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飞云再一次重重推开李长柏的胳膊,左右旋进。

    李长柏很不服气,怒道:你当猫逗耗子呢?你不是江湖上声名狼藉的沈飞云吗,怎么不用你的素面扇来对付我?

    这个问题就有些尴尬了。

    沈飞云摸了摸鼻子,微笑道:我落在宜辉坊了。

    宜辉坊是什么地方?是烟花地,销金窟;是英雄冢,温柔乡。

    众人闻言,不禁露出果然如此的笑意,这风流满天下的沈飞云不仅吃住在宜辉坊,现在就连自己的武器都落在里面,可真是

    李长柏果用一言难尽的目光,不屑地扫视沈飞云。

    沈飞云满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与他无关,就是认为他不思进取、醉生梦死,他也全凭对方高兴。

    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事实上,他再珍重素面扇没有,几乎随身携带,就连入睡都搁在枕边。

    今日不带出来,是因为昨夜苏浪咬着扇子,他又有些在意,清洗后便晾在架子上,任其风干。

    一想到苏浪两次轻亵他的珍宝,他真不知要如何是好。

    不等他多想,李长柏再度出手,招式愈发凌厉,显然是料定趁他赤手空拳,因此不再束手束脚,处处针对。

    至此已过了近百招,沈飞云不说完全摸透李长柏的招式套路,至少也弄清了三分,对方虽更加狠厉,他却愈发游刃有余。

    沈飞云和李长柏的武功有相似之处,都要近身,因此轻功和手上功夫出神入化。

    但也不同,李长柏的招术显然更加灵巧,沈飞云虽繁复精巧,却有些大巧若拙的意味在里面。

    打到一半,沈飞云气人地开口:我让你一只手。

    说罢,收起左手,直接背在身后。

    不等李长柏转换路数,他却把对方的轻功学了个七八分,当即将燕子三抄水换做初阳宿雨,以意想不到的步伐,转眼间踏到李长柏身后。

    李长柏反应迅捷,一个前跃,转身下腰,躲过沈飞云的致命一掌。

    掌风外放,呼啸着打入木墙中,留下一个深深凹陷的掌印。

    施红英看到自己阁楼都要被拆,这才急眼,大喝道:你们两个够了没,再动手,老娘不客气了!

    沈飞云心知不能再打下去,于是猛地踢出一脚,仗着深厚的内力,在同对方交接时,狠狠将人踢了出去。

    他想着不能过多得罪金钩赌坊,又运起燕子三抄水,刹那间飞到李长柏身后,将人一把搂在怀中,免得真撞到桌上、墙上,小崽子面上过不去,那可真结怨了。

    沈飞云一个旋转,运功立定,吐出一口浊气,摇头失笑道:你的武功很好,要当掌门绰绰有余,只是脾气太坏,以后收敛着点。不是谁都同我一样

    有他这武功的人,脾气都怪,遇上了只能自认倒霉。

    像他这样温和的少之又少。

    他说的是肺腑之言,但李长柏却恼羞成怒,不能在心上人面前,给这个人一点颜色,反而自己被人出言教训,面子里子都掉了个精光。

    他没什么江湖经验,从小被人捧着长大,又怎么听得进去?

    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他也不是不明事理、胡搅蛮缠的三岁孩童,输了就爽快认栽。

    可是

    打斗中,沈飞云衣领散开,脖颈、胸前满是青紫的痕迹,双颊泛红,一双风流桃花眼微微上挑,眉目含情,俊美锐利。

    而李长柏正被人拦腰抱住,紧紧搂在怀中。

    李长柏不是个傻的,当然知道沈飞云这满身痕迹从何而来,又想到关于此人风流不羁的传闻,自以为被调戏,当即怒上心头。

    沈飞云的鬓发落下,扫着他的脸颊,更是让他怒不可遏。

    不知怎的,沈飞云含笑时,看似十分温和;可此刻,锋芒毕露,叫人不敢直视。

    李长柏侧开脸,咬了咬牙,恨声道:淫贼,放开我。

    沈飞云正要松手,冷不丁听见自己被喊淫贼,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做出什么了淫^邪之事,于是加大劲道,发狠掐住李长柏的腰。

    他冷冷道:你再说一遍,叫我什么?

    淫贼!李长柏被他拿捏住穴道,泄了劲,软软地伏在他怀中,已经恨得双眼通红。

    沈飞云脸色一沉,抬手就在李长柏腰上拍了几个穴道,凑到人耳畔,轻声细语:给你个小小的教训,三年内,你就老老实实做个和尚吧。

    他说完便松手,还没来得及走开,一个不留神,被李长柏抓空。

    啪的一声脆响。

    他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第70章

    沈飞云被突如其来的这巴掌打懵了,若是打在其他的地方,这掌不含内力,他笑笑或者讥讽两句也就过去了。

    但打人不打脸。

    沈飞云收起笑意,面若凝霜,轻声问:你先是骂我淫贼,而后又不分青红皂白,给了我一巴掌,你说我要怎么处理你才好?

