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承贤转过头,望向地牢大门,在苍白的月光下,幽兰狭隘的空间,一个轻薄的身影缓缓从黑暗中靠近,月色晕染在那人的身体边缘,将他清秀瘦削的轮廓勾勒出来,很漂亮、很纯净,就如同天边的皎皎孤月,降落人间。

    邵承贤的双眼逐渐地瞪圆

    你是?

    那人走到关押邵承贤的牢房前,勾了一点嘴唇,

    漆黑的瞳孔中,浮现出一丝讽刺的目光,

    凌河军主帅齐与稷大公子的、旧人。

    与此同时,趴在疏华殿书房内正在沉睡的齐与晟突然睁开了双眼,他按着有些眩晕的头,有些奇怪自己怎么突然就睡着了?难道是近些日子操劳过度头痛又犯了?

    齐与晟定了定神,喊人去给他打盆冷水来精神精神头脑,然而唤了好几声,疏华殿内却没人响应。

    齐与晟猛地警觉,第一反应就是往内阁去!

    当他推开内阁大门那一瞬间,却看到本该已经熟睡了的尹小匡,没了踪影

    柔软的大床上,空无一人!

    第28章

    齐与晟找了一圈,就是没找到尹小匡。他又把疏华殿上上下下给看了一遍,发现从内到外,所有的侍从以及宫女还有殿兵,全都晕倒在岗位。

    并不是用什么药物迷晕了或者受了伤而晕倒,似乎只是被人给点了穴。

    齐与晟原本焦急的心莫名就冷静了下来,居然没有为尹小匡的失踪赶到慌乱。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第一时间通知殿外的侍卫,全方位地毯式搜索尹小匡,不是不怕尹小匡被人给掳走了,在这深宫内,还没人敢在他四皇子的领地公然夺人!

    齐与晟回到书房,坐在红木椅子里,头还在痛,可越是疼痛,却越发清醒,这一大殿的景象实在是不像是突发情况,倒里里外外透露着刻意人为。

    整个疏华殿,所有人都被弄晕了,独独尹小匡是消失的。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乱撞,齐与晟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这么晚的天,尹小匡能去哪儿?

    又是去哪儿,还要把疏华殿的所有人包括他四皇子本人都给点穴放倒?这皇宫上下,尹小匡想去哪儿齐与晟帮他办不到?为什么要背着他偷偷溜出去!

    齐与晟不知道这个时候他是应该坐在桌子后面,等着尹小匡回来、直接质问他究竟去了哪里?还是应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趴回到桌子上继续昏迷。潜意识里隐约在抓着他想要冲动去揭开事情真相的脚步,仿佛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诫他

    不要问!不要去问!

    事情的真相你承受不起!

    齐与晟还在踌躇犹豫,疏华殿的宫墙外,突然一声恐惧的尖叫划破了死寂的深夜,啊啊啊啊啊啊!

    齐与晟扶着墙奔了出去,就看到刑部侍郎大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惊恐地指着疏华殿大院内一个个被放到瘫死在墙边的侍卫和宫女,这这这,来人啊出人命

    不要声张!齐与晟连忙跑上前,一把捂住了刑部侍郎的嘴,将人连拉带扯地给拽回了疏华殿。

    刑部侍郎以为自己被绑架了,四肢乱折腾。齐与晟把他丢在疏华殿的正堂,利落地让他安静,闭嘴,坐在大堂主人的席位上,揉了揉胳膊皮肤被刑部侍郎抓出来的红痕,问他来疏华殿何事?

    刑部侍郎终于听出来是四殿下的声音,嗖!地下子起身,脑袋还是恍惚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齐与晟绑架的他,不敢造次,目光转了圈疏华殿,嘴巴控制不住地脱口而出,殿下啊疏华殿这是招贼了?

    并问怎么不喊人!

    齐与晟拂袖让他不要管这事儿,刑部侍郎叭!地下子闭了嘴,齐与晟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何事来疏华殿!,这大半夜的,没有重要的事情刑部的人没理由过来。

    刑部侍郎想起了自己的使命,正襟危坐,从袖子中取出一个褐色的包袱,伸手递到齐与晟面前,

    殿下。

    您之前吩咐的,刑部办完任何一个案子,缴获的犯人所有物都要先经过您的二次复检,才能入存档库。这不余氏遗孤那审讯已经全部结束,那余氏的小男孩儿的随身物件明天就要去存档。今儿白天您说您晚饭后亲自来刑部复检的,下官等您等到这个时辰,尚书大人实在是

    齐与晟突然想了起来,哦对,白天的时候的确是答应了刑部晚饭后亲自去复检余氏遗孤的随身物品。他的脑袋又开始痛了,回忆骤然停止,只能想起来晚饭的时候他还在跟尹小匡共进晚餐,尹小匡吵着闹着要吃辣子鸡,齐与晟呵斥他伤口还没好不得吃!

    后来就没有记忆了!

    齐与晟当然不能跟刑部侍郎坦白真实情况,他接过那包袱,对刑部侍郎道了谢。刑部侍郎美滋滋的,因为受到了四殿下的感谢。起身又问了两句要不要帮着把昏迷了的人叫醒?

