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到了“慎勉堂”,这便是县令居住的正院了。在慎勉堂两边还有东西厢房,用来给县令的访客居住。
    院子里已摆上了八仙桌,八人一桌,共有三桌。花园内无花,不过这院里倒有几盆绿植。
    左玉扫过去,发现有自己庄上培育的白荔枝与粉荔枝月季,她眼眸沉了沉,对姚席所展现出来的简朴有些怀疑了起来。
    白荔枝与粉荔枝月季是系统给的。这种月季花朵大,长势快,枝条粗壮,用来当鲜切花很是合适。经过几年的摸索,今年才推向市场。
    这种月季可不便宜!是专门针对富贵人家销售的花苗,且今年夏天还被皇室定为了贡品。在京城,一棵一年生的小苗价钱就在三两银以上。如果运到池州,没个十两银子别想拿下来。
    而摆在院里的这几棵月季明显不是一年生的小苗,而是三年以上的老桩。这种苗,庄子里不算很多,每一盆售价都在十五两银以上。
    一个连花园都要用来种地的县令若真简朴,又如何会花这钱?更别提,院中茉莉香气阵阵,摆在西南角的那两盆茉莉亦是这时代没有的重瓣茉莉,每盆幼苗的售价在京城的售价亦要一两银。
    左玉将一切细节看在眼里,也不询问,只面带着微笑,听着姚席说话。
    “姬君乃是陛下亲赞的女圣。既为圣,当不拘世俗小节,还请姬君上主桌入座。”
    左玉笑了起来,“姚县令说的是。只是我不善饮酒,若坐主桌难免扫兴。”
    她看向屏风另一边,道:“我便与诸位夫人坐一桌吧。阙云城处前线,无甚好物可买。正好,我想给婆婆带些特产,与诸位的夫人坐一桌,也能给我介绍介绍本地特产。”
    她说话软绵绵的,神情也柔和和的,可听在人耳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味道。
    久处高位,说话行事自有威严。
    姚席连连道:“那便听姬君的。夫人,来请姬君入座。”
    屏风后绕出一女子,年约四十上下,戴着薄纱幕篱,见了左玉便福身行礼,“拜见姬君。请姬君移步入座。”
    左玉点头,跟着姚席夫人绕过屏风,坐了下来。
    祝酒词开场词过,迎风宴便开始了。
    左玉这一桌都是女眷,有姚席夫人叶氏、县丞夫人段氏、教谕夫人王氏等……
    相互介绍后,便是上菜。当真是全素宴,不见一点荤腥。
    “姬君,请尝尝这菘菜。”
    叶氏让人布着菜,“这菘菜是夫君亲手种的。”
    左玉笑了笑,“那是该尝尝。”
    吃了一口,见所有人都望着自己,便点头道:“异常鲜美。”
    顿了下又道:“可是用香菇水提鲜了?”
    “瞒不过姬君。”
    叶氏笑着道:“今日您来也不能太寒酸了,故而所有菜都用香菇水提了鲜。”
    恐怕不止吧?
    虽然味道很淡,可左玉还是从这清汤白菜里尝出了一丝荤腥的味道。她味觉并不比常人好,但是她知道嘉靖帝吃素的典故,所以品尝时就会仔细去分辨。味道很淡了,但的确是有荤腥味的。
    真是怪了!大昭奉行高薪养廉,这姚席何必如此作态?她不动声色地点头,“姚县令有心了。不过即便没有香菇提鲜,身为一县之长能亲自下地种菜,这菜便是世上最鲜美的。”
    听到左玉夸赞,叶氏显得很高兴。见左玉虽话不多,但也不像是那般难亲近之人,再加之有意巴结,便打开话匣子,给左玉说起了本地的风土人情。
    “要说咱们沂阳县也没什么好玩的,不过在郊外倒是有个风俗颇为奇特。”
    “哦?”
    左玉故作来了兴趣的样子,“是何风俗?”
    “姬君从阙云城来,想来应见过。”
    叶氏笑着道:“我们这儿有几个村,要么只有成年女子,要么只有成年男子。”
    左玉心里一跳,这是肉戏要来了?
    教谕的夫人王氏望了过来。她神色淡淡,从开始到现在便一直低着头吃菜。可这话出口后,她却抬起了头,看向了左玉。
    左玉放下茶盏,道:“倒的确遇见过,开始还纳闷,为何这村里无成年男丁,且梳起娘子颇多,我还以为是这里靠近前线,成年男子都去服劳役了。现在听夫人这般说,是此地特有风俗。敢问夫人,这到底是何风俗?”
    “我们这儿有个传说,说是开天神陨落于此,后有神女来此,与开天神神魂契合,生下神子神女,由此繁衍出诸多后代。这世上所有的人皆为开天神与神女的后代,但以赵家村与羊家村一带的人血脉最纯净。故而代代人都要按神女时期的风俗过日子。男孩成年后,便要由男子接回自己所属的村去,而女子若不想与人契合,便要早早梳起。”
    他们知道自己等人去过那两个村子!
    所以,那村子其实有暗哨一直在盯着吗?
    左玉心里的疑问更多了。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装着听到奇闻时的吃惊样子道:“我大昭最是遵圣人教导,这等风俗难道就没有惹来非议吗?”
