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分明是听到了那句话的,就连冰冷沙哑的声音里都添了些笑意。

    黎知鸢斜目瞥了她一眼,眸光逗留在那只素白纤细的手上,嗓中轻轻挤出了一个类似于笑哼的声音来,随后勉强施舍一般伸出指尖蜻蜓点水似的放在了祁清和的手心中。

    天边红日光线洋洋洒下,透过帷帽黑纱,落在她的耳尖,叫之点点发了烫。

    长公主垂了垂眼帘,唇角已不知不觉勾了些许。

    多买些碧玉果存着?

    嗯。

    黎知鸢轻声应了,随即默默看着她将这里大半的碧玉果都买了下来,心中突然很奇怪的如同踏在绵软的云朵上般飘忽,又似饮到了满唇的蜜水般蔓出些许甜意来。

    原来这就是有伴侣的感觉。

    祁清和买完东西后就牵着一旁静静呆着的长公主殿下转身走出去,这一次是当真要回将军府了。

    出店门前,她还顺手给黎知鸢理了理帷帽,而这位长公主倒是意外地不闹腾。

    就在走出繁华街道之时,帷帽下垂着头的女人陡然开了口,含着些许别扭之意,淡淡警告她:作为我的伴侣,日后不许给其他人剥果子。

    女将足下微顿,停下步子来侧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兀地无声叹息,摇了摇头,有些玩味地与长公主道:我越发期待你恢复记忆后的模样了。

    若是那年长而心机深沉的公主殿下知晓她此时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又该是何种反应?

    祁清和很是好奇。

    黎知鸢怔了下,微蹙眉看着她,不甚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索性女将也未在这上面纠缠多久,不过一瞬,便轻描带写地转移了话题,牵着长公主回了自己的将军府。

    好似便是从这一日开始,黎知鸢对她的态度在潜移默化间变了许多。

    女将自己也不太清楚这种变化的缘由,却对如今只有百余岁神志的公主没有什么排斥之心。她私以为黎知鸢现在的模样比起她之前来说,实在是让人舒心了不少。

    时间一日一日地过去,长公主的眸子中似乎染上了些叫女将看不清晰的情愫。外边的长公主一派彻底如计划中一般蛰伏潜藏起来,而新皇的势力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壮大着。

    但这些都似是水中繁花一样绚丽而空洞,里面究竟有多少是曾经埋伏在各地的保皇派的势力,又有多少是新皇方得来的扶持?

    这些只有新皇自己知晓。

    长公主当街遇刺,暗影后来曾求见过祁清和,那突然袭击的在黎知鸢意料之外的渡劫期果真是皇帝的人。而此时分派下去的暗卫们也已顺藤摸瓜查出了大半藏在长公主一营中的奸细以及保皇派留在各地的人手势力,便只等黎知鸢清醒、恢复全部记忆之后开始清理屠杀。

    然而,长公主当初被渡劫期袭击留下的伤口都恢复完好了,她的记忆却依旧停留在百余岁,似乎真的将祁清和当成是她两情相悦而结契的伴侣。

    若这也罢,祁清和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那渡劫期。

    渡劫老祖对付黎知鸢一个合体期,纵然是顾虑周边侍卫和眼线,也不可能只轻飘飘留下这么点除了神识有损其余皆是皮肉伤的痕迹。

    这新皇既然都请渡劫老祖出手了,又怎会手下留情、这么好心地放过黎知鸢?

    这个问题,不仅让祁清和不解,亦困扰着暗影为首的一众暗卫。

    长公主未恢复记忆,就不知道当初与他们定下的联络方式和记号。如今处处都是眼线,京城中保皇派为大,秦观南作为长公主名义上的伴侣,这将军府周围都布满了窥探的目光,他们根本不敢冒然找上黎知鸢。

    如今又过了几个月,就在暗影们都隐隐焦虑起来的时候,黎知鸢先出了事儿。

    那些都已经痊愈完好的伤口下是骤然翻腾起来的血液。

    不疼,不痒。

    却比用利器割下皮肉更让黎知鸢难熬受辱。

    是情.毒。

    如细蛇于长公主的筋脉中潜藏如此之久,最终在将近融入血液之中时彻底爆发。

    直到看见那从来都矜傲端庄的女人满脸潮红冷汗,眸中溢出惊怒与羞愤,微颤着指尖攥住自己的袖摆时,祁清和才知晓新皇真正的心思。

    或许帝王也根本没有算到黎知鸢的计划,他只是恰好按照自己的打算派出了手下的渡劫期,又正撞上了黎知鸢的布局现场,因此顺水推舟般地推了一把而已。

    对于长公主这样的女人,让她受尽情.毒的折磨,自然比用刀子一片片凌迟剜下她的血肉还要令她痛苦屈辱。

    情.毒不是春.药,不是一次欢好就能解除的毒素,倘若一直流淌在血液中,便会一直折磨着黎知鸢。

    假如长公主没有在那一日设下那盘局、没有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那么等新皇借机将这件事情传出去,黎知鸢又该如何?

