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抬袖掩唇,端坐于桌边漠然瞥了眼跪于面前的暗卫。

    暗影深深低下头,装作未曾听见那开头二字,恭恭敬敬地如实回复她:秦将军最近在打擂台。

    黎知鸢一怔,眉心微蹙:打擂台?

    秦将军好似身上缺了钱财,在不久前去拍卖行拍下几株稀缺灵植后便去了京城中的地下擂台。

    灵植,钱财。

    长公主沉静无波的面容上陡然掀起点点涟漪,似是有些无奈般阖了阖眸,低声自语:她缺钱为何不与我说?

    当真是个一根筋的木头变的。

    暗影垂头不语,只作未听出这句话中那些许连黎知鸢恐怕都不曾察觉的柔和嗔意。

    秦观南出身散修,自无多少钱财。当初做边关将领时,那点俸禄大多也分下去抚恤战亡将士。而如今说着是回京受赏,却被皇帝忌惮折辱,除了一个长公主伴侣的名头外,其余所赏赐下的灵石不过是看着多罢了,实则真正要维持一个将军府的开销,最后也几乎不剩什么。

    更别说这些月府里还住进了一个祖宗,光是她给黎知鸢买碧玉果子这种皇族吃食就是在掏库中那点所剩无几的积蓄。

    之前仅有百余岁记忆的长公主不懂秦观南的处境,如今彻底恢复神识的长公主又怎会不懂?

    她不过是存了些不可说与旁人听的小心思,想耐心等着年轻气盛的小将军最终无钱窘迫时来寻一寻她,身为伴侣,她自不会叫秦观南当真穷得流落街头。

    哪成想那木头竟是一声不吭地都忍了下来,宁愿去打擂台也不愿来寻她帮忙。

    长公主心中暗恨秦观南这性子,侧身伸手取过桌边放置的茶盏,指尖捏盖轻拨水面点点墨绿,敛眉抿下一口温热的茶水。

    她如今在与谁打擂台?

    昨日是出窍后期,今日应是到了合体期修士。

    女人动作一滞,蓦然抬眸看向了暗影,茶盏重重落下:她不过才出窍期,如何与合体期修士打擂台?!

    黎知鸢眸中微寒,丹唇紧抿:去将她给我带回来!

    京城擂台本就是赌命赢钱的地方,若是对上修为低下的也罢,可秦观南身为她的伴侣,又何必为了那点儿钱财去越级拼命?!

    暗影低声应诺,心中却是叹息。

    此时已近黄昏,恐怕秦将军的那一场早早就打完了,如今去着实有些晚。

    正待要出去,却兀地听见了外边些许动静,随后是熟悉的比往日略重了些的脚步声。

    长公主侧头望去,目光透过这层房门竟像是已看见了女将的身影一般。

    她不再说话,只挥手让暗影退下,自抚了抚发髻,神色淡淡地端坐着等待女将推门而入。

    然而

    外面骤然响起三声敲门声,在这时恪守礼节的秦小将军声音有些干涩沙哑,低低问道:殿下可方便?我进来了。

    黎知鸢:

    长公主神色微冷,平静道:进来罢。

    有些血气味儿。

    一身黑袍的女将抬足进了门,反手阖上。她仍戴着青铜面具,身上虽有些血气,但衣物却是干净整齐的,一如往日般冷肃寡言,见了黎知鸢也没多说什么,只从芥子空间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来递给了女人:抑制毒素的药物。

    祁清和抚了抚袖,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为自己倒了杯茶水。

    她没有说这是哪儿来的,也不曾提及她是如何得到这些灵丹的,态度淡漠得好似她仅出去了片刻便回来了,让一旁等着她的长公主心中不觉微闷。

    长公主捏着小瓷瓶,目光扫着她,方抿唇要说些什么,就见她又陡然放下了杯盏,取出一盒子熟悉的果子来放在桌上。

    才买的,吃吗?

    祁清和打开盒子,抬眸看了看一旁的女人。

    黎知鸢:

    黎知鸢险些被她气笑,此时也不想其他了,仿若如之前一般只剩了百余岁的记忆,眸色晦暗,勾唇颔首应了。

    吃。

    女将得了回复后就没有再看她,平静地取出一只小碗,沉默而熟练地给她剥果子。

    黎知鸢一直盯着她瞧,目光却在偶然间瞥见了她衣袖下若隐若现的方结疤的伤痕,心中那点酸涩气闷的火焰霎时被冷水泼下,一瞬化作青烟散去。

    长公主眸色怔然,唇瓣动了动,终是无声。

    这果子过于甜了些,一入口,便遮掩下了那点不知名的涩意。

    你这几日便吃些灵丹罢,也对休养神识有好处,助你尽快恢复记忆。

    默然着的女将陡然启唇道。

    留一些等日后情毒发作时吃,若不够了,我再去弄些。

    祁清和垂眸看着指尖中剥了一半的果子,冷冽的声音中已不知何时地柔和了许多。

    她将剥好的又一个果子放至黎知鸢面前的碗中,仍旧当长公主是只有百余岁的记忆。

    嗯。

    黎知鸢指尖一僵,唇齿间再次泛起密密麻麻的不明酸涩来。

    是了,秦观南纵然是喜欢,也只是喜欢她百余岁的模样罢了。

    长公主敛下眸,不再作声。

    京城中风云动荡,长公主恢复记忆后便联系上了自己的暗卫和潜伏起来的太尉等人,暗中将所有营中奸细尽数拔除,亦悄然在各地清理着帝王埋下的钉子,只待一个时机就能逆转翻盘。

