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她说到了尹秋,傅湘面色即刻好转,再无半点冷淡和疏离,她眸光一转,忽地瞧见了段宁手中那截花枝,不由地心中一沉。
    原来梅花都开了?那小秋的生辰
    惊觉自己居然忘了这事,傅湘便又沉闷下来,她轻轻叹息一声,看着段宁道:你此次来明月楼,为着什么事?
    段宁说:自家生意,要北上送批货,旱路费时费力,我打算走水路,恰好那批货是金淮城这边的商户所供,我就让我爹给你们明月楼打了个招呼,叫你爹派点人送我一程。
    北上傅湘沉吟片刻,复又问道,走哪条江?
    段宁一愣:哪条江?她回过头去,冲那侍女问道,哪条江啊!
    侍女答:凤口江。
    傅湘说:是夹在云华山和西凤山之间的凤口江?
    侍女颔首称是。
    所以你这一趟北上,一定会经过云华山,傅湘道,那劳烦你帮我个忙。
    段宁嘴角一抽,翻了个白眼:什么人啊你?你不帮我的忙就算了,还要我反过来帮你的忙,我看你干脆别当什么少楼主了,去做生意罢你,就凭你这头脑,保管你有赚不亏,日进斗金!
    傅湘对她这话充耳不闻,也不计较她挖苦自己,只是平铺直叙道:我与你方才提到的尹秋是至交好友,前不久是她的生辰,我原本每年都要送信送礼,但今年事情太多一时忙忘了,烦请你途径云华山时,替我将东西转交于她。
    段宁说:我明日就得上路,那你可得快些准备好,要不你直接跟我走一趟?有你这个少楼主保驾护航,我好在船上睡得香么。
    不成,我走不了,傅湘说,父亲不会同意我离开明月楼,你若是肯帮我,我便也想办法帮一帮你。
    段宁一听这话,脸是半点也不臭了,立马喜形于色道:好好好!成交成交!
    第159章
    云华山连日放晴,日光晒得足,把这个深冬积起来的厚雪晒化了不少,四下里一片水光潋滟,难得有了几分暖意。
    不出两日,陆怀薇是奸细的事便已传遍整个云华宫,连各大州城的驿站也都陆陆续续收到了消息,包括南宫悯给了圣剑在观星台的假消息,也都一并传了开来。一时间,宫门上下无不为之震惊,人人都在就这两件事议论纷纷。
    谢宜君在佛像前供了两炷香,捏着佛珠拜了一拜,对满江雪说:将小七引出来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满江雪今日着了一身常服,裙袂飘飘,袖袍宽大,衣襟处的珍珠扣衬得她肤白唇红,气质出尘。她习惯性地把玩着匕首,闻言答道:还在考虑。
    谢宜君转了身,瞧了她两眼,说:怀薇的罪名已定,观星台的事也已经推给了南宫悯,如今正是绝佳的好时机。江雪,事不宜迟啊,趁热打铁才有奇效,你得考虑到什么时候去?
    案上置放着黄铜香炉,青烟寥寥,满江雪伸手拨着那烟雾,说:我不能拿小秋的安危当儿戏,信笺已经送出,等上半个月自然就能知道小七是谁。
    万一南宫悯不说呢?谢宜君蹙眉,她若不说,或是给个假名字,又让我们冤枉其他人,那时候又该怎么办?
    满江雪说:那你有没有想过,若要让小秋做诱饵,她会很危险,我们没人能保得住她。
    谢宜君说:如何就保不住她?以你的身手,再加上晚疏,还有温朝雨,她虽然断了只手,但我看她那飞刀使得还不错,再不济还有我么,这么多人加起来,还能叫个病秧子跑了不成?
    我之前说过,拿下小七不是问题,满江雪说,但她能操控蛊毒伤害小秋,尤其小秋目前还不能动用真气,她连轻功都还使不得,一旦落在小七手里,她便半点自保之力也无。就算我们能将小七引出来,她也完全可以用小秋威胁我们,从而全身而退,既然左右都拦不住她要逃,那又何必叫小秋受这一遭罪?
    正所谓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但凡满江雪等人要痛下杀手,小七自然也可以催动蛊毒杀了尹秋,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温朝雨这计策虽有可取之处,却并非万无一失,铤而走险不是不可为,但这已经直接关系到了尹秋的性命,便不能这般草率。
    谢宜君不免又焦虑起来:那该如何是好?把人引出来,她就能伤害尹秋,不把人引出来,这半个月里她也说不定会逃,能在宫里把人抓住自然是最好的,可这么一来,我们不就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满江雪说:所以为今之计只有等,就等南宫悯的回信,现在局势已经勉强稳定下来,只要这半月里不再出什么意外,我们就能将她先控制起来。如此,她才伤害不了小秋。
    这人实在太过歹毒,若是抓住了她,务必要第一时间将她杀了,谢宜君眉目生寒,冷笑,绝不能再给她一丁点伤害尹秋的机会,她既是你的仇家,江雪,你到时候就看着办罢。
    满江雪略一思索,缓声道:不行,还不能那么快杀她,这人必须要留活口。
    谢宜君很快反应过来,叹息道:也是,有关暗卫弟子背后的主谋,她一定知道,即便是死,她也得把事情都给我交代清楚了再死。
    殿中人不多,只有叶芝兰和季晚疏在外间替谢宜君处理公务,两人把控着谈话的声量,没叫外头两个小辈听见,满江雪越过珠帘瞧了季晚疏一眼,说:我前日听晚疏提起,师姐近来有立少掌门的意思?
