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直到皎然梳洗拾掇完毕躺在床榻上数星星,凌昱才风尘仆仆地回来,皎然斜歪在床上,也不知他这是去作甚么,但对于凌昱的隐秘领域,皎然并不准备细问。
    天字号和地字号房都有独间的净室,那浴桶油亮发香,一看就是常打理的,凌昱泡了会儿澡,拿了根棉帕子披在头上,发梢还滴着水呢,就走出来坐在床榻边,闲聊问道:“今日去了哪儿,好玩儿吗?”
    皎然数着星星就等着他回来跟他说话呢,其实都不用凌昱问,只要他一坐下来,皎然自会连珠炮似的自己倒个干净,两人聊天都是这样,皎然噼里啪啦说一堆,凌昱只偶尔应几声,但那眼睛却不离皎然的脸。
    皎然边说着还不尽兴,猫手猫脚地下床将老妖怪面具拿来献宝似的怼到凌昱跟前。
    “就买了这个?”凌昱问。
    皎然点点头,有些遗憾道:“其他实在没甚特别了,京师都有。”
    “没有了吗?”凌昱又问。
    皎然摇摇头。
    凌昱往后一仰就要倒在皎然身上,皎然忙撑住他,“你头发还湿着呢。”这人实在沉,大山一样就要压住她。
    被皎然一推,凌昱倒是没再往下倒了,而是将脑袋往皎然那边伸,“闲着也闲着,你帮我绞干。”
    皎然才不干呢,彩絮儿不在身边,她自己的头发也是绞了好半天的,若不是她两天不净发就浑身不舒服,真想顶着一头蜂窝头回京再洗,这不,才刚给自己绞完就要给别人绞,手都没劲了。
    “不乐意给我绞发,怎么替你苏公子斟茶倒酒就那么乐意了?”凌昱见皎然不说话,转头道。
    “久别重逢旧友言欢人之常情,也是难为小当家了,到了鲁地还要这么殷勤。”凌昱笑道,语气里却是讥讽。
    这阴阳怪气的,皎然皱了皱眉头,跪坐起来道:“你不会是让青策跟踪我吧?”
    皎然毫不示弱,虽然她方才隐去了跟苏子安吃饭这件事儿,但也不代表跟踪他人就是正确的,飞月一整日都跟在皎然身边,是以皎然很信任不是她说出去的。
    凌昱牵过皎然的手放在掌心把玩,“没有的事儿,只不过你苏公子今日在乐丰酒楼见的人,就是我。”
    这是被当场目睹了?皎然有些瞠目结舌,一时没空去想这两人怎么勾搭在一块儿了,被凌昱盯得有些发亮,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凌昱死死拽在手里,她还真没注意到自己在斟茶倒酒,或许这是开酒馆的职业病,皎然如是想。
    “既然你都看到了,那你肯定清楚我们什么都没有呀。”皎然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看都看见了。
    凌昱缓缓抽下搭在脑袋上的棉帕子,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给皎然擦拭,重得皎然觉得手都快破皮了,等了好半晌,这才听他又道:“我又没说你们有什么。”
    “那你……!”呃,这下皎然真不知说什么了,哪有这样的啊,这唱的一出什么戏,还是在套她的话?
    凌昱看皎然一脸无辜,又想起今日和苏子安谈话时,他偶尔神思游走的模样,拿着棉帕子在皎然掌心拭过,烦躁地将她的手放回被子上,站起身留下一句“睡吧”,自去绞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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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1菜名来自《扬州画舫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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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5章 第一五五回
    玩了一天,皎然是真的困了,既然说不过打不过,就只能早点去找周公过了,皎然是说睡就睡,凌昱入寝时,已经睡得香甜香甜的了。
    皎然睡觉时爱将脑袋埋在被褥里,只留出小半张脸,连双耳都裹在被子里,凌昱替她掖了掖被角,谁知刚躺下,皎然就转了个身朝他怀里贴上来,待找到个舒适的位置,还满足地蹭了两下,唇角带着黑甜黑甜的微笑,也不知梦见了什么。
    这种如小儿般的黏糊和真实,确实让凌昱本有点郁气的心清明了不少,那睫毛如同羽毛般在他心尖最柔软的地方刷过,卷起一阵一阵的涟漪,不知盯着皎然的脸看了多久,直到两人的呼吸逐渐同步,凌昱才抬手熄灯就寝。
    皎然本以为今日在外晃荡了一天,该一觉睡到大天亮的,可夜里总觉得脸上痒痒的,下意识蹭蹭脸,却怎么扫都扫不走。
    睡眠质量一骑绝尘的皎然,难得在夜里睡不安稳,恍惚间还梦见被人关到一个木箱子里,隔着厚重的木板,有男女嬉闹调笑声传来,那声音如此明晰,可她在黑不见光的箱子里憋得都快断气了,使劲拍着木壁仍没人替她打开。
    眼看就剩最后一口气,皎然猛地睁开了眼坐起来,四处黑乌乌的,手一摸,好在凌昱在身边。
    “怎么了?”凌昱也跟着皎然拥被坐起,摸着皎然的脸柔声问道,“梦魇了?”
