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向晚在屋里无聊,起身逛了一圈。
    这只是个普通的屋子,平日里应该是见客用的,不过窗户都已经封死,最显眼的是两个守门的衙役,但看不见的窗外和屋顶,应该也守了人。
    不管出来进去,都并不是易事,通消息就更难了。
    毕竟是在京兆尹的府衙里头,把守重重。
    “这么大阵仗啊。”苏向晚笑着坐了回来。
    不过她心里清楚,这并不是在防她。
    这里关元思之流关不住,关一个没有武功的弱女子是绰绰有余。
    以她自己的能耐,就算外头没有重重把守,光靠自己她也走不出去。
    这些把守是为了提防她跟外人互通消息。
    她又坐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聊,起身往里间休息的床走去,和着衣服就势躺了下来。
    明日公开升堂,卓大人估计要到了提审她的时候才会放她出去。
    被关起来消息闭塞的这段时间,打的是心理战。
    ——这卓大人是个刑侦高手。
    查案能推理是不足够的,证据不全的情况下,哪怕你心中已经推理出完美的真相,你也束手无策。
    而证据方面,又要讲究人证物证。
    物证这东西是死物,能抽丝剥茧地从细碎蛛丝马迹中剥离出来。
    人证就困难多了,不然怎么会出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审讯手段呢,要从一个人口中获取到真实关键的信息,必须要有高超的审讯技巧。
    电视剧她哪怕没演过也看了一堆。
    那些自认为面对审讯可以死死咬牙不开口的,等到了这种境地里去,总会被人找到契机攻破心理防线,继续问出话来的。
    避不过审讯,就只能正面对上。
    倒是有些麻烦。
    她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忽而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苏向晚坐起身来,就听外面响起一道声音。
    听起来有些耳熟。
    不过暂时想不起是谁。
    那人朗声开口,语气里有不容反抗的强势,苏向晚听见他同守门的衙役道:“我乃豫王府将领永川,今下奉豫王殿下之命前来,房中关着的苏家三小姐,乃是梅园命案重要的人证,为了案件的公正和人证的安全起见,我们要接手她的看管。”
    永川?
    苏向晚愣了一下。
    这是赵容显的人。
    两个衙役面面相觑,“抱歉,永大人,不知你可有卓大人的手令?”
    “没有。”永川说得理直气壮,这份嚣张劲承自豫王府,果然是赵容显手下的人。
    “我只管接人走,要手令找你们卓大人要去。”永川很不客气地开口。
    朝堂里大家提起豫王府总归恨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不是没有原因的。
    赵容显自己就不按规矩不按常理,跟他动手吧,要吃亏,不动手吧,又被他压得死死的。
    哪怕是告到皇帝面前,对他大惩小诫,最后不伤筋不动骨,只能自认倒霉。
    他知道皇帝巴不得他受尽朝堂冷眼和憎恶,巴不得他声名狼藉不得人心,行事也就肆无忌惮了。
    横竖他循规蹈矩,也会有莫名其妙的脏水泼过来,莫须有的罪名往他身上安。
    门外刀剑出鞘的声音,又寒凉又慑人,苏向晚心都提了起来。
    就是看不见,她都能感受到外头剑弩嚣张的压迫。
    “没有卓大人的手令,没人能从京兆尹把人带走。”衙役语气不卑不亢,话语里也不曾有半点退缩。
    苏向晚心想莫不是要打起来吧?
    真在京兆尹动了手,豫王府就是明目张胆地抢人,什么理都说不清楚的。
    外头的永川却出声了:“你们是听不懂人话吗,手令在你们卓大人那里,你们去问一声不就拿来了吗?”