    不用你回去吧!齐与晟摆了摆手,这些东西本王复检玩,明天一早下早朝给沈尚书送过去你请先回吧!

    送走刑部尚书,齐与晟的身子还是有些有气无力,准备缓一缓再去把外面昏倒的人叫醒。不管尹小匡回来后会怎么样,大晚上的,那些下人们就这么躺在青石板上,第二天容易精神不振。

    他打开了那包袱,想快速把里面的物件复检完。有时候查案,犯人身上搜罗出来的东西也会传达一些信息,并且这些信息很多情况下并不是看一次就能全部挖掘出,经常有时候一个案子都已经了结了,结果在最后一次对犯人随身携带的物品进行检查时,突然就发现了新的信息,大了,直接能将整个案子全部翻盘!

    齐与晟一一过手那些物件,其实都是些不值钱也没什么重要信息的东西了,最重要的那个凌河军的刀早就被齐策扒了个遍,将邵承贤的罪行锤死。但还是得走程序,余氏小孩的东西倒也不是很多。

    家人被邵承贤杀了这么多年,在荒郊野外艰苦求生了这么多岁月,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了齐与晟翻开包袱里最后一件物品。

    灯火在窗花的剪影下跳跃,褐色的包袱最底端,隐隐约约藏着一个挺有质感的东西。齐与晟将其拿了出来,发现是枚玉质的长簪,簪子的尾部凸出来拇指大的一块,外面镶嵌着靓丽的金银珠宝。

    尹小匡在牢房外的石板地上坐了下来,八月份空气挺潮湿,地牢常年不见日光,即便是在夏天,夜晚也湿漉漉的。

    他倒没介意,秦晓去挨个给那些被他点了穴的狱卒进行催眠,让他们醒来后忘记今晚上发生的事情。

    邵承贤死死抓着铁栏,盯着尹小匡慢悠悠的身影,想要从这个小小的身体里看透这家伙究竟想要耍什么花招!

    尹小匡摊了块方布在地面,雪白的衣服坐在了那布料上,盘着腿。他神色很平静,就像是在跟老友叙旧唠嗑似的,甚至还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把瓜子。

    吃吗?尹小匡问邵承贤。

    邵承贤砰!地下子砸在了栏杆上,质问他,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凌河军统帅齐与稷的旧人啊。尹小匡磕着瓜子,慢吞吞地回答。

    邵承贤不信,齐与稷身边的人他虽说在当时还没那个能耐全部认是,可,凌河军的旧人,不应该全部被杀了吗!

    那场烧了凌河军驻扎营地的大火,就是他亲手放的!放火后的三天三夜,他手底下的人亲自埋伏在案发现场四周,只要看到有从大火中逃出来的,一律用乱箭射死!

    尹小匡似乎不太想谈这个话题,随口说了句你信就信吧不信就不信,反正今天来我也不是跟你邵丞相纠结我究竟是谁的问题,今夜首要任务是要催眠邵大人你哦~要把你当年干过的事情全部从你嘴里套出来哟~

    邵承贤冷笑了一声,好歹也驰骋朝廷这么些年,关键时刻理智还是上线的。他坐在草堆里,说他什么都没干!你们没证据!就算你是齐与稷的旧人,你也没证据!

    他说的斩钉截铁,尹小匡听的明明白白。尹小匡把瓜子皮吐了出来,用纸包好,突然抬头,望着邵承贤的脸,突然轻笑起来,

    邵大人可真是自信啊

    邵承贤逐渐找回思路,脸色变回泰然,虽然狼狈,但隐约可以看得出还是那个权倾朝野的左丞相,不是自信,是因为本身就没有的事情,又何来的承认!

    尹小匡又磕了个瓜子,嘎嘣嘎嘣声穿透月光。

    邵承贤继续说,

    就算你今晚找来全大暨最厉害的催眠师,也不可能从我嘴里得到你想要听到的信息。

    十一年前的事情本来就是凌河军勾结北漠、齐与稷企图拥兵自立,你就算是齐与稷的情人,也不可能将此事白的说成黑的!

    齐与稷的情人

    这几个字邵承贤一说出口,尹小匡的眼皮突然抬了抬,紧接着邵承贤又道,凌河军的叛变当年前朝皇后都预测了,世人无人不晓,殷朝末年哀帝梁岸的宠后墨竹绵是天下第一预言师,预测的每一件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在不久后都一一对应

    她说齐与稷要死,齐与稷最终真的就死了!

    预言和现实都捶死齐与稷叛国,今儿就算天王老子来,十一年前的凌河军也不可能洗白!

    尹小匡吐着瓜子皮的嘴唇突然停了下来,咔嚓!直接将一块瓜子皮咬碎。

    邵承贤还想继续愤慨激言,却猛地被尹小匡抬起头来那幽暗见不到底的目光,莫名震撼了一下。

    哦?是吗?尹小匡的嘴巴又开始了咀嚼,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像是在吃人肉似的,嚼的阴气森森。

    邵承贤拍了把铁杆,让他要杀要刮,随便来!不是要催眠吗?来啊!他不怕!

