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段时间非常难熬。
    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等到了三月份,负责此事的专案组御史刘崧,才带着浩浩荡荡的专案组抵达昆山县。
    此事的昆山自然没有后世的繁华,但因为地址位置的重要性,已经隐隐约约有了后世兴盛的影子。
    不过大抵是因为官僚过于腐朽的原因,地理位置极佳的昆山县,却被山东布政使司的很多州县远远的甩在后面。
    沿途刘崧也了解很多昆山县的情况,而昆山县也早早的通过自己的渠道,了解到了刘崧的履历。
    准备好了礼物,十分准时的到达驿站拜见。
    十年寒窗苦,翻身把官坐。
    当年刘崧在山东为官,可以说是读书人迅速堕落的代表,因为收受下属的贿金,被列为罪官。
    在接受改造的过程中,让刘崧的心性饱受煎熬。
    让他知道,所谓的官场的人情,都是人走茶凉。
    他也非常感激陛下,能够给他重新做人的机会。因为若不是陛下开恩,此时他或许早就上街头乞讨去了。
    陛下皇恩浩荡,像是他这样的罪官很多都在改造后得到了重新任用。
    有些胆子大一些的,直接去前线接敌的州县做父母官,现在很多不仅受皇帝重用,而且成为一方大员。
    他就是因为胆子小,放不开,错过了滚滚浪潮,现如今还只是个六品的小官。
    好在刘崧从未放弃机会,听说都察院招聘人选,拿出当年科举拼搏的功夫,将大明律,光复区暂行法、以及报刊之上新刊印的律法类的文章全都背诵下来,并且高度吸收其中的精华,领略皇帝的精神意图,终于成功进了都察院,出任御史。这可真是因祸得福,谁能想到竟然跻身清流了呢。
    在此担任官职的刘崧很快发现自己对都察院的认识有些偏差,御史貌似还干着纠察风纪的事,但权力却更大了。
    而且待遇好得有些过分,若是纠察出了一个违纪官员,非但有奖金,还有可能记功。当然,如果御史贪渎枉法,惩罚也是极重,最轻也是委派辽东为书吏,重的直接去修路挖矿。
    开始刘崧还有些心虚,暗道凭御史的这点俸禄看来还得过几年苦日子。
    不管怎么样,总比在犯官院里好多了。
    起码不用天天劳改了吧。
    谁知都察院下达了“清肃司法官专项”的任务,几乎所有御史的眼睛都盯着那些新任的司法官。
    刘崧到底老成,不像年轻人那样听风便是雨,故意缓了一步,结果却懊悔不迭。
    那些司法官违纪违法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小到收受当事人馈礼,大到贪渎枉法……这简直是一座银山啊!
    最为令人激动的是,这些司法官多是公务员选拔出身,入读政法学院后出任地方司法,在朝中没有靠山,互相之间没有网络,不打这些人还打谁?
    刘崧看清时势之后,动作也不比年轻人慢,追着各级法官猛打。
    因为他笔头好,条例也熟悉,尤其是常年儒学教育,让他更能从“微言”中寻得“大义”,对条例的解读入木三分,很快就在一干年轻人中脱颖而出。
    依靠这些法官,刘崧顺利地发家致富,还受到了都察院的表彰。
    开始时,刘崧还要用出身不同来安慰自己:自己是正牌子进士,那些人只是公职人员考试出来的白丁。
    打到了后来,哪里还有出身问题,眼中只有白花花的银子和彰显身份的奖状。以至于碰上进士出身的官员,即便是同年他都没有手软过。
    这回被都察院推荐担任专案御史,自然是因为这个下手快准狠的名声。
    刘崧亟亟赶到南京,访员团也组建得差不多了,正好一起下昆山。路上他已经看过了各种报纸,知道《江南文报》是陛下这边的——也就是自己这边的,其他报纸多是江南士林一派,或多或少不甚友善。
    这些访员号称“布衣御史”,一双双眼睛盯着,言行举止不能不小心。
    到了昆山第一晚,刘崧就接到了昆山县的帖子,要来驿馆拜访前辈。这种正常的人际往来不算什么,刘崧自然也没有推辞。何况他也想摸摸对手的品色,看这场案子能做多大。
    按照都察院里不为外人道的规矩:案子越大,奖金越高,功勋越著。
    所以有经验的御史一般都是先从重罪开始查,不够格才勉为其难层层下降。
    刘崧对这起案子并不甚满意,因为亏空粮仓,最重也就是贪污;如果抓到了官员卖粮给粮商,还可以加一条私卖公产;再算上官员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巨额家产,可以扣一条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
    数罪并罚,也不过是辽东戍边三五十年吧。
    “后学苟先光见过前辈。”昆山县与县丞两人见了刘崧,毕恭毕敬地行了后学礼。
    刘崧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请坐,又道:“二位深夜来此,何其操劳也。”
    苟先光看着陪坐的另一位御史,心中痒痒难耐,只得硬着头皮道:“这位是……”
    “都察院的规矩,办案时不得单独会见与本案有关人士。”那位御史冷着脸道:“你们不用管我,且当我不在就是了,反正我也不是进士。”
    苟先光尴尬地抽搐嘴角,想摆出个微笑却一败涂地。他看了一眼县丞,县丞也是摇头,有如此巨大的蜡烛在场,如何说那些私底下的话?