    他压根没有动手的意思。
    “我们豫王府虽然仗势欺人,但也不是目无王法的,京兆尹有什么规矩就按什么规矩来,不信的话你们派人去前厅问一声,我们王爷跟你们大人正坐着喝茶呢。”
    苏向晚心下稍定。
    原来赵容显也来了。
    而后就听见外头来了另外的人,听声音是方才的衙内大人。
    “大人有命,苏家商女是重要的人证,眼下交由豫王府接手看管。”衙内语气听着很是不快,想来被豫王府的行事气着了,“不过人不能接走。”
    接走看管和留下来看管。
    差别很大。
    她不能离开京兆尹的话,豫王府接手看管,代表着要派人留下来。
    她依旧在卓大人的监视范围,而豫王府派来的人,也在卓大人监视之内,唯一不同的是,直接监视关押她的人变了而已。
    如果她在关押的中途出事,接管看守的豫王和负责提供关押场地的京兆尹,一块要承担责任。
    这是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互相提防的结果。
    对苏向晚而言,这是个好消息。
    外头窸窸窣窣地,似乎在进行什么交接,除了简短的交谈声,她也没再听见什么。
    有人来过,有人离开。
    门关得严实,她什么都看不见,只得回去桌边坐下。
    “王爷。”守门的人忽然开口,恭敬地唤了一声。
    苏向晚抬起眼来,望向外头。
    门外的影子着实模糊,模糊到连人影都看不见。
    随后门咔地一下打开来,明媚的阳光哗啦一下撒了进来,刺激了她已经适应昏暗的眼。
    光亮的不适让她轻微地闭了一下眼。
    再睁眼的时候,赵容显已经带人走进了房中。
    他着了一身黛蓝色的衣袍,衬得整个人内敛又深沉,很好地将他身上的锋芒锐气掩了起来,看着少了几分咄咄逼人。
    “殿下,人在此处,完好无损。”卓大人对着他道。
    苏向晚这才注意到,赵容显不是一个人来的。
    一同进来的还有京兆尹卓大人。
    她起身要行礼,不过看来两人并不打算给她说话的机会。
    赵容显极快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用一种很理所当然地语气开口道:“梅园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外头不少人都在传大人徇私枉法,包庇罪犯,由你看押人证,少不得要被人揣测怀疑,本王也是为了卓大人好,这才不辞劳苦地过来搭一把手。”
    “殿下说的是,是下官疏忽了。”卓大人扯着假笑开口道。
    现在朝堂里的人办事,听说要招惹上赵容显都要敬而远之,京兆尹撞上这事,恰恰跟顺昌侯府有关,卓大人也预料到不可避免要跟豫王周旋,不过他没料到的是,赵容显一来就是要抢人证的,还是这么不要脸的抢。
    霸了他的地方,赶走他的人,美其言说是因为彼此不信任,要互相监视。
    “……”
    苏向晚默默低头。
    毫不客气地过来抢人,干涉查案进程,仗势欺人的姿态高高在上,让你再憋屈都只能硬生生地忍下去。
    忍也就罢了,赵容显还一副我给了你恩惠,你就该感恩戴德的面孔,这股憋屈在心中,硬生生就憋成了恶心。
    卓大人现在应该是脸上笑眯眯,心里mmp。
    想必还要骂一句,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因为她从前也有过这样的心情,所以她看卓大人那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她就能感同身受。
    赵容显强势起来的时候,真的可怕。
    她想起从前在他的阴影支配下生活的日子,忽然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卓大人转而喊了她一声:“苏向晚。”
    她忙低头,应道:“民女在。”
    “这位乃是当今豫王殿下,此次梅园命案殿下十分关注,故而亲自前来,明日公开升堂,你是重要人证,殿下定会保你安全无虞,你大可放心。”
    苏向晚轻轻点了一下头,并没有说话。
    在外人看来,赵容显会插手此次,应该是为了那个传闻中的“未婚妻”顾澜。
    卓大人这话说出来,其实也在安抚她的心。
    他在告诉苏向晚,哪怕是交到赵容显手上,她也可以安全无虞。
    骨子里很硬气啊。
    苏向晚越发欣赏他了。
    就事论事,卓大人这种查案精神,不偏私不枉法不畏强权,当父母官真的没得说。
    起码他不会因为苏向晚是个商女就觉得她更该死,也不会因为顾澜是顺昌侯府的小姐就包庇于她。
    就算私下先放人,也是在有合理论证顾澜不是凶手的前提下,先让顾澜回府,再额外派人监视着。
    他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基于破案的目的上去做的。