    他一板起脸,整个人气势十足,虽在寻求意见,语气和缓,但话里话外俨然不能善了。

    李长柏还不至于被吓到,回过神来,却也知道自己刚才反应过度,打人一巴掌实在不应该。

    是我不对。李长柏冷硬道,我可以用武功战胜你,却不能趁其不备,这样欺辱你。虽然你行为轻佻不自重,打你巴掌也过重了。我给你打回来就是了。

    他边说边扬起脸,闭上双眼,看起来很有骨气。

    沈飞云皱眉,直接掐住他的下颔,冷笑道:你未免想得太美。

    李长柏没等到应得的一巴掌,反而被掐住脸,更有被调戏的感觉,好不容易消除的愤怒,复又涌了上来,于是猛地睁开双眼,恶狠狠地瞪着沈飞云。

    你不是说我淫贼么?沈飞云面无表情地低头,深深凝视李长柏,语气叫人不寒而栗。

    说话间,他缓缓俯身凑近。

    李长柏顿时毛骨悚然,脊背发凉,想到自己生得还算不错,最少也是中等偏上的姿色,万一这淫贼饥不择食,对他下手,他岂不是名节不保!

    啊呸!

    他吐了一口吐沫,接着直接手脚并用,势必要挣脱。

    沈飞云没想到李长柏这小兔崽子这么不讲道理,竟然连吐口水这样下三滥的手段都用出来了。

    还好这次有准备,他微微偏头,轻松躲过。

    沈飞云仗着自己内力雄厚,左手不放开,仍旧死死掐住李长柏的下颔,力道重得仿佛下一瞬就能捏碎骨头。

    他右手倏地一挥,汹涌澎湃的内力呼啸而出,锵的一声挡住了对方双拳的力道。

    他这内力和武功,也只有许清韵、辛含雪这种级别的能够匹敌。他不留余手,完全显露自己的实力后,满堂的人都惊呼喝彩,钦佩不已。

    李长柏大吃一惊,他对自己的功夫很有信心,不然父亲也不会早早将金钩赌坊交给自己打理。

    方才交手,过了几百招,他一直处于下风,知道沈飞云没有竭尽全力,但他也不认为自己差得太远。

    可现在看来,沈飞云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

    他的招术竟然被轻巧化解。

    沈飞云不去管李长柏的惊愕,骤然用力,拖着小崽子走到柜台旁,将人一把摁住。

    别动!沈飞云怒喝一声。

    李长柏心知抵抗没用,便手脚比划着,示意湖水老人来救他。

    可湖水老人笑眯眯地站在原地,一点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冷眼看着李长柏被教训。

    沈飞云心眼小,脾气差,人又狡诈,湖水老人在别雪酒肆领教过他的厉害,才不愿意为了李长柏,再次得罪沈飞云。

    李长柏气得七窍生烟,被压在柜台上,姿势也不大好看,心中惴惴不安,生怕刚行走江湖没两年,就被沈飞云连累得名节不保。

    他大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快放开我!

    别动!沈飞云皱眉道,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三遍。

    李长柏不敢再动,终于肯低头,悻悻道:是我不对,不该嫉妒你和红英举止亲密,认为自己武功高强,就想要教训你,在红英面前逞能。

    沈飞云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小兔崽子这么能屈能伸。

    还有呢?沈飞云板起脸。

    还有李长柏撇了撇嘴,将目光从沈飞云脸上移开,脸上不禁泛起红晕,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从他的角度看来,沈飞云衣襟大敞,满身露^骨的吻痕,又钳制住他,压着他,分明是欲行不轨。

    他昏头之时,绝望地想,好在这淫贼长得俊美,容貌世所罕见,他咬咬牙也能忍过去,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沈飞云越凑越近,他只好闭上双眼。

    下一瞬,他的脸上湿漉漉,仿佛是什么沾水的东西落了下来。

    完了,他真的名节不保,被这淫贼亲了。

    没等他悲伤太久,脸上毛绒绒,还有些轻微泛痒,他心想这淫贼明明将胡子都剃光了,怎么回事?

    李长柏蓦地睁开双眼,只见沈飞云提笔,沾了墨水在他脸上游走。

    你!你!你!

