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盯着裴继欢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这位少女,正是从泰山下来一直跟到了长安的霍紫鸢。尽管她有些恨裴继欢对她的不信任,但心中的想法,还是驱使着她尾随裴继欢一起来到了长安。当然,霍紫鸢没有亲眼见到裴继欢夜会唐太宗,她只知道大概裴继欢就在长安,城内城外,她不敢判定。霍紫鸢师承家学,看得出裴继欢在黑夜中悄然离去的这几步确实有异一般。这看来并不惹眼的步法,说明裴继欢已入轻功神髓境界,毫无疑问,这些神妙的武功,绝非简单地来自天山门下,说不定也有红拂女亲传亲授,更大可能是来自无字天书和禹王神剑。这种名为“神雀步”的轻功,已有数百年未曾现身江湖,小小的几步,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手、眼、身、法、步,无一不在牵动之中。单只是这罕见步法的本身,已包涵了高明的极境。
    她呆呆地望着黑夜中裴继欢远去的身影,一时十分惊诧,过了一会,她才微微点头道:“怪不得我数次盯你都被你轻巧甩掉,还是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你的身后?也许你眼里只是目下早已没有我,只有你的公主表妹???????哼??????!”她心情复杂,忽似警觉到了什么,目光一瞟道:“素玉表姐,你兜了一大圈子回来了?我们得赶快走,要不然母亲又要责怪我们了!”回来的正是那个黑衣女子,轻笑一声,“咦”道:“他呢?跑啦?”霍紫鸢若有所思地望着裴继欢消失的去路,答非所问地哦了一声,似乎身边黑衣女子的来到,并未影响到她的视线。
    黑衣少女在她身边,微微一笑说:“如果我眼光不差,你这位朋友的身法步法实在非同小可,以我们俩的功夫,就算联手也未必斗得他过,姆妈亲自出手,也许情况大大不同也未可知。我们这就回去吧!”霍紫鸢睁大了双眼道:“我知道你本事大,可你还是得听我的,要是你把我的心思漏给母亲,我就要你好看!”黑衣少女咭地笑了出来:“我可不想去嚼舌头,咦,你有了意中人,就告诉姆妈,又怎么了?”
    霍紫鸢依旧站在原地不想走,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美丽眼睛,隐隐颇有怨尤。黑衣少女原本不打算插嘴,也隐隐心知裴继欢负了她的一片心意,当下道:“不开玩笑啦。你眼光真不错,无论如何,我是不主张你就这么避开了,你想天下男子多如过江之鲫,合适你的人,可不是到处都遇得到啊!”霍紫鸢低声道:“哦,二表姐,原来你是这么看的吗。可是?????”黑衣少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姆妈性情古怪,那小子能不能过得了姆妈这一关,我可就没把握啦。听天由命吧!”
    此时水声潺潺,凉风习习,一天星月,衬得她那双剪水双瞳光彩粲然,直向天边望去。她不自觉地上前几步,可是,去路黑暗,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是谁?”裴继欢把宝剑交还给宇文冲的时候,后者抬起朦胧醉眼问道。
    “我不知道,更不明白她的来意。”其实裴继欢此时已经隐隐猜到了对方的来历,只是他没有说出来罢了。
    气冲冲地跑来骂人,恶狠狠地掌打剑戳,不像是霍紫鸢的为人。再说,蒙面女子身材要比霍紫鸢稍矮一点,体态也更为丰腴一些,大腿前胸背上,到处都被夜行衣绷得紧紧的,肉肉的,性感撩人。而霍紫鸢却是丰瘦得宜,明艳动人,举手投足都别有韵致,这是与生俱来的气质,别人学是学不来的,更无法冒充。也许这个来路不明、动机不清的女子,是霍紫鸢的什么人吧?她的武功分明就是幽冥神教的武功――难道霍紫鸢也在长安吗?
