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会不会是那日有什么番邦的歹人对那公主不死心,潜入宫中绑了她?”
    后妃们叽叽喳喳聊开了,直到有宫中禁军快步闯入,脸色难看地说道:
    “宫中刺客出没,不止掳走西陵公主、杀了她的侍女,刚刚又发现在角落里死了几个禁军,请各位娘娘闭门回宫,待禁军搜检宫中抓住刺客再行安排。”
    一听又死了几个人,后妃们各个花容失色,紧张地互相搀扶着走出花苑,等到出了门要各自回宫时,又不免紧张起来。
    “咱们若是单独回去,万一遇上歹人如何是好?要不然,找个姐妹的宫室暂住一下?”
    这提议得到了大多数嫔妃的赞同。
    “那咱们去哪儿呀?”
    “这梅园咱们以前不经常来,附近没有哪位的宫室吧。”
    “有啊,转两个弯,就是青天堂了。”
    “……”
    众嫔妃沉默许久,不禁都意动了起来。
    “要不然,我们就去青天堂吧,辟邪。”
    “会不会太挤了?”
    “正月里呢,挤一挤,暖和。”
    ……
    夏洛荻是夕照落下时才进的宫,一进宫,就被禁军护了起来。
    “娘娘,陛下有令,西陵公主被刺客绑走,偶有人与刺客一个照面,却都不死即伤,十分凶恶,眼下宫中四处不宁,还请娘娘随我们前去宣政殿暂避。”
    “陛下何在?”
    “仍在文渊阁,与众臣议事。”
    夏洛荻略点了一下头,问道:“这般大的动静,有几个刺客作乱?”
    “末将惭愧,只见到一个刺客,恐怕是哪里来的绿林,武艺非凡,飘忽如鬼魅,竟捉之不住。刺客绑走西陵公主,我等还不敢下狠手,只能抓活的。”
    夏洛荻眉头深锁,又问了详情,在得知绑西陵公主者为“红线娘娘”时,面色又怪异起来。
    她早已和朱瑶兮摊了牌,朱瑶兮红线娘娘的身份在她这里随时可以揭露,现在又闹这一出是为何?
    疑惑之余,一股不祥的预感萦绕在心头,直到到了文渊阁时,扶鸾宮的大宫女金雀慌忙来到。
    “陛下、陛下可在?”
    夏洛荻道:“陛下在文渊阁,何事这般焦急?”
    金雀红着眼睛道:“皇后娘娘胎气动了,昏倒在宫里……”
    夏洛荻愕然道:“那为何不叫御医?德妃娘娘呢?”
    “宫中有刺客,阖宫上下的娘娘们都去避难了。”金雀哽咽着说道,“值勤的御医也在,但皇后娘娘状况不太好……”
    “我跟你去。”夏洛荻果断交待身后禁军,“刺客让她闹,立即找太医们来扶鸾宮,以皇后娘娘为最先。”
    “娘娘,您要不要去文渊阁找了陛下一道去?”
    夏洛荻迈出门的脚步顿了顿,她古怪地看了一眼金雀,回头对禁军道:“还是分头的快,扶鸾宮上下要有个人主持,我先去,你知会了陛下再来。”
    这般交代完,夏洛荻跟着金雀径直去了扶鸾宮,进门之前还在同金雀问询。
    “皇后娘娘如今八个月了,平日里听说胎像稳健,怎会突然出事?”
    “女子怀相不同,平日里看着稳,哪知今天就……”
    金雀紧张地引夏洛荻进入扶鸾宮,一进门,宫门啪一声关上。
    金雀不敢看夏洛荻,连忙跪下来哭求道:“人已经带来了,求求你停下吧,不能再扎了!”
    夏洛荻瞳孔一缩,根本没有理会这扶鸾宮里到处都是昏倒的宫人,直接快步走到正殿,一脚踢开门。
    只见蓝后昏迷着躺在凤榻上,右手腕扎着三根毒针,针扎之处已然泛出了青色。
    “比我想象得快,我这棋盘还没摆好呢。”朱瑶兮坐在一张摆了一半的棋盘边,对夏洛荻做了个“请”的手势,“咱们上回的棋还没下完,接着来吧。”
    夏洛荻没有动,声若冰冻一般:“蓝后若死,你必千刀万剐。”
    朱瑶兮闻言却笑了,排布好棋子,道:“不必等到那时候,今天就有人要把我千刀万剐,所以我这不是找你来求救了吗?”