    如今黎知鸢需要的,是有一个人能够吸引分散皇帝的目光和一部分京城里的人手,让她能更方便快捷地推动布局。

    很快,这个机会来了,却又让素来狠厉果决的长公主迟疑犹豫。

    秦观南为她找到了能够彻底清除情毒的药方,其中有一味草药正在苍梧京城不远处的秘境之中,所以她来与黎知鸢说一声,不日便要动身前去探一探了。

    那夜,黎知鸢瞧着身旁正低头翻看兵书的女将,目光在她未戴面具的脸颊上轻轻划过,愣怔许久,竟是一时无法开口,说不出应下的话。

    怎么了?

    不远处的烛火摇曳跳落至女将的脸颊上,暖黄的色彩将她锋利的眉梢也晕染出了些许柔和。许久未听见答复,祁清和偏头垂眸去看了看身旁已侧身躺下的长公主,瞳孔中隐约浮了点点光亮。

    女将对上了她的眼睛,突然浅浅的微不可觉地勾了勾唇角,第一次伸手碰了碰黎知鸢的脸颊,低声安抚道:别怕,等我寻回草药,你就不用再受情毒了。

    她的动作像是蜻蜓点水般轻柔,一触即分,她只将黎知鸢的异样当做是在担忧而已。

    好似从那一夜开始,她们之间就发生了些悄然的变化。

    黎知鸢眼帘轻颤,陡然抬手握住了她缩回去的指尖,在女将略显惊诧的目光下将之轻轻覆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喉中如被刀子磨过,一开口就沙哑得不像样子。

    长公主张了张唇,近乎是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字来。

    好。

    女将安静而纵容地看着她,得到回复后忍不住轻轻笑了。

    桃花眸中流光潋滟,正是姝色无双。

    莫怕。

    女将以指尖抚过她的脸颊,含着些不易察觉的纵容与柔和,再次安抚道。

    纵是根冥顽不化的玄冰木头,也终究会在自己的伴侣面前消融霜雪、收敛寒意。

    那一瞬,黎知鸢平生第一次胆怯,不敢抬眸望向她的眼睛,亦不敢去看她瞳孔中含着的克制却灼热的情愫。

    次日,祁清和写完告假文书,与府里老管家嘱咐过细碎事务后便走了。

    踏出门的那一刻,她好似想到了什么,转头去跟房中的女人轻声道:碧玉果子也吃了许久了,等我回来的时候看看有没有新奇的吃食给你带。

    长公主沉默地看着她,指尖微捏膝上衣物,点了点头。

    早些回来。

    好。

    待女将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黎知鸢才缓缓收回了目光,独坐在空寂的房屋中,陡然对着虚空开口喃喃道:黎裴宴大势将去,手中也抽不出多少人。只等我此次一举登位,日后迎南南为后,必不负她。

    无人回她,暗影亦知晓她并不需要回应。

    黎知鸢只不过是说与自己听,借此稍稍平复慌乱不安而隐隐升起几许后悔的心脏而已。

    可她矜傲而掌权多年,已有了几分自负,因而在此时有意地忘却了一个道理。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天下的事并不会处处都顺着她的意思发展。

    祁清和心中倒也对黎知鸢的算计知晓一二,此时自己主动入局做戏,以补好日后脱身的理由。

    想必就在她踏出将军府的那一瞬间,黎知鸢手下就有暗卫跟上,故意留下踪迹给皇帝看,借此让皇帝疑心是她出去与黎知鸢党派联络,从而分散小皇帝的注意和火力。

    她穿戴上宽大的带着兜帽的黑斗篷,以帽檐遮掩自己脸上标志性的面具,一路向秘境走去。

    但就在将近离开京城之际,祁清和陡然于大街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与记忆中的有几分不同。

    月白长裙边绣着缥缈云纹,女修以银冠束发,仍旧如当年一般温婉端庄,举手投足间都是从容不迫的涵养与礼节。可她脸上虽显浅淡平和的笑意,那双眸子深处却是一片如深渊般幽寂暗沉的冰冷漠然,若是与之长相对视,便会隐约生出几分被蛇类盯上、打量着如何下口的寒意。

    祁清和见她与苍梧京中拍卖行的领事仿若正在说些什么,那领事对着她恭敬行了一礼。而女修眸中如雾般浮着的笑意终于真实了些,抬手扶起了那领事。

    宽袖滑落了些,手腕中佩戴着的一串花链完好鲜艳得一如当初。

    黑袍的女人静立片刻,随即淡淡移开目光,便那般隔着半条街不紧不慢地走过了女修身旁,径直出了城门。

    云家主,怎么了?