    夜风回荡,刮得裴继欢身上长衣猎猎作响。
    方才一番打斗,当非偶然。假如黑衣女子此来只是粗粗试探,然而京师的晋王必然会明目张胆煞费苦心地来对付他,不过他的手段肯定决不仁慈,也决不会只是止步于试探。如宇文冲所说,晋王表面上看去,柔弱阴鸷,其实他用心至狠,他已数次有明显的企图要将裴继欢狙杀于途,可惜事与愿违,多事人先后跳了出来,为他抱打不平,因此晋王功败垂成,观诸所展,十不及一二,尚不知有多少狠毒杀招未曾使出来?以他素日为人狠毒自负,焉能就此罢手?!慈善的假面目既已揭穿,更厉害的杀招,就会陆续而来了。
    这一霎,裴继欢不自禁地联想到了叔叔唐太宗身上。事实已甚明了,以晋王的胆色,他绝对不敢在一代枭雄唐太宗跟前耍鬼点子,所以他做足了功课,让裴继欢顺理成章地认为这一切都是出自唐太宗的安排。而的确,自宇文冲八人到天山脚下迎他回来的那一天起,被仇恨迷住了双眼的裴继欢正是认为自己面临的一切,都是太宗的幕后主使,但如今仔细回想,倘若太宗有心置他于死地,昨天随便使个什么招数,裴继欢也决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走出那栋庄园,作困兽之斗的裴继欢也决不会容许唐太宗的屠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一时间,裴继欢只觉得遍体奇热,万难宁静。
    有关他离奇的身世,这世界上,除了他的两位师父和他本人之外,本该知道的人并不会多,从裴继欢在江湖中露面,除了相应的武林人物之外,官府的人几乎并未插手进来,即便是秦士岳和高天彝这样的手握实权的内廷人物,也并未露出对他身世的探查,那就是说,高天彝秦士岳和司空霸等人,也许到现在也并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陇西公子”的称呼,直接就是唐太宗交代下来以为遮掩他身份的。他的父亲建成是高祖李渊长子,关陇李家雍州一系的长孙,称他为“陇西公子”,显然是出自唐太宗临行前的安排和布置,秦士岳司空霸和高天彝等人却以为太宗以起家关陇而名之。
    他不禁想起了“惨死”的母亲。对于自己的母亲,自己知道多少?母亲是死是活,他知道吗?甚至于母亲本人是否还在人世,也在存疑的未知,果真如此,能确知自己身世的,还有谁呢?
    他的父亲李建成这是毋庸置疑的了。但他从来只感到失去父亲的悲哀,对母亲的感受却不只此。提起母亲,他有些伤感,但决没到撕心裂肺的地步,人的情感有时候就这么奇怪。师父杨白眉的去世,裴继欢如丧考妣,痛哭三日,方才将师父入土为安;但提起母亲的“死”,他却从来没感到伤心过!所以,所有人都不怀疑,只有他从情感上认为母亲应该未死!眼下,谁又能想到,这个浪迹江湖、餐风露宿的年轻人竟是当今皇帝的亲生侄子,按字辈排列,他的真实姓名应该是“李承寰”。红拂女把他送上天山,不是为别,乃是为了三妹妹裴氏的血泪托孤,如果父亲建成不死,他就是唐高祖的继任者最小的一个儿子。
    父亲建成死年三十八。长兄承宗封太原王,早卒;二兄承道,封安陆王;三兄承德,封河东王;四兄承训,封武安王;五兄承明,封汝南王;六兄承义,封巨鹿王。“玄武之变”,五兄皆“坐诛”。父亲留给自己的遗书,大兄长去世极早,那时父亲建成的妃子还是尹德妃,尹德妃三十二岁病殁,建成续弦,新太子妃就是裴氏名昭,字“玉琼”,那是裴继欢的亲娘。这些都是传自朝廷内府,距今不过二十来年光景,应该尚称清晰。
    传说的情况是,太子妃裴氏未死,躲过了陇西一族的那一次全范围大面积的“坐诛”。但大内记录的材料来源已不可考,多少年中“隐太子”建成一家的惨祸在唐廷内部无论是谁,也无人敢于轻易议论。妄议一旦传到了太宗耳朵里,立刻逮捕斩决,无需审判,高高再上的大理寺缇骑总管府做的就是这项工作,抓捕、审问、刑讯、追踪与太子建成相关的一切人和事,皇权赋予它至高无上的权力,无需侯报,立可斩决。
