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放顶这两句话说的虽然慢,却斩钉截铁。所有人噤若寒蝉,唯唯诺诺。

    “饭是吃不成了,散了,散了吧。”原四海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儿,又喘了口气,迈开脚步跟着陆放顶走了。

    一直到陆放顶完全走出棚子,安松林的人才赶紧把他手上的刀子拔掉。我没有出声,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再望向众人的时候,他们的目光似乎已经驯服了。

    我知道,他们不是怕我,而是怕我背后的陆放顶。但不管怎么说,我相信经过今天这件事,那些想要翻出什么浪花的人,都会老实下来。

    我也跟着走出了棚子,陆放顶在原四海的陪同下,回自己的小屋。我在走廊上犹豫了很久,觉得心里还是不舒服。

    按道理说,陆放顶绝对该算是我的仇人的,可是现在呢,我什么都得靠他关照着。

    “顶爷叫您进去。”原四海从小屋走出来,跟我打了个招呼。

    我暂时收敛心神,进了小屋。陆放顶还是躺在那张竹躺椅上,我走过去,点了一支烟,说:“前些日子,外面到处疯传,说你得了重病,已经下不了床了,这消息,大概是你自己叫人故意放出去的吧......”

    这些话还没有说完,我突然就看见陆放顶的眉头皱了起来,好像是哪儿特别不舒服,身子也跟着轻轻扭了扭。他的动作虽然轻,但是苍白的脸上一下子就冒出了一片冷汗。

    我意识到,不管那阵风是不是陆放顶叫人放的,但他可能病的的确很重。

    “我教你一句话。”陆放顶的胸膛急剧的起伏,好几分钟才缓过来这股劲儿,他躺在躺椅上,好像一点力气都没了,看了我一眼,说:“就算你要打人,也要选对时候,否则,对方挨了打也不长记性。”

    我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陆放顶把下面这帮人的脾气都摸透了,如果当时他宣布由我接位的时候,就告诫众人如何如何,那么以后只要他不露面,很多人还是会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陆放顶故意躲起来,等那些脓包忍不住,自己冒出来时,他就雷霆出手,毫不留情。

    我相信,今天这场杀鸡给猴看的戏,上演的非常完美。以后陆放顶即便不露面,也不可能再有谁说东道西。

    陆放顶轻轻的抬了抬手,原四海立刻就退了出去,反手带上房门。等他一走,屋子里只剩下我和陆放顶两个人。

    “该拔的钉子,今天替你拔了。以后再有什么事,就要靠你自己。”

    “你把我给推出来,自己躲在幕后,什么时候觉得我压不住阵了,你再出来露露面,这样不是挺好吗?”

    “以后,可能我没有再压阵的机会了。”

    “你?”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心里咯噔一声,猛然间就意识到,陆放顶可能快要死了。

    我的情绪一下子变的很矛盾,我把他当成仇人看,但是等我预感到,他病入膏肓无药可医的时候,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其实,我考虑接陆放顶的位子的时候,心里就暗暗的盘算过,如果我有能力一点点接手大通,等到时机成熟,我会用陆放顶自己创立起来的大通,把他扳倒。

    我憋足了劲儿,就打算沉下心来,好好经营几年。我相信,如果陆放顶最后是被大通的人扳倒的时候,他一定会很痛苦。

    但现在,我所有的力气好像都使不出来了,就如同拉满了弓,搭上了箭,可猎物却一下子没了。

    如果他短时间内就死了,那么,我算不算是替我父亲报了仇?

    这一点,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

    “你重病难治了?”

    “是,没有人能治好我的病。”

    “那......我能问你几件事吗?”

    “不能。”

    “这......”我没想到陆放顶会拒绝的这么干脆,我一直都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着这个时候打打苦情牌,可能会管点用,让陆放顶说出一些我很想知道的事。但他用两个字就把我想问的问题给堵了回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告诉你吗?”

    “我不知道。”

    “你认为的,只是你认为的,但你认为的,和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陆放顶说:“我不告诉你,是想让你活下去,活下去自己看一看,最后的结果,会是怎么样一个结果。”

    “能有看到结果那一天吗?”

