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仇教导依旧用着轻柔的语气说:“他们用前一天一难产妇诞下的,因家属不愿接受这一事实,不想面对亡子,而委托卫生院处理的死婴,替代了她生下的儿子,对外宣称娃儿胎死腹中。”
    顿几秒,小心翼翼的打量齐宏宇的表情之后,仇教导才敢接着说:“而之后,齐清安就‘生下了’你。”
    齐宏宇哦一声,然后说道:“所以逻辑上讲,齐清平就是我的生母了。但是……我和我妈——也就是齐清安——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说明要么这个逻辑是错的,要么她们并非姐妹,是这个道理吗?”
    仇教导眨眨眼睛:“你问我啊?你确定要问我吗?”
    他还是那么清醒,有着过人的自知之明。
    齐宏宇摇摇头表示自己只是随口一说。
    仇教导又问:“你没事吧?”
    “还好。”齐宏宇说道:“早就有所猜测了,有心理准备。”
    “那就好。”
    齐宏宇又问道:“小赵是怎么查到这事的?都过去快三十年了,还能问得出来?”
    “听他的意思就是诈,”仇教导说:“他找到齐平路的弟弟,在派出所当辅警的那人,知道了当年的事儿。
    然后他先入为主的断定你就是齐清平的儿子,那么死婴肯定是假的,然后他就去查当年接生的卫生员,连哄带骗就把当年的事儿诈出来了。”
    解释完,仇教导忍不住斜了齐宏宇一眼,吐槽:“你又没发现,我们队被你带的,越来越多人不讲规矩了。”
    齐宏宇:???
    “花了多大的代价多大的劲儿,才好不容易把队伍拉上正规化文明化的道路,这下好咯,越来越多人走回头路。”
    “不是,这关我啥事儿?”齐宏宇有些不爽。
    “还不是看你的法子效率高?”
    齐宏宇愕然:“忽然搞不懂你是在夸我还是损我……效率高不是好事?”
    “但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多少人会越来越肆无忌惮,进而造成冤假错案甚至屈打成招?”仇教导反问一句,然后摇头说:
    “这就是把双刃剑。如果人人像你一样,还有底线,心存正义的话,倒是利大于弊。但你觉得可能吗?”
    齐宏宇虽不想承认,但也只能说:“自然不可能,而且没底线的很多,放开口子确实是弊大于利……但我没让人学我啊!”
    “你这么做的效率高,又没付出实质性的代价,效仿者自然就多了。”
    “什么叫没有实质性的代价?”齐宏宇翻个白眼:“我平时考核奖和年终奖都是垫底的,甚至偶尔还被取消好伐。”
    “总之你以后还是规矩点吧。”
    “知道了知道了。”齐宏宇敷衍道,并转移话题:“除此之外,小赵还有别的什么发现吗?”
    “不知道,他只和我说了这事儿,另外他还待在你老家调查,想着挖出更多的线索,以找到新的方向。”仇教导说道:
    “嗯,嫌疑人周静红疑似是你失踪的小姨齐清平,且再一次失联的事,他知道了,并且同样认为,找到新的方向是当务之急。”
    说完后,仇教又问道:“话说回来,这桩案子你有信心不?”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齐宏宇郑重地点头,完美体现了属于他的担当精神——做不做得到另说,但啥事都敢答应。
    但仇教导还真就放心了,满意的点点头说:“就等你这句话。”
    齐宏宇笑,仇教导又确认了下,确定他没什么事,心境波动并不算大,这才转身离开。
    齐宏宇再次陷入沉思。
    不久后,他拿起警务通,先后给赵博和石羡玉打电话,陈述他的想法——重点调查齐清平,她是目前一切疑点的核心,只要能在她身上取得突破,案子就有新的方向。
    随后,他又给仇教导打了个电话,请他与水利、采沙、自然资源管理方面的有关部门联系——两江之上的采沙船不少,往年也不时采出尸体来,如果周静红当真遇害被杀且抛尸大江,说不定会被他们捞出来。
    就是需要一点运气。
    然后齐宏宇又反思起来,为什么最近破案不是靠赌就是靠运气?