    太宗旨意一下,朝野一片死寂,再无人敢越过雷池一步。
    但不知是否有人将裴氏依旧在世的消息传递给太宗皇帝。传说裴妃出身武林世家,练就一身惊世骇俗的剑法武功,人又长得美,极得建成宠爱,她会否甘心伸长了脖子等待着太宗的屠刀,单从这一方面而言,这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息了。
    他缓缓抬头,仰望着银星闪耀的天际,只觉得心里像是压着一块万斤巨石般沉重。每次当他不自禁地想到自己这“不幸”却“不幸中大幸”的身世,想到这万万不能为外人道及、势将隐秘终身的“身世”,一霎间,空气里便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巨掌,紧紧地扼及他的喉头,越收越紧,以至于让他有“窒息死亡”的感觉。
    果真他生性愚鲁顽劣,倒也罢了;果真他以前真的“死了”,倒也好了。他却十分“幸运”。他既非愚鲁,更还健在,而最大的痛苦却来自他不能与现今的生命取得一致与苟同,这便每每陷他于痛苦深渊,无以自拔。
    每当想到“李承寰”这个名字,都会令他极为痛苦。一切是那么陌生与空寂,一如天边浮云,实在内涵。思潮澎湃的海涛,一次次地涌向他的脑海,拍打着他的心房,此时此刻,原是不应为这些而分心,他却偏偏无能自制,一任思虑如脱疆之马,在无限的往事忆域里撒蹄狂奔??????
    那是一个下大雪的夜晚。母亲――太子妃裴氏玉琼抱着尚在襁褓中的自己,拿着父亲亲手塞在襁褓里的那枚戒指,赤着一双脚,投奔到了定国侯京兆尹使司衙门,定国侯京兆尹便是他的师父“张妈妈”红拂女张初尘。红拂女一开门后立刻一声不吭地收下了太子妃手里这个可怜的婴孩,并当在雪地中亲自为他取了“裴继欢”这个名字,是为他改换门庭随母姓,继承母亲“生前”所有的欢乐之故。裴继欢自此便深藏行迹,在张妈妈的别业里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年多。一年来“裴继欢”的来历被严厉地封口,红拂女身边的所有人都不许提问往事,否则立刻杀无赦,除了毫无印象却每感芳泽的母亲裴氏,只有张妈妈才真正疼他,不只一次地抱着他落泪不已。
    “金枝玉叶啊!老天爷呀!”张妈妈沙哑的嗓子在凄风冷雨的寒夜里喃喃啜泣:“可怜的孩子啊,这里容不下你啦!”红拂女抱着哇哇啼哭着孩子,眼泪连连地说:“就算最后一次跟你的母亲告别吧!”
    就这么样,红拂女带着装在食盒里的裴继欢离开了京师。
    那时候裴继欢还小,小豆芽菜一般的小婴儿,装在一个食盒里,永远离开了京师,直到二十四年后,他才再次踏足这片令自己感觉怪异的土地。他在峨眉山风光秀丽的山水间无忧无虑地长大,再来到苦寒之境天山,来到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师父杨白眉身边,从此开始了他充满伤痛的学艺生涯。张妈妈告诉他,记住“六月初四”这个日子,这个日子,是父亲建成和母亲裴氏玉琼双双罹难的日子。知道父母是如何去世的消息,自小身子骨强健的裴继欢第一次病倒了。高烧中的裴继欢嘴里叫的,却只是“张妈妈”这个名字??????
    后来事实演变证明,裴继欢被送走离开完全对了。原本只是祸及自身的玄武门之变,毫不留情地延及到了太子所有的家人,但凡和建成有一丝瓜葛,不论市井贩夫,还是王公贵族,又或亲戚朋党,无不引颈受戮,真正的血流五步,垒尸数里。而本该死而未死的裴继欢,却为此有了奇遇,再世为人,造就了不可思议的一身武功,岂非天意?
