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殷切等着她的后话,却听她忽然话锋一转,问:“姑娘觉得世子爷好吗?”
    表哥好不好?
    婉婉当然说好呀。
    “那姑娘心里就不想多亲近世子爷吗?”
    怪临月太过将婉婉当成小孩儿,话问得有些直白,婉婉多少听着有些奇怪,狐疑问:“月姐姐你是想让我往后……主动去亲近表哥吗?”
    临月眼睛顿时亮了下,显然就是这个意思。
    然而没等她再开口说话,云茵在外头听着不对劲,已沉着脸进来,截口道:“说什么浑话呢?你再把姑娘给教坏了!”
    云茵是老夫人钦点了濯缨馆掌事婢女,临月多少有些怵她,她一进来,临月就悻悻地从床边起身了。
    但还忍不住在嘀咕道:“怎么教坏了,世子爷将来是一家之主,咱们姑娘多去他跟前走动走动也没什么不好的……”
    话音未落,教云茵皱眉觑了一眼,黑着脸教她出去,她便还是只能闭嘴出了寝阁。
    婉婉见云茵这么严肃,哪儿还好插嘴搅浑水,忙掀起被子缩进了被窝儿里,云茵走到床前来,又替她掖了掖被角。
    “姑娘别听她瞎说,你平日待世子爷礼数周到已经做的很好了,世子爷性子冷,还不见得喜欢旁人对他献殷勤呢,你看大小姐和三小姐,哪个敢成日上他跟前去转悠?”
    婉婉其实一直觉得表哥很温柔。
    但听完云茵的话,深想了想陆雯和陆淇常日对陆珏的态度,她还是觉得“平白献殷勤”这句有道理,赶紧嗯了声表示知道了,乖巧闭上眼睛睡觉。
    云茵在床边陪了好一会儿,看她已经睡着了才起身放下花帐,走出寝阁,临月正在外间熏衣裳。
    “你往后不要再和姑娘胡说了,府里的表小姐处心积虑勾引世子爷,外头的人到时候若这么说她,你听着心不心疼?”
    不能否认这话确实很有道理。
    临月言语稍滞,可她对婉婉全是一片好心,梗着脖子不服气道:“姑娘把日子过得舒坦才是最重要的,管外头的人怎么说呢?”
    云茵拧眉,“怎么舒坦?就算姑娘真跟了世子爷,那也只能委屈做妾,等将来主母进了门,你以为姑娘当真能开心舒坦地起来吗?”
    临月闷了下,喃喃嘀咕,“其实做妾又怎么了嘛?”
    她今儿是作势要把心里话全都说出来,“你看没看到城里有多少不着调的男人对姑娘虎视眈眈,世子爷至少是人中龙凤,他能护得住姑娘一辈子安稳啊……”
    “你这叫目光短浅!”
    ……
    俩人为此直争论了小半个时辰,最后也谁都没说服得了谁,然而老夫人那头,为婉婉相中的人家,就在秋风扫落叶的时节,登门了。
    这日午后小憩方醒,婉婉正在妆台前拾掇松散的发髻钗环,就听临月在院子里迎了个浮玉居来的小婢女,说:
    “老夫人叫姑娘快过去呢,府上今儿个来客了,是老夫人旧友,临安登州的许老夫人。”
    浮玉居待客在东梢间,跟前厅中间只隔了道浮锦缎祥云插屏,插屏朦胧,隐约可见里间的人影。
    婉婉边走边瞧,屋里陆、许两位老夫人各占了上首罗汉床一侧,陆老夫人下首依次是程氏和长媳周氏。
    许老夫人怀里则抱着陆家的长重孙霖儿,下首坐着的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十二三岁,圆脸杏眼,娇态可掬,应是许家的小孙女许姝禾。
    而屋心还立着个青衫公子,正拱手对在座的众人说话。
    婉婉绕过屏风露了面,陆老夫人在上首早瞧见她了,当下含笑招手,“小婉儿来,来见过你许家的承安哥哥。”
    她这才将目光落到那青衫公子身上,对方也正转过身来瞧她。
    四目相对,许承安原是打算规矩拱手行礼的,可谁知目光触及到眼前袅娜走近的婉婉,霎时倒看怔住了,姑娘拢在一袭淡紫色妆花雾纱裙中,袅袅走来,像极了一朵雨雾中幽然的紫色丁香。
    自家兄长在人前失神,许姝禾童言无忌,歪着脑袋大声问:“哥哥你怎么了?莫不是扭到脖子,动弹不得了?”