    “后学准备了一些土产……”苟先光将准备礼物推了上前,堆笑道:“还请前辈笑纳。”
    “太麻烦……”刘崧微微摇头,伸手去推,却见昆山县颇为坚持,只得接了下来,又取出一张表格,道:“那就劳烦县令填了这张表吧。”
    昆山县接过一看,目瞪口呆:这表格上有送礼时间,送礼人,接受人,见证人,礼品名色,价值几何……
    这北京来的新官竟然如此严苛么!
    万万没想到,昆山知县苟先光还是单独见到了专案御史刘崧。
    刘崧身穿制服澜衫,就像是一个久试不第的迂书生。他知道苟先光肯定要派人盯着自己,所以早上刚出来走了两圈,就被这位知县“偶遇”了。
    “本官尚未去清点仓库,莫非真的已经亏空了?”刘崧直言问道。
    苟先光泪涕齐流道:“前辈明鉴,下官上任之时,济留仓就已经空了啊!”
    刘崧点了点头,道:“这是国朝情弊。明知仓库有亏,但看着前任升迁,同在官场,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
    苟先光顿时觉得刘崧这位御史实在是太通情达理了。大明官场上又不是自己这一县济留仓亏空?为何偏偏咬着自己不放呢!
    “陛下坐镇留都,欲有大作为。你也是运气不好,撞在了刀口上。”刘崧满怀理解道:“其实江南各府县,账目与仓储对得起来的又有几处呢。”
    “前辈……”苟先光跪下身去,抱住刘崧的大腿:“还请前辈看在翰墨一脉的情分上救我一救!”
    刘崧长叹一声:“你自己不省事。我从北京过来,这么多日子,你竟然都不调粮将济留仓填满?”
    “前辈啊!春荒在即,哪里能弄到粮食啊?”苟先光哭道:“如今墙倒众人推,我就算是高息借粮,人家也不肯啊。”
    “你去问商户借粮?”刘崧哼了一声:“怎这般没有头脑?”
    “还请前辈指条明路!”苟先光哭道:“下官若是躲过此劫,必定辞官出家,日日为前辈祈福祝祷。”
    “民间是肯定借不到的,但可以去找其他州县借呀。”刘崧低声道:“一来要跟他们讲道理,再来许些好处,总是有人肯拉你一把的。”
    苟先光茅塞顿开!
    道理很清楚。陛下要放三把火,应天府是第一把,济留仓就是第二把。烧完了昆山难道就不烧别处了?若是昆山真的查出来有问题,江南其他地方还逃得了么?真正聪明的办法就是让昆山济留仓案变成阉党的诬陷,那么自然也就不会再有其他州县的清仓检点了。
    苟先光是当局者迷,人家旁观者早就暗中备粮。等他开口了。
    “再给你五日,五日之后账目盘点清楚,就不得不开仓点算了。”刘崧道。
    苟先光自然是感恩不尽。
    刘崧满意地结束了这次“偶遇”,悄悄回到了驿馆,权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刚刚被顶在风口浪尖的昆山县,突然之间风平浪静了一般。现在大明的访员还不敢采访官员,只能托请打探,想嗅出一丝异样。因为大量人力转移到了昆山县,报纸上对皇帝的非难也顿时少了许多。
    王明贤看完报纸。低声嘟囔一句:“这么轻易就被人牵着鼻子走,还敢乱嚷嚷?”他又看了一眼服侍他的仆从,问道:“义学的事办得如何了?”
    那家人道:“回老爷,已经办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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