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为说完自己的话,便昂首离去,甚至不再留给荣禄半个眼神。荣禄怔忡在原地,目光直直凝视着康有才方才站着的位置。他缓缓思虑着,自己在朝廷浮沉历练了数十年,何种狂妄后生未曾见过,类如康有为辈张狂小臣,根本无法入他的眼,可他也能在康有为的话中听出势不两立之意。这样的狂妄小臣,对自己和其他的朝廷重臣有着如此深重的敌意,更何况他还有皇上的特别青睐。
    荣禄再一次在心里警示自己,“绝不能对此人及其党羽掉以轻心,松懈片刻!绝不能!…”
    荣禄恶狠狠地在心中发过誓,突然回过思绪来,想起载潋还在身旁站着,忙站直了身子,恢复了往日趾高气扬的神态,气定神闲地长出一口气,转身对载潋道,“三格格,客人已经走了,我们这些送客的,就不必再呆站在这儿了吧?”
    载潋方才也被康有为那句“杀几个一二品的大臣”吓到了,她缓缓平复了心情,想起荣禄是太后跟前最为得宠的心腹大臣,便假意挤出一抹微笑来,定了定神道,“是,中堂大人,您前头先请吧。”
    载潋跟着荣禄跨出了玉澜堂外的官房,迎面所见的便是烟波浩渺的昆明湖,荣禄仰首挺胸地走在前头,载潋便缓缓地在后头跟着,谨慎思索着若是荣禄问起什么来,自己该要如何答复。
    载潋尚没有做好准备,荣禄果然就似笑非笑地转过头来面对着载潋,怪声怪气道,“三格格往日在太后身边随侍,我从未与格格有过深谈,今日所见,乃知格格果然与普通旗人家的女子不同,能在康有为面前不卑不亢。”
    载潋不知道荣禄究竟要表达什么,可通过荣禄的语气,载潋便知道他想要说的,绝不仅仅只如此。载潋没有开口,站在原地静静等待他接下来的话,荣禄又说道,“不似幼兰,气质仍如小家小户的姑娘,性情任性顽劣,无法与格格相比。”
    载潋仍听不懂荣禄的意思,她知道荣禄“贬低”自己的亲生女儿只是为了自谦,绝非真的如此认为。载潋缓缓笑了笑,轻笑着道,“荣中堂实在是自谦了,幼兰姐姐与我都是旗人女子,性情豪爽,自当相似,不分彼此。”
    荣禄听罢后仰头大笑,摇了摇头道,“三格格年轻,还不懂得。我荣禄出身于正白旗,承蒙太后与皇上隆恩,位至军机,可我八旗世职,效忠于朝廷,是皇家的奴才,三格格出身皇家,幼兰如何能与格格相比呢。”
    载潋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的荣禄,忽然见他笑意一凛,话锋一转道,“只不过…依我皇上新政,往后八旗世职就再无优渥可言,旗人也要自谋生计。”荣禄阴鸷地望着载潋笑,又说道,“恐怕往后就是三格格,也要自食其力,自谋生计了!”
