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知看了一眼陆岺,心下明白。天子已跟朝臣达成协议,陆岺可放,左玉不可放!当然,以他对这位天子的观察来看,此举恐怕非真心,恐怕也是诈一诈毕新的。
    想到这里,抿嘴一笑,道:“我来替佩瑜伸冤。小侯爷若无事,请让一让。”
    “左玉她怎么了?!”
    陆岺瞪大眼,“她去哪了?她不是被放回家了吗?!”
    “小侯爷,左师妹已被转押至大理寺了。”
    陆青道:“若我等不替她伸冤,恐怕都不用过审,她便成了祸乱天下的妖女了!”
    “什么?!”
    陆岺跳了起来,怒道:“怎会如此?!这事我也有份,为何我就被放了出来?!”
    没人回答他,只默默地看着他。
    这一瞬,陆岺好似明白了什么。
    舅舅……
    是要牺牲左玉,保住他?
    “要是你愿意,我可以保护你一辈子。”
    “嗯,我信。”
    昨日之言犹在耳,可如今,她却要因自己而死?
    陆岺的眼一下就红了。一种控制不住的情绪涌上心头,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心痛”二字的含义。
    以前他总觉别人说自己心痛是有病。又不是心有毛病,好好的怎么会痛?
    但这一刻,他懂了。
    原来,没有毛病的心,也是会痛的……
    他转过身,冲向闻天鼓,一把抓起鼓槌,对着鼓面疯狂敲了起来,“昏君!昏君!左玉为天下做出多大的功劳?!你不是因此而封赏她为姬君的吗?!减租有什么错?!赵衢犯法,被打又有什么不对?!昏君,昏君!你要治左玉的罪也一并将我治了!这天下的道理哪有两套说法?!昏君,出来,我要伸冤!”
    看守的侍卫吓得腿都软了!
    我滴个娘!连天子都敢骂啊?
    “想不到声名狼藉的小侯爷竟是这等热血男儿!”
    陆青大为惊奇,“流言果然误人啊!”
    许明知一笑,“本就是赤子,血自是热的。”
    说着便是上前,拉住发狂的陆岺道:“小侯爷,自古狱内晦事多。老夫有个请求……”
    “你不用说了!”
    陆岺直接扔了鼓槌,“这里交给你,我去大理寺!”
    说罢便是飞奔了起来。
    没有马,他的马儿在家。宫门前也无人能借马给他一用。但陆岺相信,只要拼命跑,自己不会比马跑得慢。
    他一路狂奔,脑海里全是说书人对监狱黑暗的描述。
    想到这里,脚下就好像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力量,跑得越来越快!
    左玉,等我!
    你不能被人害死了!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想娶你当媳妇,想跟你白头偕老,想听你骂我!我还没说我心悦你,还没学会做玫瑰冻,你怎能死?!
    等我,一定要等我!陆岺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一定做到,永不失言!
    风在耳边呼啸着,肺部好像火烧一般。但陆岺浑然不觉。他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这世上最悲惨的事,莫过于喜欢二字还未说出口,便永失挚爱!
    左玉,等我!我来了!
    第64章 我进去,她出来!……
    无雨的秋日午后,吹起的微风都是暖的。
    阳光洒在皇宫的琉璃瓦上,带出一片五彩斑斓的富丽堂皇。
    宫内,金桥外的德顺门前,百官匍匐在地。阳光映照在官服上,那些绣于官服上的禽鸟好似活过来一般,看着十分鲜活夺目。
    百官叩阙,对于天子来说是极为强大的压力。在将左玉转押大理寺后,这些官员并未退去。
    他们控诉左玉陷害忠良,无故羞辱朝廷大员,逼死官员生母,祸乱朝纲。要求天子立刻下旨,将其斩于菜市口,以安朝纲。
    天子的退步并未换来朝臣的退让。他的退让仅仅只是将自己的外甥摘了出来。而为了永绝后患,为了震慑人心,这群人最终要的结果是左玉死。
    毕新跪在最前方,后面跟随的官员有两百人之多。一些上了年岁的官已承受不住这折腾,倒过去了。
    百官叩阙,为臣者为表示视死如归,舍命劝君王的决心,不光得五体投地,还不能喝水吃东西。
    如今虽是秋日,可上了年岁的人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折腾?从天还未亮时跪到下午,一些上年岁的官员已晕过去好几个了。
    但无人退却。今日是为劝谏君王而来,若死,亦是名垂史书,何惧之有?!
    阳光正好,暖风微醺,众人跪在地上,浩然之气徘徊于心间。似天地亦受感召,云层渐厚,逐将金光吞没。
    风起,吹着宫门下的铃铛“叮铃作响”。转眼,灿灿天地金光褪去,晦暗次第袭来。
    少时,雨至。
    “陛下,看看啊,陛下!”
    见到下雨了,毕新忽然直起身,双手向天托起,昂着头,流着泪,撕心累肺地喊道:“天都在哭,天都在哭啊!太祖昔年说,要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如今妖女左氏诬陷忠良,祸乱朝纲,连老天爷都哭了!陛下啊陛下,您看一看吧!妖人不诛,国将不……”
    “轰”的一声巨响,将毕新的话打断。
    “雷,雷,打雷了!”