    谢宜君斟了两杯热茶,听到这话哼笑一声:我就知道她要去跟你告状,这孩子我真是管不了她了,你也不帮着我劝劝?
    满江雪说:她让我来劝你,你又让我去劝她,我夹在中间也为难。
    你为难什么?谢宜君指指自己的鬓发,说,瞧瞧,我这头发都快白了,再不立下少掌门替我分担一些,我迟早要因劳累过度而猝死。那孩子虽然脾气怪了点,又冲动易怒,但她本性不坏,纯善正直,大事上头出不了错,至于小事么,自有芝兰在旁盯着。她们俩一文一武,我倒也放心。再说了,今年宫里风波不断,弟子们人心惶惶的,此时立下少掌门,也好安抚上下,何乐而不为?
    满江雪对这话未置可否,只是静静地看着外间闷头做事的两个人。
    季晚疏这几日才开始学着接手宫中事务,许多东西她连门道都还没摸清,坐在那地方一脸烦躁,叫人直觉她下一刻说不定就得掀桌子。反观叶芝兰却是容色平静,不急不躁,始终不厌其烦地给季晚疏指点讲解,整个人端庄又沉稳。
    这副画面,无论落在谁人眼里,都会更加欣赏叶芝兰,她也的确比季晚疏更有一个掌门该有的样子。
    我看芝兰脸色不大好,人也瘦了一大圈,满江雪说,是在刑堂受苦了?
    谢宜君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喟叹一声:谁在刑堂里头关一个月都不会好了去,何况历经此事之后,她比从前更为小心翼翼,简直成了个惊弓之鸟,芝麻大点的小事也要来过问我的意见,不敢擅自做主。我从前便与你说过,晚疏若实在不堪大用,我倒也想过把掌门传给芝兰,可她身上的嫌疑还没洗清,这念头我也只得作罢了。
    二人谈话之前,满江雪已经与叶芝兰问过话了,对于面具材料和暗卫弟子的事,她仍是一头雾水,半点合理的解释也拿不出来,若非为了稳住小七,又给陆怀薇定了罪名,叶芝兰其实还不能被放出来,眼下人虽是出来了,但也大受影响,连奉茶这等小事也做的战战兢兢,生怕惹了谢宜君不快。
    满江雪瞧了叶芝兰一会儿,说道:晚疏品性虽好,剑术也不错,但终归不是当掌门的料,何况她那般不情愿,便是当上了掌门只怕也难当重任,所谓强扭的瓜不甜,我倒不是为着她说话,只是从大局来看,师姐的确可以另挑人选。
    毕竟季晚疏连她那首席大弟子都当得差强人意,满腹牢骚,又何况一派掌门?
    谢宜君面露难色,问询道:那依你的意思?
    满江雪说:再等两年罢,后起之秀也不是没有,师姐亦是不必急于这一时,你别忘了师父离世时也才六十不到,若非病得厉害,她老人家便是八十岁也不会退位,你又慌什么?
    谢宜君斟酌再三,只得应道:你说的倒也有理,那就再观察着罢
    她这话音一落,便见外头的季晚疏忽然提着佩剑起了身,说:不看了,再看眼睛都要瞎了,我出去练会儿剑。
    叶芝兰正要将她劝住,谢宜君已在里间一字不差地听了去,不由骂道:才看多久便坐立难安,你都多大了?还是三岁小娃娃不成?折子不看完,你哪儿都别想去!
    季晚疏杵在原地,满面乌云。
    叶芝兰笑道:师父别动怒,晚疏也是刚开始学着处理这些公务,还需要时间,让她慢慢来罢,余下的事情我来便好。
    谢宜君看着季晚疏,喝道:你瞧瞧!师叔也好,师姐也罢,哪一个不是护着你,宠着你?你自己倒也争点气!
    季晚疏嘀咕道:我又不想当掌门。
    你再说一遍!谢宜君抽了戒尺,作势要打人。
    季晚疏正好迎来了逃脱的机会,顺势便一个飞身朝明光殿外掠去,眨眼就跑得不见人影。
    谢宜君气得不行,冲满江雪控诉道:这都是被你惯出来的!