    思绪难平!
    但是从他受到的教育而言,两位长者,无一不是在劝他,该放的就应该放。杀了一个唐太宗,大唐子民,好不容易盼来的百年盛世,从此就要毁于一旦,如果唐太宗杀两家兄弟全族是为了一己之利,那么裴继欢杀唐太宗,就可能令他变成千古罪人!
    “做不了王者,就去做你的隐者!”他总是记得杨白眉沟壑纵横的脸上严肃而冰冷的表情。
    “做不了王者,我也希望你做一位大侠!”张妈妈慈祥和蔼的面容浮现在他眼前。
    好在,多年修炼成就的好涵养,他昨日未曾动手杀掉唐太宗,唐太宗似乎也感觉到了就在他和裴继欢见面的霎那,自己已从生死边缘、鬼门关外,硬生生地走了一遭。
    他只怕他对不起死去的父亲和五位兄长,更怕对不起在他意识中“生死未明”的母亲。不过,现实让他看得很清楚。他不能为太子建成杀掉一个全天下百姓都景仰尊崇的唐太宗。他也实在做不到啊!!!
    他就这么静静地伫立着。夜色收起,曙光初现。
    “你没睡?”宇文冲睡眼惺忪地走出来,正好看见正在松树下独立无言。
    “没有,睡不着。”回望宇文冲的裴继欢依然神采奕奕,眼中精光灼灼,仿佛能一眼把人看穿一般。宇文冲莫名其妙地望了望自己身上,似乎也没穿错什么东西呀。
    裴继欢忍不住笑了起来。眼前这位曾身当大内总管权倾一时的宇文大人,其实童真出现,也竟是一位相当可爱的人。
    宇文冲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只好怏怏地走去水池边,就着水池荷香,草草地搓了把脸,抬头发现裴继欢笑得更厉害了。
    “他?????妈的。”宇文冲只好狼狈地逃进内室去,重新沐浴,换衣,等他收拾得干干净净走出来,裴继欢已在松树下安排孩子们一天的课业了,看见宇文冲期期艾艾地走过来,裴继欢含笑对他点了点头。无疑,神清气爽的宇文冲一表人才,也是孩子们比较愿意接近的人,面对这一张张可爱的笑脸,宇文冲想,大概大怒特怒,遇见了这群可爱的孩子们,也该什么火也发不出来了吧?
    “我在想,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宇文大人,弄成一个大海鬼的样子蓬蓬松松地走在大庭广众之下,该会有多引人注目呢。”裴继欢笑道。
    “??????”这下宇文冲是彻底无语了,他赤眼溜光地瞪着裴继欢,愤怒地耸了耸肩。因为他看见云裳公主和姐姐宇文琴两人沐浴着朝阳,缓缓地走了过来。
    两个女子,在阳光照射下,都显得美丽端方,雍容华贵,宇文琴手里还拿着一口白色外鞘的长剑,那是皇上亲自赏赐给云裳公主作为佩剑的。皇家起身于草莽江湖,它的延续者们,都该和军旅相关,那才算得上是这个家族的一员,何况,在宇文琴的指导下,武当神社的太清剑法,云裳公主已练得颇有火候。以金枝玉叶的千金之躯,云裳公主当然没有机会尝试风云浩瀚波诡云谲的江湖,能把武当神社的看家剑法练到行云流水这个程度,宇文琴已是颇为意外的了。
    “大表哥和宇文大人这几日可累着了吧?”云裳公主问道。
    “还好,和孩子们在一起,不用心术,不要提防,虽然繁杂一些,却很轻松。”裴继欢若有所思地道。
    “嗯,大表哥这样认为就好。和孩子们在一起,的确容易忘记愤怒和忧愁。”云裳公主赞同他的说法。
    裴继欢转眼一望,隐约看见云裳公主眼角似乎有些泪痕:“公主你怎么了?”