    第116章 红线劫(下)
    笃、笃、笃的声音在宫门外响起, 路过的禁军问道:
    “扶鸾宮上下可有异状?”
    “没、没有。”
    “那扶鸾宮可需要再拨些禁军戍卫?”
    “……不必,娘娘需要静养。”
    “好,如有看到刺客, 还请金雀姑姑速报, 我等就在附近巡逻。”
    禁军们离开后, 身体发抖的金雀才缓缓将城门关上, 而抵在她后心的匕首也收了回去。
    “你可以进去伺候皇后了。”
    金雀连忙进了宫内, 路过正殿时不禁看了那棋盘两侧的女子。
    一者清冷, 一者瑰艳, 分明各有殊绝当世之姿,却都在这二尺棋盘上操权弄术。
    感受到金雀的目光,夏洛荻捻起棋篓里的白子, 道:“我知晓你应不听废话, 直说了吧, 我若是你, 蓝后的皇嗣,必须保。”
    “哦?”宫门外时不时传来禁军的脚步声,朱瑶兮却丝毫不急,淡然地下着棋,道, “怎么说?”
    夏洛荻道:“以我所知,朱明多年来一直想要个皇嗣,但无奈后妃但凡有孕,非死即伤,多年来无儿半女顺利出世, 如果是后妃倾轧, 那至少要有个胜者冒头, 但北燕后宫迄今为止尚没有听说过哪个后妃得了独宠。”
    “你知道啊,是因为预料到我皇兄对秦姝有执念,这才查过朔京后宫的情报吗?”朱瑶兮笑着问道。
    “朝臣本分罢了。”夏洛荻没有受她的激,接着道,“如果整个后宫的嫔妃十几年没有一个胜者,那只能说明她们被一个不是后妃、且权倾朝野的人压逼着,那个人,不想让北燕有一个正经的皇嗣。”
    朱瑶兮手上的黑色棋子在指间灵活地翻动了一轮,眼底的笑意逐渐露出一丝狰狞的本色。
    “我皇兄是做开国皇帝的,岂能容忍这种事。”
    “他不能不容忍,因为你太厉害了,当皇帝眼皮子下的恶人,手上必须时刻握着某种让君王投鼠忌器的东西,或是才能,或是把柄,而你,两者皆有。”夏洛荻乌黑的眸子如深潭一般,好似已逐渐拨开挡在朱瑶兮面前的迷雾,“这是乐修篁的权术其一。”
    朱瑶兮夹着棋子在下唇上一抹,道:“还有呢?”
    “或许你瞒的好,让朱明在很长一段年月里没有怀疑不到你身上,但你一身系着鞑靼诸国的同盟,手上更有红线教这种暗中排布世局的邪道,他迫于燕国后继无人,只能向你妥协——配合你来魏国,找他留在大魏的那条血脉,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说到这里,夏洛荻抬眸静静地看着朱瑶兮,数息之后,才缓缓说道——
    “可你有自己的筹谋,来魏国,不是为了替朱明找回太子,相反,你要那孩子死。”
    “我为何要这样做?”朱瑶兮好笑地问,“那毕竟是我皇兄唯一的血脉,我可是他亲姑姑。”
    “因为你想当皇帝。”
    这荒唐的话一出,朱瑶兮蓦然大笑了起来,这一刻,她所有诡谲多变的表象彻底消散,露出了人皮下那癫狂的一面。
    “哈哈哈……”朱瑶兮几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天底下只有对面那个秦姝懂我,那些男人说什么‘只要我想,愿为我征伐天下让我做最尊贵的女人’,都这般真心了,为何不索性把天下给我!可一旦轮到我想要那个位置了,他们却想都没想过,因为那很荒唐……一个只有容颜绝世的女人想当皇帝,哈哈哈……”
    癫狂的大笑声渐渐沉了下来,朱瑶兮几乎是半趴在棋盘边,许久、许久,才抬眼看着夏洛荻。
    “你要听听我的故事吗?”