    他一连说了三个你字,语气既怒且哀,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口,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你原来不是要轻薄我,这种话说出来一定会被取笑,显得他很自作多情。

    沈飞云只知道自己名声不好,世人究竟传得有多离谱,他又没有刻意去打听过,因此绝对想不到,自己的举止给天真无知的李长柏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他看着手中的这张大花脸,越看越满意。

    沈飞云长舒一口气,将毛笔搁下,抬起李长柏的脸,左右拨动,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半晌,他满意地点点头,总结道:狸花猫。

    此言一出,李长柏也想明白,自己脸上究竟是什么情形,立即气得眼泛泪光。

    对于李长柏,沈飞云可一点没有怜香惜玉之情,心中有的只是教训他,想好好搓搓这个毛头小子的锐气而已。

    这次就算了,我先放过你。他最后摸了一把李长柏的脸,目露嫌弃,下一次别再做这种傻兮兮的蠢事,你要是喜欢施红英,就帮她多树立些威信,别老想打击她,觉得这能吸引她的目光。

    说到这里,沈飞云终于消气,笑道:臭小子。

    一翻动作下来,他的外袍松松垮垮,都快滑下肩膀。

    加上他这光华无限的一笑,仿佛整座客楼都熠熠生辉。

    当场就有人看得眼睛都直了,心想沈飞云要是上秦楼楚馆,这是他占别人便宜,还是别人占他便宜?

    沈飞云收腿,将膝盖从李长柏腰间撤下,拍了拍手,转身离开。

    精彩!

    有人喝道,并疏疏地给鼓了几下掌。

    沈飞云朝他看去,等看清此人容貌后,顿时一惊。

    这人长得和苏浪有三四分相似,看来身量更加健壮,但通体的气派不如苏浪凌厉,五官清秀有些寡淡,气质如菊般淡雅。

    沈飞云脱口而出:苏二哥。

    苏潮懒懒地应了一声,兴致缺缺的样子,就连方才的喝彩与鼓掌,都好似身不由己,不过纯粹是想要吸引沈飞云的目光一般。

    事实上,苏潮心中有气。

    他三弟苏浪说有了心上人,一问,结果是沈飞云。

    两年前,沈飞云辗转多地,来姑苏渡缘坞求见数次,他还很是高兴,觉得此人武功高强,出生高门世家,又生得举世无双,举止风度翩翩,好一个浊世佳公子。

    他见到了沈飞云本人,完全能够理解,为何三弟会倾慕一个大男人。

    也很不解,三弟为何不肯见这样一个痴情的人。

    可后来发生的一切,让苏潮措手不及,沈飞云消沉半年后,竟然眠花宿柳,以青楼为家。

    他打听过后,发现沈飞云并没有传闻中那般离谱,可如今亲眼所见,他不得不信。

    沈飞云胆大妄为,连金钩赌坊的少掌门都敢调戏!

    风流成性,还真没有冤枉他。

    苏潮想到这里,心中堵得慌,心灰意懒地转头,看向门口。

    沈飞云有些尴尬,他不认为自己哪里做错,但好像苏二哥对他很不满意。他想说些什么话,可搜肠刮肚,终是无话可说。

    他顺着苏潮的目光,朝门口看去。

    只见简亦善不知何时到来,正斜倚门框,目露寒光,冷冷地盯着他。

    沈飞云瞬间意识到了不对劲,自发自觉地举起双手,眨眨眼睛,喉结滚动一下,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苏浪双手环抱,此刻却抽出,漫不经心地拍了两下,嗤笑一声,道:真是好大的威风,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沈飞云还没开口,另一边的李长柏待不住了。

    被施红英说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就罢了,怎么是个人就拿他当小孩子看。

    他忍了忍,忍无可忍,朗声道:我虚岁十九。

    只是他生被保护得太好,加上从小在赌坊里长大,一年四季没几天见太阳,整个人白得发光,看起来就显得尤为稚嫩。

    他说自己十九岁,但若说不过十六岁,信的人或许更多。

    好好,你十九岁,不小了。苏浪敷衍道,语气有些不耐烦。

    苏浪觉得自己不能迁怒李长柏,可还是抑制不住,一想到方才沈飞云贴着对方,心中就不由得泛起酸水。

    果然,沈飞云见一个爱一个。

    不久前还情意绵绵,深情款款,对自己假扮的简亦善说着动听的情话,可一转眼就又调戏漂亮少年。

    苏浪喉咙哽住,双手握拳,心又开始漏风,冷风哗哗往里倒灌。

    沈飞云敏感细腻,能轻易解读他人的所思所想,惟有情之一字,他难以勘破,或许身在其中,不能置身事外,便被苏浪牵绊住了心神。

    这种情况,搁在他人身上,沈飞云只消瞥上一眼,顷刻间便知是吃味了。

    但轮到他自己,他又不敢随随便便去揣度苏浪的心思,顿时一头雾水,七上八下,只晓得苏浪生气,却不知对方为何生气。

    他讪讪地放下双手,笑了笑,道:十九岁确实老大不小,我这年纪,都在青州遇见苏浪了你别拿他当小孩子看,是该涨涨记性。

    苏浪不料听到自己的名字,想到三年前重逢的情形,怔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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