    裴继欢看到的,宇文冲也看到了。两人几乎同时问道。
    公主无言地走到池边,纤秀的手指从荷叶上轻轻扫过,一颗晶莹的露珠叮咚一声,掉进了池里,荡起万千涟漪。
    “皇上又病了。”宇文琴替公主回答。
    “哦?”裴继欢和宇文冲面面相觑。
    “最近三年来,皇上的发病,一年比一年频繁。想不到戎马半生的他,居然会在知天命的年代里,迷信上他本不该迷信的烧丹炼汞。”宇文琴轻声叹息:“袁天罡和李淳风两个该死的真是百死莫赎!”她恨恨地站了起来。
    “父皇万一有事,我,我该怎么办?”云裳公主轻轻回头,珠泪双垂,她情不自禁地扑在了裴继欢宽厚的怀抱里,后者登时束手无策,一时不知该如何来安慰她。
    “更加不好的消息,是当年曾在江湖中叱咤风云的一个大人物,最近也到了京师,住进了晋王府。”宇文琴脸色有些苍白。
    “玄幽老人”这个人,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特别是当年正邪之间那场惊天动地的“鄂州之战”后,外界所知的是李玄幽这个人已经死了。之后的四十年里,李玄幽这个名字少有人提及,以至于日后为人渐渐淡忘。宇文琴宇文冲姐弟俩的师父太玄真人,正是和李玄幽那一代同辈的大宗师,因为这个特殊渊源,宇文琴才对李玄幽这个人有所瞩目和私下了解。在她看来,这个神秘的“玄幽老人”的消息,除了自己在江湖中有着足够的眼线之外,他人是不可能轻易获知的。只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李玄幽的大非寻常,传说中李玄幽除了一身远远高出人的想象的武功之外,大概能及他平素二三事者,那也是寥寥无几,此人的神秘,就神秘在这里。
    “就是他,你也应该知道他,他和你的师父杨白眉可是同一个辈分的人。他性情极残忍、极随性,而又武功绝高,这个人似乎不甘寂寞,已经想在江湖中蠢蠢欲动了。”宇文琴道:“偏偏他的去向,又是晋王府。一霎间,我就品味出了晋王在暗中‘藏刀’的意思。在他的前路上,谁敢挡着他的道儿,他也许不会迟疑,顺手就会一刀砍出去了,而且会让你猝不及防。”
    “父亲尚在病中,作为儿子就一直暗中为自己积极网罗充足的羽翼,这也太不符伦常之道了。”宇文冲只好这么评价晋王。不可否认,能以四十岁出头的年纪直接坐上大内总管这把交椅,宇文冲得晋王之助力非小。但随后的三年中,宇文冲越来越觉得晋王这人不好相处。他性情太过变幻无常,令人无法捉摸,看人的眼神永远是阴沉沉的,毫无明亮之色。这和他的父亲唐太宗大相径庭。太宗虽然老来昏聩,依然不失万人之君,他从不阴鸷,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襟怀坦荡,正大光明,令人一眼就看明白,而晋王完全不像他的父亲唐太宗。
    旭日初现,晓雾正浓,云裳公主离开了裴继欢的怀抱,拖着白色的裙裾,隐没在了花丛之中。左近,孩子们郎朗书声,已然跳跃入耳。一年中最热的日子已经过去,早晚的寒凉令得天地间一片混饨。返宅后沐浴更衣的宇文冲,已不复先前的狼狈,站在裴继欢的身边,他神态一派从容。
    “一个霍山,已经是不了的魔头,现在又来一个李玄幽,这是怎么说的?”宇文冲和裴继欢并肩走过草地,回到了昨天两人开怀痛饮的石桌边坐下。
    为了减轻裴继欢和宇文冲的负担,云裳公主从杯水车薪里省出来一笔钱,请了两位退休的文学博士,来负责教导元从禁军的后裔们的主要工作。裴继欢则负责孩子们的文章,宇文冲不但要负责孩子们学习的日常资金,还要充任孩子们练功夫的“教头”,两人从花格窗户里望进去,孩子们一个个认认真真地听着两位慈祥的老先生轮流向他们讲解课业。
    真是短暂的宁静。裴继欢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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