    光从接她来衙门的时候用马车,给她单纯拘禁的房间,就能看得出他一直给人应有的体面,没有折辱,更不曾试过威逼利诱。
    哪怕在卓大人眼中,她的嫌疑也不小。
    赵容显坐了下来,似乎是才注意上她,这便道:“本王有几句话要单独问她,卓大人先退下吧。”
    卓大人没有动的迹象,站得笔直:“不知殿下要问何事?若是关乎梅园命案,本官也恰好想听一听。”
    “跟命案无关。”
    “既跟命案无关,她此下又是重要人证,殿下更不好单独问了。”
    赵容显抬头看着卓大人,目光里藏着寒意。
    然而卓大人也不是普通人,他回望过去,义正言辞地道:“下官也是为了殿下着想,毕竟聂氏和顾澜同殿下关系匪浅,下官恐防外人心生揣测。”
    “既如此,卓大人爱听便听吧。”赵容显大大方方地道。
    卓大人也跟着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
    他本来也没想要走。
    “过来。”这句话是赵容显对她说的。
    苏向晚看了一眼卓大人,不太懂赵容显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有些犹豫地走上前去。
    赵容显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低下头。
    两个人靠得很近,苏向晚以为他要说什么话,凝神听着。
    广袖下的手忽然一凉,她这才发觉赵容显的指尖触了上来,而后极快地在她掌心写了一个字。
    ——茶。
    她收回手来,不自觉的握了握。
    卓大人一直盯着他们,不愿给他们任何低声说悄悄话的机会。
    “殿下有何不可对人言的话,非要偷偷摸摸说呢?”他的目光里毫不掩饰审视和不快,“怎么,不能让我知道?”
    赵容显就看向他,“你想知道?”
    “那就看殿下肯不肯说了。”
    他唇角轻轻扬了起来,“本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卓大人挑眉:“洗耳恭听。”
    赵容显拿起茶壶,缓缓倒了一杯茶。
    茶水入杯,发出细碎的声响,因着并不温热没有烟雾,琥珀色的茶水反倒显出一种澄净的透亮。
    苏向晚还在想“茶”是什么用意,不自觉地就盯着那茶杯瞧。
    “本王看着她颇是喜欢,想问她要不要进我豫王府罢了。”赵容显如是道。
    “……”卓大人静了一下。
    “???”
    苏向晚感到一阵窒息。
    大佬你清醒一点,这样扯的大话说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撒谎么?
    偏偏赵容显还当着卓大人的面继续道:“卓大人你看,我倒是不怕说出来,只是她到底是个女儿家,面皮薄一些,可卓大人刨根究底的,也没考虑下她身为女儿家的感受。”
    卓大人气得脸发青:“下官并不知殿下说的是这样的事!”
    “那你眼下知道了,你还听吗?”赵容显淡声问他。
    “……”
    苏向晚觉得她现在给卓大人递刀子的话,卓大人应该会想捅死他。
    “殿下未免欺人太甚!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殿下何必这样威胁于她?”
    赵容显在听见卓大人那句“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的时候,颇不赞同地撇了撇唇。
    哈喽?
    有事吗?
    苏向晚有些莫名其妙。
    这卓大人也是个能人,他是从哪个字眼里头分析出来她被威胁了?
    “人进了你豫王府,可还有命出来!”
    “……”
    “……”
    连赵容显也沉默了。
    外人看着豫王府是显赫尊贵,其实是龙潭虎穴。
    卓大人这样想,也不无道理。
    他起了身,“本王没什么要说的了。”
    卓大人还压着一股气,冷哼了一声:“恭送殿下。”
    赵容显负着手,从容地走了出去。
    苏向晚目送他离开,收回思绪,目光又落在茶杯上。
    卓大人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到底没说话,只是跟着走了出去。
    门被关上,又是一片昏暗。
    吵闹的过后,更显寂静。
    她端起茶杯来,想了想,仰头喝了个干净。
    就是凉了的茶水,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苏向晚就琢磨起茶壶来,才看了两眼,一阵睡意袭来,她恍惚了一下,就着桌子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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