    皎然惊魂未定地囔囔道:“我梦见了好吵……”
    说了一通梦境却没等来凌昱的回复,眼睛逐渐适应黑夜的光线,就着清冷的月光,皎然似乎看到凌昱嘴角微微勾起,皎然定了定魂,感官慢慢恢复知觉,难怪她迷迷糊糊间总觉得还在梦中,原来那调笑声是真的存在。
    “弈郎,嗯,好快活……弈郎”
    幸好黑夜能吸收和掩盖住所有的颜色,好替皎然遮羞,这会儿她的脸应该比糊上一整盒胭脂还红,“难道是,飞,飞月?”皎然乍醒过来,脑里还是一团浆糊,只记得隔壁是飞月。
    凌昱抓起皎然的手放在嘴边,有些忍俊不禁:“不是。”
    声音如此清晰,皎然猛地又想到,“那飞月不会以为是我们吧?”
    “飞月还不至于耳背。”凌昱轻笑着低声道,“我可不叫弈郎,临弈是秦双的字。”
    这下皎然的眼睛睁得咕噜噜的圆了,“他怎么会住我们隔壁?”皎然不得不往歪了想,难道凌昱有这种恶趣味,且直呼长辈名讳,皎然以为凌昱定是查出些什么来了,这才如此不敬尊长,不过皎然很懂得不该问的就假装不知。
    “不是隔壁,是后面的宅子,背挨着背。”凌昱指了指床边的一面墙。
    酒楼统共就两间天字号房,皎然心道也是麦芒掉进针眼里了,真凑巧,这都能碰上。
    三月的夜里天仍有些凉,皎然还盖着厚被,但寝衣却是单薄,但此时作为当事人的皎然,大概不知姑娘家衣着松松垮垮坐在床上的动作有多媚惑。皎然睡觉一贯不老实,中衣已乱,腰带松垮,衣襟微微敞开,露出里头一件瓷白抹胸,还有遮不住的山峦风光。
    因着性子促狭,皎然听说是靠墙的屋子,就立刻跪起趴在墙上听壁脚,桃粉色的撒脚裤凌乱不齐,露出一大截如白藕似的小腿,鼓囊囊的臀儿,细窝窝的腰儿,让人只想喷起来啃一啃这口清甜。
    “你梦见这声音了?”凌昱收回了视线问道。
    皎然正支着耳朵听后面的声响,不假思索就点了点头,哪里会去注意凌昱话里的陷阱。
    “我看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凌昱把偷听壁角的皎然捞了回来。
    虽然是在黑暗中,但皎然好像感受到了幽幽的绿光,像是正收紧四肢准备奋力一跃撕咬猎物的饿狼,尽管凌昱并不是狼,但皎然觉得这人比狼更可怕。
    “我困了。”皎然夸张地打了个哈欠,刷地一下转过身背着凌昱将脑袋并人卷到被子里,闭上眼就进入梦乡,以显示她内心毫无波澜,并没有受到隔壁的丁点影响。
    皎然不接腔,凌昱却一点也没有要打退堂鼓的意思,他半撑着身子在皎然耳边,“不如我们也弄点声音出来?”那声音就像珠子一样滚进了皎然的耳朵里,那热气也拂得皎然浑身痒痒的一个激灵。
    不过皎然依然紧闭双眼,保持一种“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的清心寡欲的道者境界,不为色动。