    自己的水平已经低到这种程度了吗?
    都靠运气都靠赌的话,支队招那么多专业人才来干什么?
    想着,他又不服气的开始重新翻阅案卷,想从案卷当中发现线索。即使无法找到周静红的下落,但,说不定能找到她失联的原因?
    毕竟,这桩案子不能简单地视作失踪案,大概率是命案。既如此不妨以命案的思路去侦查。
    命案中,除却尸体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分析受害者人际关系——因为除却激情杀人之外,绝大多数案子都是熟人作案。而哪怕激情杀人,熟人作案的比例也不小。
    案卷上表明,周静红是五一假期间失联的,没说具体时间,但看报案人万树宁的陈述,应当是在假期前期。
    因为万树宁在三号时就给周静红打过电话,没人接听,他也没再打,说以为是游轮上信号不好——五一期间,周静红报了个游轮酒店四天三夜纯玩游,还升级了房间。
    而周静红的朋友圈、微博、知乎等所有社交平台都被查了一遍,最后更新时间是在五月二日凌晨三点,她在知乎上答题,表明自己在邮轮酒店,并顺便打了个养颜茶的广告。
    “三号失联,但万树宁却在七号才报警……除了报案当天外,就三号打了一个电话。”齐宏宇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做着笔记。
    到了七号,周静红的旅游早该结束,但周静红期间也一直没回消息,万树宁再次去电,一连打了十多个电话,依旧无人接听,他终于着急了,于当天中午到派出所报警。
    看起来,似乎没多大问题。硬要说的话,就是三号到六号这期间,万树宁表现的有些太淡定了,竟一个电话也没再打回去,而七号时又表现出另一个极端……
    从笔录的字里行间看,他们感情应该极好,不该连续几日不联系,哪怕觉得对方可能在轮船上信号受影响。
    齐宏宇记了两笔,打算回头再探探这位万树宁。
    再看派出所民警对该公司员工的例行询问笔录,员工们都表明休假回来后没看到“老板娘”,还有人问老板娘去哪了,万树宁笑着回答去旅游。
    因为周静红平时也不在公司露面,一星期也就来公司一两次的样子,存在感不强,所以员工们也没太在意。
    “存在感不强,持股不管事,不担任职务,纯属挂名分红……”齐宏宇思忖片刻,又拿起警务通,给技术队的兄弟打了个电话,拜托他们帮忙查查安然生物的经营状况及企业年报。
    当然,年报啥的他也看不懂,所以特地拜托兄弟帮忙翻译翻译,跟他说人话。
    做完这些,他继续翻阅案卷。
    可惜一连翻了两三遍,也并无收获——想来也是,仅仅只看案卷就能发现问题,并不能体现他齐宏宇多牛批,只能说明这帮派出所民警太逊了。
    “果然,这份案卷只能参考,真正想有所收获,还是得靠自己去调查。”想到这儿,齐宏宇再次摸出警务通,给石羡玉打了个电话。
    “石队,有空不?跟我干活去?嗯,去一趟安然生物问点事儿。得嘞,停车场等你。”
    ……
    五分钟后,齐宏宇便看到石羡玉叼着烟走过来。
    齐宏宇挑眉说道:“喂喂喂,公安民警着装规定明确说了啊,不得在公共场所吸烟,也不得在行进中吸烟、持烟,影响警容警貌啊你,小心督察队的找上门!”
    石羡玉摊手:“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穿警服了?我这他妈是便装。”
    “……”齐宏宇沉默一秒,又抬手一指:“你穿警裤了。着装规定也明确了,警服便服不得混穿。”
    “哎嘿,我这是西装裤,只是颜色接近。傻眼了吧?要不要我脱下来给你瞧瞧?”
    “脱!不脱你是狗!”