    许承安闻言这才局促回神,忙垂下眼去不敢再看婉婉了,“婉妹妹好。”
    *
    院子里的风闷得像是一锅粥,淳如馆廊檐下,茂华正对插着两手瞧两个小厮给院子里的树修建枝丫。
    院门上来人了,是浮玉居的小厮春来。
    “茂华哥,世子爷现下可得空吗?”
    茂华懒懒支起眼皮儿,“爷在忙,怎么的?”
    春来道:“是老夫人的意思,今儿府上来了位作客的许少爷,说是想当面拜见世子爷,老夫人也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就教小的来问问,若不得空就算了?”
    若是搁往常,茂华肯定直接就将人回绝了,世子爷忙正经事呢,哪儿是什么许少爷张少爷,想见就能见的?
    可今儿不同,许家来人的意图他早派人打听过了,现下一听,眼珠子转了下,便说教春来等会儿。
    茂华进书房,陆珏正立在书架前翻阅史册,走到跟前两步,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就变了个意思。
    “爷,老夫人今日邀了许老夫人过府一叙,听闻许少爷有心想拜见您,就想请您赏脸召见他一回,也瞧瞧其人品性才华究竟如何。”
    陆珏闻言指尖动作稍顿,抬眸看一眼茂华,这厮倒是学油滑了,垂着脑袋只看地,眼神儿都不曾乱转。
    说这厮自作聪明,他倒分明是嘴里说着知错了,但心里想着还敢再犯。
    书房里片刻寂静,茂华心里慢慢敲起鼓来,主子一向不喜欢底下人阳奉阴违的,他难免犯嘀咕,这回自己难不成真把心思用错了?
    见世子爷迟迟不开口,茂华都打算改口了,才听见上首传来一声“教他过来吧。”
    陆珏声音淡淡的,说完便已转身去取另一本文牍。
    茂华顿时松一口气,嗳一声,忙却行退了两步去回春来,而后就站在门口掖着两手等,倒想瞧瞧那许少爷是个“何方神圣”。
    等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视线里先出现了婉婉的身影,茂华眼前一亮,再往后看,就见她身旁跟着许家兄妹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
    媒婆组小红花,为茂华和临月佩戴上了……
    第14章
    许家老太爷原先官拜国子博士,同陆家老太爷算是有些私交,许承安此回拜见陆珏,说是纯粹讨教文章也不尽然。
    他早听闻太子对陆珏向来言听计从,便从一开始就打着借由陆珏引荐,得太子青眼的主意。
    茂华在门前迎了人,先领至了茶室稍坐,这才去书房请陆珏。
    陆珏的地方同他的人一样,处处都透着一股子冷清肃静的味道,教人不敢随意放肆。
    许姝禾进屋便一反常态地拘谨起来,悄声问:“姐姐,这位世子哥哥是不是凶得很呐,我、我待会儿该说什么,万一说错话、做错事可怎么好?”
    这话估计也问出了许承安的担心,他也不自觉看向了婉婉。
    婉婉浅浅笑了下,“不要担心,表哥只是性子冷淡了些,不凶的,你们凡事按照礼数即可,不会有错。”
    说着话,南边廊檐下门扉响了一声,三人顿时齐齐抬首透过窗户望去。
    秋阳潋滟,陆珏披着满肩的金芒现身,容色清冷如玉,教人琢磨不出半分喜怒,只端端提步而来,都能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许承安不由得敛了敛心神,恭谨站起了身来。
    陆珏踏进茶室,满室寂静中,婉婉先上前福了福身,“表哥。”
    而后比手示向许家兄妹,“这两位是祖母的客人,登州许老夫人的孙子许承安与孙女许姝禾,今日特地前来拜会表哥的。”
    陆珏看了眼许承安,不咸不淡嗯一声,许家兄妹这才顺势上前各自见礼。
    许承安到他跟前拱手,恭敬道:“某见过世子。”
    但许姝禾可能是太紧张了,满脑子都只记得婉婉那会儿跟她说“实在不知怎么办就跟我学”的话,结果一开口径直道了声:“许、许氏姝禾,见过表哥。”
    表哥?