    “有人也说过。”
    沉默半晌的王氏忽然插话,“不过非议之人往往会死于非命,死的人多了,便也没人敢提了。而赵羊家的女子也有想过正常日子的,但只要那样做了,便会惹来诅咒……”
    她淡淡的表情忽然生动了起来,眼里蕴起了惊恐,“不光她们自己会有灾,整个池州都会遭殃。”
    “是的。”
    段氏似也很恐惧,捂着胸口道:“三年前地龙翻身,六年前旱灾,皆是因赵羊家女子想过正常夫妻的生活……”
    “这……”
    左玉蹙眉,故作困惑的同时,却是看了王氏一眼。一桌人,王氏显得很低调,但也正是这低调给了左玉一种怪异的感觉。冒然开口,她便对她格外关注了起来。
    刚刚那一瞬,她抓着帕子的手不由自主收了下。那不像是恐惧导致的,更像是一种无法压制的情绪……
    她垂下眼,再抬眼时,“困惑”已退去,只轻轻摇着头,“这还真是世间少有之风俗。”
    顿了下又道:“只是女子要独自一人将孩子抚养成人,还要下地干农活也着实不易。那些孩子的父亲们有给些钱财帮扶吗?”
    “那自是有的,毕竟是他们的血肉。”
    叶氏叹气,“所以有些女子干脆梳起,不嫁人,不生孩子了。”
    “好在县令老爷仁慈。”
    王氏又道:“他来了后听闻这风俗,便说赵羊两家女子对池州奉献颇大,不应受人非议,而是应立碑赞扬,表彰她们为了镇守一方平安过着有丈夫等于没丈夫的日子。”
    “是啊。”
    段氏叹气,擦了擦眼角,“也是一群可怜人。有外乡人经过时,都不敢说自家事,只称男人都服劳役去了,怕被人嫌弃。县里乡绅多怜悯,百姓亦感激她们的恩德,故也时常接济,好让那群可怜女子不至于太辛苦。”
    “虽圣人有教导‘未知生焉知死’。”(注1)
    左玉道:“但圣人亦说敬鬼神而远之。鬼神之说非我等常人能参悟,但敬着总是没错的。姚县令能体他人不能体谅之苦,当真是将圣人言读懂了啊!”(注2)
    她一脸赞叹与敬佩,让叶氏微微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也生出得意。
    女圣又如何?斗道百官乡绅的其实是陛下,可不是她。到底年少,看事哪能那么透彻?夫君真是瞎紧张了。不就是刚嫁人的黄毛丫头么?有甚可惧的?
    正得意着,却听左玉又道:“这样,夫人,明日可否派人帮我去买些米面油盐与布料?我想亲自送去,看看这些苦命的女子,也表表心意。”
    叶氏瞳孔微微一缩,没想到左玉会这样说。
    “不敢劳姬君大驾。”
    她忙道:“小妇人帮您置办了送去就行。”
    顿了顿又道:“姬君乃是当今唯一的女圣,玉体尊贵,怕是不宜踏入那不吉之地。”
    “夫人此话何意?”
    左玉故意沉下脸,“您不也说她们是一群可敬可佩之女吗?为何又成了不吉之人?”
    “姬君莫要误会。”
    王氏接话了,似是在帮叶氏解围,“那儿皆是女子,无成年男丁,阴气最是重。其实,那一带的确是有些古怪的。男子过十四若还在那村便会生病。您是我大昭女圣,若在此地出了事,尊翁便是摘了乌纱帽也是吃罪不起啊!”
    “对,对。”
    叶氏道:“还请姬君体恤我等。妾身可以陪着您亲自去采购,但您万万不能涉险啊。”
    左玉眉目舒展开来,道:“原是如此。那好吧,姚县令如此热情相迎,我也不能让他为难了,明日便有劳夫人带我去集市采买吧。”
    叶氏松了口气,连连笑着道:“这都小事,明日妾身陪着您去,万不敢有人坐地起价的。”
    一句调侃后,饭桌的氛围上又热闹了起来。左玉听她们说着此地的趣事,看似有兴趣的表面下却已是琢磨开了。
    这沂阳县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王氏那番话……是在暗示什么吗?
    第97章 毫无破绽
    不好!
    左玉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赵羊两村都有暗哨的话,那么自己现在喊人过去岂不是暴露了?!
    想到这里,她便站起身,叶氏忙道:“姬君,怎么了?”
    “哦,我生产过后这腰总酸疼,我想让夫君帮我揉一揉。”
    话一出口,在场女眷都暧昧地笑了。
    “姬君与侯爷感情真好。”
    段氏羡慕地道:“我生了孩子,我家那个只想着孩子,哪还会惦念着我?”
    左玉笑笑,不多言,只问道:“叶夫人,可有小室能容我休息下?”
    “有,有的。”
    叶氏道:“姬君请随妾身来。”
    “有劳叶夫人。”
    左玉表示感谢后,道:“芙蓉,你去叫小侯爷过来。”
    “唯。”
    芙蓉绕过屏风,行了礼后在陆岺耳边耳语了几句。陆岺先是一惊,随即便纳闷了起来。
    玉儿腰不舒服?可从来没说过啊。他灵光一闪,忽然觉得左玉这反常举动是有深意的。他忙起身,笑道:“姬君有些不舒服,去小室休息了,我去看看。”
    “侯爷可要请大夫?”姚席似很关心,“本县有个致仕的老太医,医术很不错,下官在他老人家那儿也有几分薄面。”
    “不用。”
    陆岺道:“她来回颠簸,腰有些不舒服,我去看下就行。”
    姚席忙道:“侯爷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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