    她必会沦为北大陆各国的笑话,千年经营起来的权威轰然崩塌,日后便是苍梧镇国的渡劫老祖们也必不会让一个满身污点的人坐上帝王宝座。

    这世道,从来对女子苛刻。

    如此恶心而下流的计划,竟是出自一位帝王和渡劫老祖之手。

    祁清和抬手按了按额头,阖眸压下了心中的反胃作呕之意,眉间隐隐浮出几分冷厉。

    她的回春丹,解不了情.毒。

    我去给你寻解毒的药,你可还能撑住?

    祁清和看着她垂下的埋于臂间的头,不清楚她现在是否还保留清明。

    能潜藏这么久而不被她发现,这情毒自然不同寻常,祁清和现在没法儿碰黎知鸢,只能蹙眉打量了一下她的状态,准备先去寻些能抑制的灵药给她服下。

    可能够抑制这种毒素的灵药较为特别,市场上极少见,祁清和手上也暂时没有,只能出去赶紧买药草回来炼。而买回来之后的炼制又需要一番时间,她不知道黎知鸢能否撑到那个时候。

    我出去一趟,叫暗影他们来守着你。

    空想无用。

    祁清和只顿了片刻,便迅速做出了决定,将人用灵力托着送至不远处的床上,随后低声嘱咐道。

    她话音尚且未落,方才还强忍着埋头的女人便瞬间抬了猩红的眸子,死死攥着床沿,森寒地盯着她:不许让他们进来。

    黎知鸢的声音嘶哑而尖锐。

    对长公主来说,让旁人瞧见她这副样子,不如一刀杀了她更为干脆。

    女将僵在了原地,顺从地停下了所有动作,只安静地看着她。

    祁清和轻声问:那你想如何?

    不解毒,不唤人,难道真的等毒发至剧烈、爆体而亡吗?

    床上的女人闻言后阖了阖眸,眼帘微颤,紧抿着苍白的唇瓣隐忍着不再说话了。

    屋内沉寂。

    女将耐心地看着她,半晌后却听黎知鸢突然哑声开了口,直直看向了她,眸中早已不复清明,翻涌着一些晦暗不明的色彩:你是我的伴侣。

    长公主紧攥着身下被褥,骨节泛白。

    她的额角隐隐浮现了青筋,凤眼中蔓了些薄薄的雾气,脸颊微动着咬牙一字字挤出了话。

    你过来帮我。

    女将没有动,仅是看着她,兀然垂眸低笑:伴侣?

    我与你,算哪门子的伴侣?

    黎知鸢没有声音了,她的神色中已慢慢爬上了不详的茫然和空白,眸前正渐渐褪去颜色,模糊一片。

    五感远离飘去的那一刹,愈加让她难熬的是筋脉中翻腾的血液。

    许久,仿若有百年那么久。

    模糊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道人影。

    女将声音平静而冷寂,含着融不去的霜雪。

    仅此一次。

    衣袍落地。

    余下的声音堵在了相印的唇瓣间。

    暧昧缱绻的气息升腾弥漫,一夜不散。

    祁清和估错了些东西。

    她在意识颠倒之际忘却了黎知鸢的真实修为是合体期。

    就是这么点小小的失误,让她在后半夜被人用修为压着锁住了双腕,生生被恢复神识却又发起疯的女人折腾至天明。

    次日正午,先睁开眼睛的是黎知鸢。

    她眼帘轻颤,头痛欲裂,眉心忍不住皱了皱。

    随后,当她彻底恢复清明神识,掀开长睫时,映入瞳孔中的便是身下仍被锁着手腕、眼尾处湿润潮红一片昏睡去的女人。目光微移,所见之处无一不是令人望而心悸的痕迹。

    黎知鸢:

    青铜面具早已不知被扔去了哪里,女将终日藏于面具下的容颜就这般暴露在她的眼下。

    只对着这张精致艳绝的脸,她的脑海中便不觉浮现秦观南隐忍含泪、眉间禁.欲尽皆破碎的模样。

    黎知鸢喉中一紧,昨夜的事瞬间铺满她的脑海。

    女将是如何克制而温柔地帮助她摆脱毒素控制,以及她后来又是如何恩将仇报般折腾了秦观南大半宿,像是疯了一样恨不得要将人寸寸都拆骨吞入腹中

    长公主呼吸蓦然一窒,赶紧伸手取下了缠绕在女将手腕上的灵力锁。

    纤细手腕上尽是狰狞的红印,在雪白肌肤的映衬下愈发可怖。

    黎知鸢抬手揉了揉额角,一时间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的瞳孔中闪过几许阴冷杀意,指尖放于自己手腕上把了一脉。

    真是小瞧了这小畜牲,还能如此算计到她。

    女将被折腾得厉害,浑身上下没一块儿舒服的。如今叫黎知鸢的动作给弄醒了,忍不住抬手捂了捂自己的半张脸,挡住那些落进来的光线。

    但她一动,这手腕上就酸疼得紧,只让她下意识地蹙了眉。

    你恢复记忆了?