    “汪汪汪!”石羡玉狗叫两声。
    齐宏宇:……
    “你赢了。”
    石羡玉得意的笑,然后纳闷的问道:“话说你咋回事儿,一见面就怼我?还有……你才是穿着警裤吧?伤敌八百自损三千啊你。”
    “就是想讹你炖火锅吃……算了算了,上车吧。”齐宏宇说:“今天先放过你,正事要紧。”
    石羡玉并没真和他计较,但嘴里还是不免骂骂咧咧,嘀咕着垃圾话,边吐槽边开车门,上车,系好安全带,同时问:“怎么忽然想去安然生物?”
    “想转变下思路。既然找到周静红尸体的可能性不大,干脆先不找了,直接当成没有尸体的命案处理,或许能找到新的方向。”
    石羡玉无语:“没有尸体的命案……你还碰到过这种事?”
    “就这么一说嘛。”齐宏宇说道,跟着眼珠子一转,点头:“而且还真的有,不少案子都是先立案,再破案,最后才在嫌疑人的指认下找到尸体的。”
    “哦。”石羡玉敷衍道:“反正你有思路能干活最好,就怕干坐在那连该干什么都不确定。”
    齐宏宇没搭腔。
    片刻后,他接到个电话,立马接通,聊了几句之后,脸上露出了然神色,轻轻点了点头,跟着又锁起眉心,闷闷的回句知道了,再道声谢,并委托对方继续跟进,便挂了电话。
    他警务通漏音漏的厉害,但石羡玉也只听到点零星碎片,有些纳闷:“技术队的电话?”
    “嗯。”
    “说的啥?”
    “我让他们帮我查查安然生物。”齐宏宇把警务通揣回兜里,同时解释:“这家公司没名字上听起来那么高端,员工数量不过百,其中股东都占了百分之一,做的也不是生物科技基因工程之类的生意,而是卖花的。”
    石羡玉明显懵了一瞬:“卖花的?”
    “是啊,”齐宏宇说道:“从滇省春城斗南花市批发进购大量鲜花,带回来简单打包后再卖出去,说白了就是个经销商。”
    “那他起这么高大上的名字?”
    “广义上说,鲜花属于植物,植物也是生物,他叫生物公司并没毛病。”齐宏宇耸肩,跟着又皱眉道:“但如果仅仅只是花卉经销商,那我们先前很多猜测恐怕就都错了。”
    石羡玉颔首:“这样一家公司,不太可能掌握有关克隆等方面的,涉及基因工程的高精尖技术。除非……花卉经销只是他们的伪装,只是个套壳。”
    “总觉得不合逻辑。”齐宏宇并不赞同这个猜测:“如果是套壳或者伪装的话,应该会尽量避免引人注目,让人联想,不会用生物这两个字。”
    “倒也是这个理。”
    石羡玉都被说服了,齐宏宇却忽然灵光一闪,又改口道:“等等……但如果是转型了呢?”
    “啥意思?”石羡玉问道。
    齐宏宇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你应该明显感受到,为了打击市场上的各种生产经营与管理的乱象,各方面的规定都越来越严格了。
    许多行业都有各种层出不穷的牌照限制,只有取得相应资格,才能从事该行业的精英与研究。而很多领域准入门槛挺高,从业资格不容易拿到。”
    石羡玉懂了但没全懂,便问:“然后呢?”
    齐宏宇答:“所以有没有可能,随着管理的正规化严格化,他们丧失了生物科技、基因工程这方面的研究资格,而想要获取牌照难度和代价都不小。
    所以他们干脆将这方面研究由明转暗,保留公司的牌子改做花卉生意,一来可以为地下的研究提供资金,乃至直接洗钱;二来也免去注销公司又重新申请成立的繁琐过程。”
    石羡玉皱眉道:“照你说,曾经他们搞基因工程方面的研究,竟然还是直接放在明面上的?”
    “如果当时政策允许的话,为什么不呢?”齐宏宇反问:“明明可以在阳光下生长,干嘛偏偏去地下苟延残喘?他们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研究,至于一些明显不合法或者不合伦理道德的实验,再偷偷摸摸的去做呗。”
    “倒也是。”石羡玉了然:“那你要不要让技术队的兄弟往前查查?看看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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