    凌昱的吻落在皎然耳朵上,皎然仍屹然不动,不过那忍不住颤抖的睫毛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波动,凌昱唇角忍不住翘起。
    皎然假装睡中往下伸腿,其实是想踩一踩凌昱的脚,却忘了两人的身高差,扑了个空,倒是白腻滑嫩的脚丫子从他带着男子粗粝的小腿上滑过,有了欲盖弥彰的勾引之嫌。
    皎然干脆就趴在床上装死了,哪知道凌昱耐性十足,沿着耳垂、脸颊、脖颈、脊背细细密密一路往下,像捧着一件人间之宝一般耐心细心,皎然也不知为何在温热的被窝里还能那么清晰地感受到他鼻尖的热气,直至一点点被融化成水,最后不可抑制地攀上他结实的脊背。
    但皎然觉得,凌昱前期的温柔,后面都在她身上加倍追讨回去了,等皎然颤抖着想要缩回被子里时,凌昱一把就扣住她的脚踝拖了出来,实在是对她这种得了便宜就想跑的行为嗤之以鼻。
    可怜见地,皎然觉得自己比隔壁的那位娘子还惨,人家至少还敢叫唤,她只敢快憋不住时才“嘤嘤”溢出两声,更可恶的是凌昱一直吊着不给个痛快,也不知道发的哪门子疯,皎然都怀疑自己能否见到明日的太阳了。
    这日的红日爬上来,皎然自然是见不到的,凌昱起来时替她掩了掩被子,从净室出来时,那被单又被她踢得挂在腰上,露出肩颈以下的红痕,凌昱心中有了一丝愧疚,又伸手摸了摸自己肩上的牙印,两人倒是半斤八两。
    凌昱倾下身,吻在她肩头的红痕上,又寻着在她唇边点了点,这才轻声唤她:“阿然,起来用些早膳再睡。”
    皎然很不满地踢了踢被子,双腿夹住被子往里滚去,留下一个拒绝的背影给凌昱,在某些事上,皎然以为凌昱比那些修道之人还严格和讲究,比如这一日三餐,少吃一顿又不会掉肉。
    凌昱确实很严苛,伸手将皎然从床榻里捞出来,扶着她坐起来,垫个引枕在背后。
    皎然提起一边沉重的眼皮看了眼凌昱,又饿又渴,嗓子干得像被榨干了水,勉为其难地张开嘴,就着他舀到嘴边的勺子喝了些粥汤,小半碗下肚,又卷着被子缩回床榻里,半句话都没跟凌昱说,皎然心中暗暗给自己点赞,别以为事后殷勤就能得个好脸色了。
    这一日皎然睡到太阳晒屁股也没起来,迷迷瞪瞪吃了又睡,再起来时已是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了,到半夜隔壁声响传来,皎然再不敢去招惹凌昱,眼睛一闭,再一睁,居然又被凌昱扶了起来。
    “醒了?”凌昱看着皎然笑道。
    皎然不明所以地揉了揉眼睛,哪知道凌昱就要将她从被子里剥出来,这动作实在过于熟悉,皎然忙下意识地抓住被角,半垂着眸细如蚊声暗示:“我想睡觉。”
    “别乱想,喊你起床而已。”凌昱挥手轻轻拍在皎然的臀儿上,“太阳都要晒屁丨股了。”
    因日头还未全升,屋内光线不如白昼亮堂,以至于皎然还以为是燃着烛火照亮堂屋,这下清醒过来望向窗外,才后知后觉道,“天都亮了?”