    尹小匡低头抖了抖袖子上的残屑,等到邵承贤吼完了,等到被撞击的的铁杆停止最后一声震动,尹小匡才缓缓抬起头,目光里充满了意味深长,寿宴上刺杀北漠王的那名刺客,齐策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邵承贤没跟上他突如其来的岔开话题,愣了片刻,下意识问,什么?女刺客?什么身份?

    尹小匡从袖子中摸出一块玉佩,中心呈血红色放射。

    邵承贤的脸唰!地下子就变了,直起腰想要去夺那块玉佩看个究竟,尹小匡却身子往后一仰,笑道,这可是女刺客的物证,丞相大人还是别玷污比较好。

    不过可以给你看清楚!

    尹小匡将玉佩吊在食指,隔着一小胳膊的距离悬空在邵承贤面前。

    玉佩上清晰地刻着三个大字穆旦那。

    穆旦那是谁,想必邵丞相比所有的人都知道吧

    没错,他就是当年你和还身为清宿省巡抚的何匀峥、与北漠王暗地里进行阴谷会谈时,全程跟随在北漠王身后的心腹,曾经北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穆旦那库尔大副!

    凌河州的前知府年无庸,也是他杀的呢。

    阴谷会谈这四个字一出来,邵承贤直接瞪了眼,张大嘴半天说不出话。尹小匡给足了他消化刚刚那通言论的时间,待到邵承贤回过神来,突然又意识到尹小匡还说了一个爆炸性的名字

    年无庸。

    你邵承贤猛地抓住栏杆,拼了命地摇晃,对着栏杆外还在嗑瓜子的尹小匡剧烈嘶吼,你怎么会知道年无庸你究竟是什么人!

    齐与晟旋转着手中的玉簪,顶部被拦腰打开,里面是个空腔,拇指长短,刚好可以放进去一小块玉令。

    这个簪子他虽然是在抓了余氏遗孤后才第一次见到,可总觉得有些莫名地熟悉,在刑部神经紧张地进行检查时并没有特别觉得古怪,但刚刚静下心来独自一人二次复检时却发现,他是不是以前在哪儿见过这枚簪子?

    齐与晟摇了摇头,起身去倒杯水,路过内阁的大门,他猛地脑海中划过一丝光

    没错!的确是见过!

    而且就在前不久。

    尹小匡头上插的那支!

    顶部那很突兀的拇指大鼓包,简直就和余氏遗孤搜出来的这支结构大小上一模一样!齐与晟突然就想起来,火灾那天他第二次返回内阁,就看到那簪子滚落到地上,尹小匡趴在床边,簪子的头部环扣被打开,他没注意,还顺手给合了上去。

    当时他实在是太心急尹小匡的身体了,所以并没有注意到那个玉簪的顶部居然是可以打开关上的。现如今仔细一想,玉簪一个戴在头上的发饰,又何必要设计可以塞东西的镂空?

    发簪在那之后又被尹小匡形影不离戴在头上,齐与晟现在根本没办法去确认那发簪里面究竟还有什么玄机,夜色深深,疏华殿的下人依旧没醒过来,就像是被人故意定了时的迷醉。这样潮湿又深邃的夜晚,呼吸沉闷,而在那看不见的黑暗中,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正在悄然撕扯着什么沉浸在深渊之下那些见不得光东西的封印枷锁。

    现在齐策老儿呢,是知道了你邵丞相十一年前背着所有人,和何匀峥一起,跟北漠王联手陷害了大公子齐与稷,以及当时的凌河州知府年无庸。嫁祸齐与稷与北漠王勾结,藏匿了朝廷派发下去的军资,并占为己有。事成后,假装与北漠交手战败,凌河拱手归了北漠。而嫁祸齐与稷的那些军资,说是被北漠王给掠走,实则是你邵丞相将那些昂贵的军需用品偷偷运到了南境。毕竟是朝廷的东西,民间都觉得稀罕,于是就顺利地用那些兵械,换来一座金矿山。

    朝廷的人查过你那被炸毁的金矿山,这件事你是知道的吧?尹小匡磕着瓜子,继续跟牢里的邵承贤唠嗑,四殿下呢,去了一趟南境,在南境的玉璋州发现了一个神奇的东西。

    尹小匡边说,边从袖子里拿出两样东西。

    一个是一柄染上岁月痕迹的刀,一个是一枚徽章。虽然刀柄木制部分已经可见很深的裂痕与磨损,但是刀刃却依旧散发着闪闪寒光。

    刀柄的底部,模模糊糊能看出来一个隶书大字【凌】。

    而另一个,则是刻着余氏家族的族徽。

    邵承贤的呼吸瞬间凝滞,满脸惊骇,他一把抓住脑袋,都快要疯了。尹小匡每说一个字就如同一把刀,将他心脏血淋淋地划开

    怎么会有凌河军的残留兵械!怎么还会存在余氏的痕迹!这些东西明明、明明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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