    她睁开眼睛时正瞧见黎知鸢脸上的神色,不禁眯眸,取出一件外袍来披着撑坐起来了些。

    桃花眸中还含着未散的水雾,眼尾如染了胭脂般嫣红,纵然神色再如何冷冽,经这雾水遮掩,最终也只剩下一片勾人心魂的潋滟来。

    祁清和冷眼瞥过黎知鸢,垂眸寻了下,在枕头边找到了自己平日里戴在手腕上的佛珠。

    什么记忆?

    就在她垂眸的那一刹那,耳畔便传来了黎知鸢轻轻的反问声。

    长公主的脸上闪过几许茫然之色,继而皱了眉,沉默着摇了摇头,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尚未恢复。

    作者有话要说:  长公主:你猜我有没有恢复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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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无心刃

    尚未恢复?

    祁清和将佛珠重新戴上,淡淡抬眸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你转过去。

    外边天色都已至正午,也幸而她早早告了假,这段时日一直未曾上朝,否则当真叫人笑话。女将素来克己慎独,平日在府中此时都已练完一上午的刀法准备看书休憩了,只没想到昨夜这般荒唐,竟让她生生空度了半日光阴。

    黎知鸢将目光自她松散披着的衣襟下露出的些许肌肤与痕迹上轻轻移开,余光中却仍能隐约描摹出女将这副被蹂蹑疼爱过头的模样,叫她恍惚间唇齿干涩一片,指尖不觉摩挲。

    从不识情爱,如今浅尝,原是如此滋味,叫人欲罢不能。

    祁清和也不再与她纠缠于记忆的问题,只扶了扶额,撑坐着慢慢下了床。指尖已置于腰间系带上,却又兀然想起了什么微侧着头冷声道了这一句。

    方才醒来时连手腕上的灵力锁都是刚解下,自然连一件衣物都不曾穿。若是此时不换戴好,那她当真无脸出去见人。

    纵然已坦诚相见又缠绵了一宿,可女将换贴身衣物时,着实不想在被人用如此炙热得毫不掩饰的目光盯着看。

    黎知鸢神色一僵,随即垂下眼帘,抿唇沉默着侧过了身子。

    她的眼睛看不见,耳朵却仿若一下子灵敏了许多,那衣物轻轻摩挲皮肤的声音一直源源不断地往她的脑海中钻,黎知鸢甚至都能判断出秦观南此时在穿什么。

    应是先以抹胸作掩丰腴,随后穿上里衣裹住柔韧的腰肢

    大概旁人不会想到的,女将宽大的衣袍下竟藏着纤如细柳般的腰肢,情动时便会不觉微颤,勾人得紧。还有长靴中的足踝,又娇又嫩,好似是女将身上最敏感的部位,只要指尖轻捏,便能让秦观南眉宇间霜雪般的禁.欲与隐忍霎时破碎,自唇齿流露出几许破碎而妩媚的呜咽之音。

    祁清和穿衣服干脆利落,换得很快,不过片刻便将腰间束带也整理完毕,随后转过身去瞧向床上的长公主,准备说些什么。

    但她的话音在看见满脸红晕、神色怔怔的黎知鸢时都被尽数堵在了喉咙中。

    一夜过去,女将太过熟悉她这般神色了。

    此时额角青筋一跳,忍不住阖了阖眸,半晌见她仍旧魔怔了一般愣在那里,便暗咬牙哑声问她:

    你在想什么?

    黎知鸢眼帘一颤,垂下了头,低声答道:在想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

    祁清和深深看了她一眼,只扯唇轻呵,并不理她这句话。

    我要出去寻些能抑制你体内毒素的草药,殿下便好生呆在府中。

    她眯眸轻拨佛珠,敛眉掩了那些羞恼的怒意,弯腰去捡起了地上扔着的青铜面具,打上一个清洁咒后抬手以此重新遮掩住面容。

    祁清和取出簪子为自己束好墨发,拂袖出门之际却又顿足片刻,她没有回头,声音已然恢复了往日中的冷冽平静:许会出去几日,你的暗卫就在府外,有事就去找他们。

    身后之人默然许久,随后低声应了。

    祁清和听了她的回应后便不再逗留,身形顷刻间在原地散作云雾消失。

    唯留床上之人在她的气息远去后才抬眸看向了女将方才站立的位置,瞳孔中幽暗如渊,却是兀然闪过几分类似于不解的情绪来。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像是被下蛊了一般抬手于鼻尖轻嗅,上面好似还残留着属于女将的气息,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昨夜的荒唐。

    黎知鸢凤眸微睁大了些,仿若一瞬被火烫着,瞬间放下了指尖。

    祁清和这一走,果真是去了好几日。

    这让长公主一肚子打下的草稿也没了用武之地。

    在一日与暗卫定下日后之计、勘探京城局势后,黎知鸢随手放下文书,不经意般问了句。

    南南秦观南如今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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