    满江雪觉得好笑,说:我惯她什么了?我又不是她师父。
    是了是了,谢宜君胸口起伏,指着惊月峰的方向道,都是她那师父带出来的,这两人简直一个德行!
    满江雪笑而不语,叶芝兰赶紧奉了一杯热茶,安抚道:师父快别气了,当心气伤身子。
    谢宜君冷哼一声,推了茶盏,说:罢了,晚疏气我的次数还少了么?也是拿她没办法,你也下去休息休息罢。
    叶芝兰颔首:那我去医阁看看陆师妹。
    谢宜君下意识就要驳回,但转念一想还是应允了下来:去罢去罢。
    尹秋提着食盒入了医阁,抬手在门上叩了两下。
    孟璟开了门,侧身让到一边,说:你怎么来了?
    尹秋笑了笑,顺势入了内里,说:我怎么就不能来?她将食盒放在桌上,把饭菜取出来,给你送点吃的,陆师姐情况如何了?
    屋子里燃着不少炭火盆,暖如春夏,尹秋解了外袍,孟璟给她倒了杯茶才坐下,说:性命倒是保住了,就是不知人什么时候才会醒。
    尹秋隔着帘子看了看陆怀薇,人还昏睡着,面色苍白若纸,脖间的绷带想是才换过药,看着倒是干净。尹秋扫了一眼屋外,见周围无人走动,才又开口道:这回陆师姐受苦了,等她醒来,我还真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孟璟夹了几筷子菜,却没什么食欲,她低声说:眼下人人都当她是宫中细作,那真的细作,又要几时才能揪出来?
    尹秋转身在桌边落了座,捏着茶杯道:师叔不同意由我将小七引出来,那就只能等南宫悯的回信了。
    她若是不回信呢?孟璟说,叶师姐和陆师姐先后被栽赃构陷,这事南宫悯岂会一点不知?你要清楚,小七和南宫悯才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即便圣剑一事小七骗了南宫悯,但南宫悯也不一定就会因着此事与小七反水,她二人若是一唱一和,再故技重施污蔑他人,届时又该如何应对?
    尹秋沉吟片刻,回道:我这次去苍郡见到了南宫悯,十成的把握我不敢说,但八成怎么也有,她是因着圣剑才肯与小七联手,而今她若得知小七一直在骗她,我不信她能忍得下这口气,所以我那封信,南宫悯一定会回。
    但这之中存在一个漏洞,孟璟说,倘若南宫悯认为你是想空手套白狼呢?毕竟她根本无从得知我们到底有没有找到圣剑。
    尹秋呷了口茶,说:这个师叔早已考虑到了,但目前也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南宫悯身上,她若不肯说,那我们也只能另寻出路。
    孟璟思索道:既然师叔不肯让你当诱饵,那么除了盼着南宫悯言而有信以外,还有没有别的方法能将小七引出来?
    尹秋抬眼看着她:能想的法子,师叔和掌门都已商讨过了,但都不甚合适。倒是你,我知道你心思缜密,头脑机敏,你这两天可有想过什么对策?
    孟璟叹口气:我这几天一心都扑在陆师姐身上,思绪乱得很,也没精力去管别的,我暂时也还未想到什么良策。
    尹秋问道:你多少也算个旁观者,并未深陷迷雾之中,那站在你的角度来看,你认为谁最有可能会是小七?
    孟璟皱了皱眉,沉思道:不好猜,范围实在太大了,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假扮陆师姐,她又极其谨慎,半点可供人追查的线索也未留下,对于这事,我也只能说爱莫能助,此言作罢,她又看着尹秋道,但躲过这一阵风波之后,她一定会再度生事,绝不可能就此沉寂下去,且观星台的事她到底信或不信我们也还不知道,万一被她察觉了蹊跷,暗中逃跑倒是不甚要紧,怕的就是她又对你下手,那才是防不胜防。
    尹秋嗯了一声,若有所思道:你言之有理。
    所以往下这半个月里,你最好不要离开师叔半步,孟璟说,任何一个你落单的时候,都有可能被小七暗算,但只要你待在师叔身边,她就不敢轻举妄动,就算她能用笛声伤你,可只要你人没落到她手里,那情况就还不算太坏,若是你哪天被她掳走,那可就糟了。
    尹秋得了这话,不由地后背一凉。
    她还真没想过这事。
    这些天以来,不止尹秋,包括满江雪和谢宜君等人都在一门心思研究如何抓住小七,几乎没人考虑到这一层上头来,而经过孟璟方才的提醒,尹秋才骤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糟糕。
    之所以要给陆怀薇定罪,就是为了防止开挖衣冠冢一事会打草惊蛇,也是为了给小七吃一粒定心丸。小七或许会因为观星台怀疑南宫悯与云华宫私下做了交易,但眼见陆怀薇已经被云华宫上下视为奸细,她定然会选择按兵不动,继续躲在暗处观察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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