    拍卖行的领事含笑关怀问道。

    云江蓠唇角微弯,眯眸扫过那渐远的黑袍身影,瞳孔中划过些若有所思的意味。她闻言收回了目光,亦含笑看着领事,温声答:无事,恍惚间好似看见了一个故人的身影。

    女修嘴中说着故人,脸上也随之稍稍柔和了下来。

    领事见她这般神色,亦顺之恭维:他乡遇故人,当是好事。

    云江蓠敛眸轻笑不语。

    若真能遇到她心中故人,确实是好事。

    可惜了。

    女修眸色骤黯。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火葬场追不到之后会有一段阿蓠的主场,所以阿蓠这会儿出现,不是跑龙套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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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无心刃

    砰!

    秘境丛林中骤然发生爆裂轰鸣之声,周边空间都被强大凶猛的灵力刀刃划出裂痕。血气弥漫升腾。可这锋利刀刃也终究抵不过修为上的压制,不过一刹,黑袍的身影便被那群追踪者联手击退,唇角慢慢溢出猩红的颜色来,在合体后期的修为压迫下身形不住微晃,隐忍着持刀稳住,虎口发震。

    她的兜帽早已在灵力碰撞所产生的冲击流中落下,身上大大小小的痕迹自进入秘境后就未曾消退过,也幸而袍子颜色深瞧不出来,否则应是愈加狼狈了。

    长公主在哪儿?

    对面的青袍男修眯眸打量了她一番,陡然开口厉声问道。

    女将似是未闻,只垂头兀地吐出一口鲜血,随后抬起手抹了抹自己唇边血珠,放于刀柄上的指尖猛然攥紧,肃杀凶戾之气自她刀下爆发。她的身后上方一点点浮现出巨大可怖的狼头幻影,狼眼微动,如有实体般死死盯向了对面众人。

    凶恶嘶吼之声在此间响起。

    剑有剑气,刀有刀意。

    刀意化形,即为影兽。

    祁清和指尖攥得愈紧了些,唇瓣发白无血,重重阖了阖眸。

    再次睁眼时,这四周领域已然在一瞬间变幻倒置,无形刀域大开,空间灵力停滞,直接将她的修为暴涨推上了合体期。

    只有在战场上屠戮斩杀过千万敌手,才知晓狼烟四起、铁马奔腾时的荒凉与冷厉,才能练出这般一往直前、孤傲而暴虐的刀域。

    银白刀光划破重重昏暗,撕裂天际,带着暴虐之意铮然落下。

    男修神色微动,继而紧蹙眉,手中亦握长.枪,身形如掠影孤鸿般冲来,杀气纵横。

    秦观南,不能留了。

    若再给她一段时间,必成强敌。

    那倒不如,在此刻便杀了她,永绝祸患。

    男修瞳孔森寒,心中杀意愈浓,彻底放开了自己的修为,如重山般压向女将。枪法如龙,咆哮刺去。

    他身后几个出窍期的修士也一齐杀来,冥冥中阵法成型,困扰包围住了祁清和,仿若绞杀笼中雀鸟似的寸寸逼近。

    然而女将不是雀鸟,而是沙场荒原中的孤狼,此时刀域陡起波澜,汹涌如浪般压制着其中修士,手腕轻动,刀锋偏转半寸于侧边斩向男修长.枪,灵力皆附于其上,生生将枪尖斩逼后退。祁清和瞳孔凝然肃杀,抿唇咽下喉咙中翻涌的腥味儿,乘胜追击,指尖微震,点点火光便于其中爆发流淌,火势突涨,燎原已成,火龙睁眸缠绕于长刀之上。

    凌厉刀光在熊熊咆哮的火焰中划破苍穹,携着狰狞怒吼的火龙,一齐斩向男修。这一刻,她刀尖裹着的修为骤然爆发至合体后期,刀光迅疾如闪电,却又带着山峰坍塌压倒时的厚重,在男修微缩的瞳孔中,顷刻间划破了他的咽喉。

    鲜血喷溅。

    可男修最终狠厉刺来的长.枪势头却一分未减,在最后一瞬自她额上刺下。

    女将眸子一凝,身形微偏,那长.枪便偏离了半寸,只于她脸颊侧边刺下她的青铜面具,锋利的枪势自上而下划破肌肤,巨大的杀意和未散而磅礴的灵力将女将的身体向后击退,而祁清和的身后,正是几把已然逼近的剑尖。

    啪。

    青铜面具砸落在地,女将隐隐泛白却精致无双的容颜显露于众。

    那脸颊侧边刺破的痕迹正溢出大片血珠,映在她肃杀狠厉的眉目间竟是衬出似曼陀罗般妖异鬼魅的颜色来,也让暗中冷眼打量着的女修赫然睁大了双眸。

    发簪早不知丢在了哪里,墨发凌乱地披在她的肩上。

    祁清和的体力在刀域大开与方才那一击中彻底耗尽,此时只能调动刀域压制逼迫他们收回覆在剑身上的灵力,却无法阻止男修死前挣扎反扑而来的枪势将她击退至身后几人的剑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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