事怎么就那么容易被接受?又还能有什么更重要的事?

    你有一点说得很对,虽说皇城的八卫禁军并非全由我掌控,但宫里布满了我的眼线,既然不是你,那是谁来帮他寻人送人?楚静忠脑内回忆起这些日子里出入宫的诸多记载,一个一直以来被他忽略的人名愈发鲜明,毫无感情的眼底逐渐布满了森寒。

    楚栖不知他想到的人是谁,但他看着敬王的表情,便知道那个人的下场多半好不到哪儿去。

    他沉默片刻,道:无论如何,今夜既是两国结亲的大喜日子,有什么事还是等明日再说吧。

    他有意提起此事,无非是想转移楚静忠的注意,果然,楚静忠突兀笑了:结亲?还结什么亲?陛下这面受了西宛馈赠,自是喜不胜收,至于北雍?我看他怕是要当面与他们撕毁盟约!

    他的话音刚落,远处紫微殿中蓦然爆发出一声巨响,刺破了夜空的宁静,接二连三有掌灯的宫人慌忙呼喊:来人啊走水了

    呼喊不歇,不多久又加上了更惊颤的疾声:来人啊抓刺客

    敬王早在听到巨响的一刹便翻身跃出,他似乎已不再关心碧梧的死活,连留下个人看管的必要都没有。楚栖不得已再探碧梧的脉息,虽说并未断气,五脏却也受了重伤,若真放着不管根本挺不过今夜。

    不过幸好他随身有带伤药,给碧梧服下,又探了内息后,楚栖确定他能再挨些时候,便将他抱到床上休息,这才匆忙奔出殿外。

    外面一团混乱,远处紫微殿内火光冲天,烈焰张狂地向外蔓延,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数百位宫人匆匆取水灭火,然而火势燃烧得太过凶猛,一时之间只能慢慢稳定控制。

    楚栖扫视了一大圈,都没见到熟悉的人影,顾不得太多,扯住一个小太监就问:怎么回事?陛下呢?

    那小太监不在摘星宫伺候,是被临时调过来的,也不太清楚状况,哭丧着脸道:不、不知道没见着陛下

    楚栖放开他,一连又抓了好几个宫人询问,总算有一人道,皇帝没有留在殿内,但跑出来时似乎被火舌烧到了,现下可能是另寻了宫殿疗伤休憩。

    还不待楚栖松口气,又有另一人道:陛下是搜刺客去了,羽林卫和金吾卫都忙着搜宫呢。

    这么一说,楚栖才发觉,皇帝寝殿分明走水,来帮忙的却多是宫人而不是侍卫,他想到方才的那声抓刺客,脑海中忽地划过一个想法,神色剧变:月娥公主呢?

    几个被问话的宫人面面相觑,似是谁也没有想到这茬,良久才有人嗫嚅道:没、没注意啊也一直没瞧见人

    但楚栖心里知道,今夜辇车停驻,月娥公主一定只可能留在紫微殿中。

    她是并未逃出?那皇帝怎会无动于衷?又或是已去避难,那怎会无一人瞧见倩影?

    一连串疑问下来,似乎只剩下一个答案,一种可能。

    过不许久,紫微殿的大火逐渐被扑灭,皇帝与敬王仍未归来,听侍卫说正在逐宫排查,此番动静也惊动了皇后,由她负责狼藉善后,楚栖也不便出面,就暂时先退回了勾陈殿,吱呀一声合上门扉。

    殿中烛火摇曳,楚栖脑中思绪混乱成一团,不由想着难道这就是今晚的好戏?一场大火、一场刺杀,闹得皇宫上下不得安宁,柳戟月刚与他叙完一波猛料,楚静忠紧接着再给他添上一道重击。

    他二人敌对已久,初时敬王握有绝对的情报与权力,甚至掌控着皇帝的生死。然而如今这一边倒的形势已然不存,楚静忠接收消息不再那么事无巨细又风驰电掣,皇帝手下有别的人可以用,直到现在,左右他生死的毒物似乎也已经消失了。

    楚栖说不清他在这个过程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又帮了柳戟月、或者是楚静忠多少忙,但他知道,他曾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比如说他将西宛皇室、白虎血脉、身负奇毒的碧梧带了过来。

    虽说整个过程中,他只是完成了将碧梧从惊鸿洲榭带到皇城东门位置的部分,对于定位与进入皇宫之事并不知情,但这一段同样很重要。他已经在自己尚未意识到的情况下站出了立场,而这只是他发现的,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里,他没发现的事又有多少呢?