    德顺门前的官员呼喊了起来,“老天爷怒了,请陛下诛妖女以慰天地啊!!”
    如今已是深秋了,此时响雷,着实反常。
    毕新眯起眼,很快又大哭了起来,“天将降大罪于大昭,陛下,你听听,你听听,雷……”
    “咚!咚!咚!”
    话未说完,悠长的鼓声透过雨幕传来,再次将他的话打断。他蹙眉,之前听到鼓声乱响,只以为是陆岺那小子没见到左玉在闹。可现在鼓声又响了,听这鼓点声,明显是精通韵律之人。
    是谁?
    宫门外,许明知拿着鼓槌,身上的披风已脱去,只留一身素白。
    闻天鼓旁,陆青跪拜于地,身上的外衣同样脱去,只亵衣。一本《太祖训示录》被安放在他的背上,一把油纸伞挡住了秋雨对训示录的侵袭,而未被雨水遮挡住的地方已全湿了。
    在许明知与陆青身后,所有门生皆已将外衣脱去,只留素白的亵衣。他们跪拜在地,任由雨水浸润。
    寒冷极了,但心是热的,血是热的!
    在他们身后,是全京城的百姓!满满当当的人,从街头排到街尾,几乎望不到尽头。
    许明知奋力敲打着鼓面,但皇宫的门始终未打开。
    雨渐渐大了起来。
    而鼓声始终未停。一人力竭,一人再上。一声声鼓声回荡在天地间,与雷鸣相合,久久不歇。
    大理寺外,被雨淋得湿透的陆岺大口大口喘着气。眼前已有些模糊,被雨水吹打后,更觉模糊得厉害。
    使劲全力的奔跑让他的肺部如火烧一般,头也有些晕乎乎的。但他顾不上这些。对着自己的脸用力拍了拍,伸手擦了擦眼,挤开人群,道:“开门,本侯要见德惠姬君!”
    侍卫一见是这大魔王,吓得连忙道:“小侯爷稍等,小的去喊大人来。”
    “赶紧去!告诉他,今日德惠姬君若是少了一根头发,小爷我把他这衙门都拆了!”
    本去宫门前探情况的贺稚书与李顺福听说陆岺来了大理寺,立刻调转车头,追着来到了大理寺。下车挤开人群,一见这情形,贺稚书一把拽住李顺福就往外跑。
    “侯,侯……贺先生,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杂家!”
    被拉出人群的李顺福一脸莫名其妙,“奴婢得去拉住侯爷,可不能再蹚浑水了!”
    “赶紧,回去!”
    贺稚书道:“跟我回去求公主,快!”
    “求,求公主做什么?侯,侯爷出来了呀!”
    见贺稚书神色狰狞,李顺福也被吓到了。但他不明白,这时回去找公主做什么?等公主来了,侯爷祸都闯完了。
    “求她现在就去左家提亲,救一救姬君!不然有私情一事就该成真了!”
    李顺福愣了愣,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连连道,“您快回去,奴婢在这儿看着小爷。”
    “好!”
    贺稚书将车从马上解套下来。感谢陆岺平日没少折腾他,他一个文弱书生现在都会骑马了。
    他翻身上马,策马狂奔。一边跑一边喊,“让让,都让让!在下去求公主来救姬君!”
    沉默的百姓立刻让出道路来,让贺稚书通过。
    大理寺推丞施伟想死的心都有了。
    今日百官叩阙,上官全部去叩阙了,只留下了他这推丞以及断丞、司直几人。
    大理寺监牢内,如今就关了三人。但这三人正是搅起天下这场风云的人。
    商贾罢市,学生罢课,万民齐聚大理寺与宫门!谁都看得出来,这场风波已撼动了整个天下!本来看着这多百姓,他们压力就很大了,现在又来了个大魔王,这是要他的命啊!
    可他不出来又不行。上官走了,现在他官位最大,若不见,天知道这搅屎棍会干出什么来。
    因此,他只得硬着头皮出来。见了陆岺,还未行礼,便听那纨绔道:“不要来这些虚礼了,赶紧开门!”
    施伟哪里敢给他开门,只得拱手道:“小侯爷,大理寺关的都是重要犯人,若没陛……哎哟,你,你,你怎么打人啊?!”
    话未说完,便见一只手甩了过来,直直甩在他脸上的同时,更为阴冷的声音传来,“犯人?你说谁是犯人?!德惠姬君培育神种,来日必可活人无数!她怜悯农人,为庄户减租,到底是犯了哪条法?!你说她是犯人?”
    陆岺满眼的阴沉,伸手抓住施伟的衣襟,“她若有罪,你们便该下十八层地狱!”
    说罢便是将人一推,细长的眼里泛起阵阵杀意,“把门打开,听到了吗?”
    施伟哆嗦了下。那眼神好可怕。这个纨绔凶是凶的,但这种吃人的目光何曾有过?好似荒野上的狼一般,眼里满满的皆是嗜血般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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