    “这件事的真相,很多人都寻找过,但他们全部失败了,现在,我相信,你能把真相揭开。”

    我也不知道,陆放顶为什么对我这么有信心。但是,我和他的目光对视的那一瞬间,我突然发现,他望向我的目光中,好像也充满了不确定。

    事实上,他对我可能是没有很大信心的。可他就要死了,他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我感觉,陆放顶是在做一件大事,这么多年来,除了经营古行里的生意,剩下的所有时间和精力以及金钱,全部浪费在了这件事上。他没有做完,或者说没有成功,因此,他只能选择一个人,把他要做的事继续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猜测的对不对,感觉像是这样,却又觉得不太对。如果陆放顶真的和我想的一样,就是让我继续做他没做完的事,他怎么可能什么都不说?甚至连一点点提示都不给?

    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那就是,他要做的事,和我要做的事,是一样的,他什么都不用讲,因为他知道我会沿着他没走完的路继续走下去。

    我完全迷糊了,我被卷入这个大事件之后,最开始只是为了和老王他们一块儿摆脱噩梦,但是事情发展到了后来,我们的目标已经完全变了。我脚踝上不断生长蔓延的棕褐色的细毛,还有老王他们三个人背后萌生出的那张脸,隐隐威胁到了各自的生命。为了保命,我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踏上根本不愿踏上的旅途。

    陆放顶,难道也是为了这个?但我们保命,只是保我们自己的命,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我的脑袋晕晕乎乎的,感觉乱七八糟的谜团已经缠成了一个个的死结,如果没人指点,这些死结会越缠越死。但面前的陆放顶偏偏那么固执,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我正在自己皱着眉头冥思苦想,陆放顶让我把原四海给叫进来。

    原四海一直都在附近守着,我一招手他就小跑了过来。

    “你去看看。”陆放顶对原四海说:“看看许青,老高,年庭宝,豹子他们几个人走了没有,没走的话,叫上来,要是走了,打电话叫他们回来,我找他们有事。”

    原四海到下面看了看,虽然刚才他已经跟大伙儿说散了,但是消失了那么久的陆放顶突然露面,棚子里的人肯定都不敢走,只有安松林让人送出去治伤了。

    原四海带了四五个人过来,那四五个人年龄都比较大了,估计是跟随陆放顶时间很长的人。

    我和原四海在外面呆着抽烟,那四五个人就到小屋里跟陆放顶说话。小屋的门没有关严,我隐隐约约能听见,陆放顶交代他们几个人,让他们多照应我。

    这几个人年龄大,根子深,如果以后真出了大事,只要他们都撑着我,那就至少不会闹出太大的乱子。

    等他们说完话出来的时候,几个人依次从我面前走过去,尽管没有交谈,但是对方的眼神里,已经流露出了善意。

    我暗暗松了口气,至少,我在大通这里是暂时站稳脚了,下面的人心里或许还有不服,但不会再有人和我作对。

    这个除夕夜,过的很无聊,晚上十一点钟,开始下雪。这是华阳近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鹅毛大雪飘落下来,大地很快就裹上了一层银霜,天气越来越冷,小屋没有空调,只有煤球炉子取暖。陆放顶不发话,我也没法走。

    原四海拿来了一个火锅,我们围着一起吃。陆放顶吃的很慢,吃着吃着,他就停下筷子,朝窗外望了望。

    “很早以前,我只是个普通的乡下人,我没有什么抱负。”陆放顶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我说:“可是,就是那场大雪过后,我的生活,全都变了。”

    听到这儿,我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筷子,因为我能听得出来,陆放顶说的,一定就是很多年前村子下大雪的那一次。

    傻海跟我讲过那件事,可能很多很多事情,都是从那场大雪开始的。

    第二天一大早,陆放顶就走了。我问他要去什么地方,但是他不肯说。

    不仅我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就连原四海这样的心腹,陆放顶也没有告知。

    我想,陆放顶或许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了,所以,他要对所有人隐藏他的健康情况,隐藏他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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