    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他会无所察觉,也会心甘情愿。他不是不愿见到皇权归正,朝堂整肃,也没与敬王带有什么父子情分,不觉得他被砍了脑袋会伤心多会儿,但这一切要建立在他不会被反插一刀的前提下。

    而很不巧,前面正好有一位试过水的仁兄下场惨烈。

    说来罗纵与他现下情形或许很像。罗纵常在御前侍卫,与皇帝关系一向不错,他会毫无拘束地倾诉一见钟情的白衣佳人,也会既惊又喜地形容刚认识的京城琴师,而皇帝更会微服出宫,只为瞧一眼罗纵口中令他魂牵梦萦的人影。

    直到后来,因澜定雪之死,他与父亲罗冀矛盾激发,以至恩断义绝,加速了太尉的自取灭亡,却不曾想换来的,也只是被株连时写得端正的一个名字而已。

    起初的一切都是那么完美,谁会料想到从头到尾只是一场局罗纵临死之前,恐怕也没能完全想通。

    但当局者迷,楚栖不敢细思,自己现在的处境又和罗纵有多少区别。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再次升起了逃跑的念头。

    缓过一阵后,他无意朝床榻方向瞟了一眼,本想查看下碧梧的情况,估摸他的伤势,但只是不经意的一眼,却让他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那被子拱起来的程度,绝不可能只有一个人!

    第53章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7)警告!宿主

    谁?!

    楚栖紧盯着那个地方,压低了声音狠狠喝道。

    殿中寂静无声,良久之后,被褥轻微抖动,隐约露出了半张脸,那人哑声道:是我。

    公主不对,你是贺兰漪?

    藏匿起来的人声音低沉,正是北雍十四皇子,但他身上的衣饰装扮与妆容轮廓,怎么看都像是今日该出嫁的月娥公主!

    ?楚栖的紧张警惕都快化成了实质性的问号:那刺客是你?

    贺兰漪轻描淡写道:我会缩骨功,大部分时候还戴着红盖头,纵使揭下了,还有层面纱,我又与阿堇有几分相似,烛火明灭间,也看不多清楚。

    楚栖:

    我不是很关心你的代嫁技术,楚栖咬牙切齿地说,你们北雍疯了?你去刺杀皇帝?那火也是你放的?

    疯的不是我们北雍。贺兰漪坐起身,直直看着他,疯的是你们皇帝。

    阿堇确实是来出嫁的,而我,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替她铲除道路上的阻碍。本来承国同意了联姻,这很好,也不需要我了,可在西郊围场,你们皇帝就已经先下手了。贺兰漪眯眼道,他是真情实意地想杀了我们所有人,甚至还与西宛勾上了。世子,我说得有错吗?

    楚栖重重吐出一口气:但像你这般贸然刺杀,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甚至会闹到两国交战的地步。

    贺兰漪随意将手搭在膝上:错了,承国皇帝假若真的死了,敬王为扶新帝上位必不可能离京,无他领军,北方将领哪来的胆子主动出兵?

    楚栖仔细审视着他,缓缓道:既然你挑在这种时候动手,想必也怀抱好了必死的决心,怎地还躲到我这里来?

    贺兰漪沉默不应,少顷后,他扯过被子: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十四皇子,你哪来的信心我不举报你?楚栖道,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包庇一个刺客。

    正是因为没有信心,所以我才在坦诚相待,意图苟延残喘。贺兰漪短促笑了笑。

    说起来,这个人是谁?他看着同一个被窝里昏迷不醒的碧梧。

    楚栖这才记起来他这边还躺了一个人。他将殿里的灯烛多加点亮,借着暖光查看了一下碧梧的伤势,发觉不仅血已止住,连呼吸都平稳了下来,再探其脉搏,原先奄奄一息的跳动重又变得有力,除了昏迷不醒与外伤骇人外,竟看不出之前险些没命,伤好速度快得惊人。

    虽说他之前喂碧梧服下的的确是上好的丹药,但这般顽强的生命力也着实让他意外,而且既然如此,似乎也用不着请太医了。

    接收到贺兰漪探寻的目光,楚栖简单解释:被敬王一掌打的,你可以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贺兰漪干笑两声,你这儿可真是神奇。不过既然都金屋藏娇一个了,再藏一个也不是问题。他把碧梧往外推了点,给自己在床上腾位置。

    世子,你的待遇未免也太好了点,这种日子还能住在宫里。简直让我生出一丝希望,觉着若是你去求情,你们皇帝也不一定会杀了我。

    楚栖是真的挺想大喊一句来人啊,给我把刺客拿下。但转念一想,只能一翻白眼,贺兰漪还和他脑子里的造星系统签了合同呢,他得为人家受到的人身伤害付出生存点数。

    上次澜凝冰只是脸颊、手指受点小伤就一口气扣了他六点生存点数,贺兰漪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不得跟着玩完,何况按贺兰漪犯下的滔天大罪来看,死一回都算是轻的。

    日!楚栖第一次产生了主动踢人的冲动,他甚至觉得当初自己选成员时是瞎了眼又昏了头。然而现在却真的不行,他的生存点数不够支付成员退团时的两倍扣除,他得先找好下家,再考虑把这个史无前例的危险份子踢得远远的。

    而且有了贺兰漪的作死对比,澜凝冰和明遥闹出的那些小麻烦简直不痛不痒。

    瞬息之间,楚栖的神情变幻莫测,但也大致想好了对策,他呼出口气:我不能够保全你的性命,但也许可以让你延长半月的喘息时间,算是我们相识一场。但你要告诉我,你可有真将陛下伤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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