    凌昱刮了刮皎然鼻尖,“你昨儿都睡了一日,还不够啊。”又替皎然取来搁在床榻边的外裳,“快些起来吧,就等你出门了。”
    皎然本还以为今日又要到街上去游荡了,和凌昱各自精彩,谁也不耽误谁,哪知凌昱居然要带她出门,怕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不过是看你闷得快发霉了,带你去看场好戏。”凌昱笑道。
    皎然确实已经发霉了。
    恒水的热闹让皎然扬了扬笑脸,新阳百姓似乎都聚集到此,河边挨挨挤挤,烟火弥漫,熏得皎然迷迷蒙蒙快睁不开眼,皎然求助地看向凌昱,“这还没看戏呢,我就快哭了。”
    凌昱拉起皎然的手快步往前走,直到在一处人烟稍少的地方停下,皎然更纳闷了。
    此处人烟少,也是因着被围栏阻挡起来,什么都看不到。恒水畔搭着一个戏台子,彩带飘舞,锣鼓声乐传来,是戏班子在唱戏祭水神。
    戏班子面向恒水,三面敞开,等闲百姓挤不到里层来,人人都抢着靠近戏台子。所以方才走来那一路,才会被占得一只乌龟都没有翻身的地方,祭祀的香火飘散得比雾气还均匀,皎然只当那是神灵在净化她的躯体。
    皎然为难地看向凌昱,他生得高,或许还能一览众山小,但她就不同了,踮起脚尖伸断脖子也没有凌昱高,只能瞧见黑压压的人群,且此处就在戏台子背面,压根没什么可看。
    正琢磨着,就见凌昱往皎然腰上一揽一带,脚下轻点,飞檐走壁落到离戏台子不远的一株茂密的大树上,这树枝繁叶茂,严严实实将两人包裹在其中,又因生在河畔,既能看到河面,又能望见戏台前的人。
    “那是什么啊?”皎然指着戏台前来来往往搬运木筐子的人,看向凌昱问道。
    “乌龟。”凌昱勾起嘴角,“今日祭水神,是新阳富人放生所用。”
    皎然点点头,明白凌昱嘴角那抹讥讽的笑容是何意了。放生本是好事儿,但银子多得没处花的富户雇人将乌龟从别处抓来,有的商贩民众也为此去捕龟,美名曰放生,但捉龟途中误伤多少,又死了多少,捕而放之,过大于恩,如何相补。
    第156章 第一五六回
    在这样高高的树枝上看戏,别提有多畅快了,这老树枝干粗壮,面向戏台子一侧还有一株单薄高树做遮挡,枝丫稀疏,正好掩护后面树上坐着的两人,又能从缝隙望见戏台子的空地。
    凌昱脚一迈手一伸,折下一枝露出更好的视野,小树丫送到皎然手里,被她拿在手上把弄。
    皎然晃悠着腿,手中寂寞,将枝上的绿叶一片片揪下来扔到水里,眼睛往下一瞟,恒水从屁丨股下淌过,多少有些腿软。
    凌昱感觉手上紧了紧,偏头一看,就见皎然两手撑着往他身边挪,坐定后拍拍手,两手穿过抱紧他的手臂,整个身子往他身上压,凌昱轻笑一声,也不说什么。
    “咦!”皎然狐疑地指着戏台前的空地,拖长了声音不太确定地问:“那不是张员外吗?”
    见凌昱点头,皎然又指着张员外旁边的一位妇人,“旁边那位可是王氏?”
    其实皎然心下已有定论,这里是鲁地,又是庄重正式的场合,张员外是个吃软饭的,借他十个豹子胆都没底气在正室的地盘撒野。虽是来祭祀,但王氏穿金戴银满头珠翠,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简直是恨不得自己坐在神位上供人虔拜,张员外一路虚扶着王氏,家庭地位也是不言自明。
    富户陆续跪拜上香,王氏和张员外一直站在上位,不过不多时,上位就换了人,皎然见到苏子安被簇拥着出现在河畔时,一半吃惊一半尴尬,毕竟那是前日她和凌昱争执的关键,好在凌昱面无波澜,皎然暗暗反思了一下,到底没能做到和他一样喜怒悲哀不形于色。
    待苏子安走入戏台前时,王氏和张员外早就恭恭敬敬让出上位,皎然远远地见王氏指挥人替苏子安点香,按理说苏子安是官府的人,这事儿当是身边吏人做,想来王氏也是极会来事儿的。皎然以前还觉得张员外窝囊,现下一看,王氏如此厉害,怕是不窝囊也不行,也只能在天高家妻远的京城蹦跶了。
    上完香,便有婆子老子将一筐筐乌龟搬至河岸边,苏子安象征性地放下第一只,后面便是各显“心意”了,新阳大富户统共也就那几户,这些人家都不是一只只放,而是一筐筐地倒,乌龟放得多,怎么也总有一只能游去菩萨座下传话嘛。
    皎然收起晃荡的双腿盘坐起来,哪知只是这个调整坐姿的功夫,就听得远处传来“噗通”的一声巨响,随之便是“落水啦落水啦”的呼喊声。
    抬头望去,那在河中如水鸭扑腾的不是王氏又是谁,水花激荡起来,皎然下意识就抱紧凌昱的手臂,生怕自己也掉下去,眼睛却盯着河畔,眼见王氏挣扎得厉害,原本在水边也要放生的富人一通混乱想往回跑,撞上要去救王氏的仆人,下不去上不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咚咚咚”又掉了好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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