    陆珏没有平白多出来的表妹,闻言四平八稳地往茶桌后去落座,只做没听见。
    许承安顿时局促地看了眼自家出丑的小妹,许姝禾一张小脸迅速变得涨红,又涨红,好似要滴出血来。
    婉婉见状忙牵唇玩笑道:“先头没觉着,你竟是来同我抢表哥的……”
    许姝禾低头抿唇吐了吐舌尖。
    她有意化解尴尬,拉过许姝禾的手,顺势便又招呼许家兄妹前去落座。
    因瞧出二人在陆珏跟前的不自在,婉婉便主动问道:“承安哥哥,你不是还有话想与表哥请教吗?”
    许承安忙应是,朝陆珏道:“原是今年各地灾害频发,某虽人微言轻,却也想为百姓谋划一二,特为冀东水患做了疏议一封,还望世子不吝指教一二。”
    他一番准备十分齐全,当下便从宽大的袖子中拿出了一篇疏议呈给陆珏。
    陆珏眼下确实在为此事思虑,遂接过来看了眼。
    只才看了一半,他便敏锐看出这篇疏议仿照的是先帝时期南地蕲州的水患治理策略,将人家的高明之处化用过来,加以修饰变成自己的,实则只是新瓶装旧酒。
    但朝堂上那么多能臣,这法子早前并非没有人提过,只是多番推演之后由于两地实际情况差异太大,并无法真正采用,许承安这一番难免有投机取巧想当然之嫌。
    陆珏将疏议随手放在了桌上,想听听他有没有新鲜的说辞,遂问:“你以南地蕲州为蓝本作冀东疏议,可有考虑过两地南北地势差异?”
    他这直白一问,许承安却霎时怔住,当下忙在脑海中思索答复。
    陆珏没功夫等他临阵磨刀,再问:“冀东北临沧江,贸然将河流改道,若造成水患愈发肆虐,更多百姓流离失所,可有有力的补救措施?”
    许承安再一滞。
    他已经将里头借鉴的部分极尽内划了,拿给许多同窗看都没有异议,只觉十分惊艳,却谁知并没能逃过陆珏的眼睛,先前想好的那些疏议推行的细节说辞,眼下竟一个都没用上。
    许承安面对陆珏的诘问,额头和背上都冒出了一层汗,常日的满腹经纶都变成了语出忘话,实在不知该如何答复。
    对面连这都答不上来,显然是没有因地制宜往深处去想,陆珏哪儿还有什么指教的必要,淡淡瞥过去一眼,“你记住,时政疏议关乎民生,最忌投机。”
    许承安腮帮子咬紧,耳根隐约发起热来。
    许姝禾见状忙悄悄在袖子底下拉了拉婉婉,眼神示意请她再为自己哥哥说说话。
    婉婉是见过陆珏处理政务的,天底下大概也难找出几个能跟得上他脑子的人,但许家头回前来做客,弄得这般狼狈,传出去倒是侯府待客不周。
    “表哥……”她借给陆珏添茶,暗示地找补道:“承安哥哥明年才要参加春闱,先前还未曾涉及过这些呢。”
    她今儿个是破天荒了,第二次出言维护别人。
    许承安显然很承情,忙冲她投来个多谢的目光,婉婉也浅浅朝他垂下了眼睫以作回应。
    两人这一遭有来有回、互通有无,陆珏看在眼里,忽然又问许承安:“若我没记错的话,你该是元德年间的举人,为何到明年才至春闱?”
    许承安脸一下子更僵了,垂下目光,“世子记得不错,某三年前已参加过一次春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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