    “我有的是空听,但你要先给皇后解毒。她的皇嗣若不平安诞下,朱明就没有那么急着要太子了,这非你所愿。”
    “在理。”朱瑶兮拍了拍手,殿外她带来的刺客们进入殿中,为昏迷的蓝后拔去毒针,又喂下解药。
    夏洛荻不是很相信朱瑶兮,直到看到颇识药理的金雀仿佛松了口气的样子,这才回眸看向朱瑶兮,做了个“请”的手势。
    天色渐渐暗下来,门外黄昏的风撩起殿内红色的琉璃帐,美人屏风烛影摇曳,皆在静听这位北国的传奇。
    “……我幼时也并不是那般以貌美而闻名,父侯口中,正当韶华的哥哥要瑰指艳逸得多。那年,朔州受鞑子扰边,父侯屡战屡败,无奈只得让哥哥带了贡品去炀陵,朝见天子,请他来年多支些钱粮以充实兵马。”
    “后来你们都知道,封逑那废物,看中了我哥哥,他被扣在了炀陵。”
    “我父侯闻此噩耗,喝醉了回来,把我拖到雪地里打,大骂着家门不幸,若是扣的是我,也不至于让我族蒙羞……打完之后,我父侯便生生倒下了,是急怒攻心死的。”
    “我有庆幸过我父侯死了,因为他和府中的幕僚们有考虑过,将我送到炀陵换回我哥哥……那年我才十岁。”
    朱瑶兮顿了顿,看向夏洛荻:“怎么,你可怜我啊?”
    “可怜是人之常情,不妨碍我杀你之心。”夏洛荻道。
    朱瑶兮笑着继续道:“又过了两年,便发生了震惊天下的叛逃之事,我哥哥骗了封逑的军权,回到朔州,杀了监军起事,很快便站稳了脚跟。”
    那一年,朱明叛逃之后,魏国当然大怒,派重军去镇压……说是镇压,是因为朱明当时兵力太少,勇悍归勇悍,在大魏这个庞然大物之下,还是太过渺弱。
    “说是站稳了脚跟,但实则不然,兄长手上缺少足以决战的军队,见我眉目初成,便觉得既然他都可以从那些昏主手里骗来军权,那我为什么不行?我在窗外听到他和谋士议论要将我送去鞑靼换取军队时,就晓得我已被命数选中了。”
    她倒是浑然不觉对朱明的称呼已然从“哥哥”到了“兄长”,继续道:“十二岁的我干了三件事,其一,主动要求去鞑靼和亲;其二,让我兄长为我大肆宣扬‘朱明有一家妹,殊色胜他万倍’……果然,不久之后,朔州有明珠的传言便越传越广,原本轻视我们的鞑靼人也开始重视起来。”
    “那时,我同兄长告别的时候,就看着他想——他一定要记得,他今后的天下是我换来的,理所应当地……也该属于我。”
    漆黑的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天元”,随着这一子落下,整个棋盘上的局势陡然翻转,之前凶猛的黑子被逐渐包围起来,败相已显,只等白子一落,便能逆转乾坤。
    夏洛荻并没有落下这一子,白子捏在指间,听罢朱瑶兮自诉的身世,道:“人道是,‘常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我至十二岁时,乐修篁曾至洛郡拜访,见了家妹与我,考校学问之后得了‘当世先天精华之所铸,唯秦姝与明珠尔’……想来这个名声的出处,也和你有关。”
    如今只有她们自己知道,这句评语并不是指南秦北珠貌美如何,指的是天赋聪慧,智谋过人,十二岁的丫头,放在人前至多夸声玉雪可爱,岂能看得出什么名震天下的美貌。只不过世人爱浮华,闻此盛名,心驰神往的只有绝色。
    长成之后,也的确是名副其实的绝色。
    “事实证明,我并没有选错人。”朱瑶兮收起之前那种情绪,斜靠在阴影里,就像是夏洛荻对称的一个心魔般的影子,“听到你和我遇到了相似的曲折命途,同样选择了反抗以来,我既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世上终于有个人和我相似,害怕的也是……世上有个和我相似的人。”
    红线庙、鬼影谋,夏洛荻自从捕捉到那条红线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在逐渐撕开那迷雾。
    “就比如,今天你出格的、像是自取灭亡的举动,也是杀我的布局?”夏洛荻终于说到了正题。
    “之一。”朱瑶兮停止了下棋,棋子在手里打了个转,朝着窗外抬手一射,下一刻,有弩-箭哴当落地,而外面也传来了魏宫禁军惊怒的声音。
    “兀那红线教贼子,此地为大魏宫禁,炀陵城百里内皆在天罗地网之中,汝当回头是岸!”
    禁军已然发现了扶鸾宮里皇后被刺客挟持,但关着门还不知晓里面是什么情形,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安排弩手在墙头盯着。
    可潜入失败,被朱瑶兮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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