    载潋明白荣禄是在表达自己对皇上新政的不满,可载潋却不能在荣禄面前说半句维护皇上的话,因为荣禄就是太后最通达的耳目,是太后无数面首中最得太后信任的一副。
    载潋若还想继续在太后面前伪装,就必须要哄骗好荣禄,所以载潋只能开口笑道,“荣中堂深远谋虑,晚辈思虑实在不能及,多谢荣中堂提点。”
    荣禄轻声哼笑,又会意颇深地望了望载潋,轻声道,“三格格,皇上见过了康有为,还要召见群臣,好戏才刚要开场呢。”载潋满心狐疑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荣禄又打起了什么算盘,可当她再抬头时,荣禄已缓缓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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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有为满怀着期待与无数憧憬,一步一步向勤政殿走去,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这一天,自己身着顶戴花翎,踏破重重叠叠的宫门,走进皇帝的大殿,与皇帝商讨国事。
    此刻的他感觉每走一步,脚步都变得更庄重肃穆一分,他幻想着皇帝将会在这一天后为自己加官进爵,将信任倚重自己,就像皇帝对帝师翁同龢那样。他幻想着实施自己心中的维新变法大业,幻想着依靠自己来拯救国势日颓的朝廷与百姓。
    康有为站在勤政殿门外等待太监引入,隔着一层云窗雾槛,他隐约能看到坐在大殿内的皇帝,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地格外的快,自己终于要得见天颜了。
    王商顺着回廊走出来,走到拐角处向康有为躬了身子,恭敬道,“康大人,请吧。”
    康有为定了定心神,脚步稳重地一步一步走进勤政殿内,只见眼前殿内立有珠箔银屏,宫灯下垂有朱红色的流苏,香炉内升起一缕缕轻烟,而皇帝端坐在匾额之下的御案后。康有为不敢抬头去仔细看皇帝的脸庞,唯有拂袖跪倒叩头,道,“微臣康有为叩见皇上,恭请吾皇圣躬安康。”
    康有为的心狂跳着,他甚至觉得不甚真实,此刻自己真的就跪伏在天子的脚下。他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听到皇帝清朗的声音传来,“起来吧,赐座。”
    康有为忙道,“微臣谢皇上隆恩。”随后才敢缓缓起身,起身时有小太监上前来搀扶,孙佑良早已将圆凳摆在了殿中,方便康有为落座。康有为坐下后才敢略略抬头去看皇帝的脸,他竟未曾想到,当今的皇帝是这样一位俊朗清秀的年轻人,丝毫不像戏文里那些老态龙钟的皇帝。
    康有为将头又低了下去,不敢一直偷看皇帝的脸,只听皇帝问道,“你如今多少年岁,是哪里人,什么官职?”
    康有为忙回话道,“微臣康有为,生于文宗咸丰八年,今年恰整四十,祖籍广东南海,现如今是六品工部主事。”皇上已经了解过康有为的基本背景,只是这些例行公事的问话还是要问,问过了开场白,他便立刻直入主题道,“朕听闻你很有维新变法的主张,以如今的朝局,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康有为听闻此话,立时站起身来又跪倒叩头道,“皇上,如今是非要变法不可了!”载湉示意一旁的人扶他起来,对他道,“朕也知道,是不得不变法的时候了,所以朕想听你的奏议。”
    康有为欣喜地提议道,“皇上可效仿西学,抑或参考日本明治维新,皇上当重练兵之事,注重工业与商业,鼓励开办新式学堂,拟定宪法、开制度局、禁止妇女缠足,痛彻决心裁撤衙门与冗官…”
    康有为提罢建议,载湉点头思虑,将康有为所提的可用建议记在心里,他道,“朝廷各部冗员之多,同样令朕震惊,这些衙门不仅应当裁撤,更该裁撤得干干净净!至于开设新式学堂,朕已令协办大学士孙家鼐主办京师大学堂,满汉官员皆可入学,以期朝廷人才辈出。还有你方才提到,废止妇女缠足,此前朝廷一再呼吁,可收效甚微…朕也时常焦心于此,此非小事,当作为‘开民智’首要任务来看待,亦当列入维新章程。”
    康有为重重叩头,大声呼喊道,“皇上圣明!”此前康有为在民间偶有听闻,听到市井百姓说当今的皇帝懦弱封闭、俯仰由人,可今日亲眼得见,康有为才知,当今皇帝不禁天纵英明、忧心国事与百姓,且勤政无比。
    康有为那颗无比期待变法成功的心变得异常雀跃起来,他相信有这位支持变法的开明皇帝在,他们的维新事业在不久后,一定能够真正实现。
    皇帝与康有为的对话并没有进行很长的时间,只过了约半柱香的功夫,皇帝便开口对康有为道,“朕准你专折奏事之权,日后,你可以随时向朕上书言事,你也可以随时与谭嗣同等人商议,参与维新变法事宜。”
    康有为再次跪倒叩首道,“微臣叩谢皇上圣恩。”随后载湉便又道,“今日你先退吧。”康有为听罢,再次起身,郑重拂袖跪倒道,“微臣康有为告退。”
    载湉望着康有为远去的背影,挥手叫来王商,道,“传外头候着的臣工们都进来吧。”王商正应了命要去,却又被载湉叫住,载湉吩咐他道,“慢着,记得吩咐翁同龢不必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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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载潋与荣禄分别后一直沿着昆明湖漫无目的地闲逛,她走到湖边的知春亭,抬步走进去暂歇,望着湖面上的湖光荡漾,心中琐碎的烦忧终于渐渐清散一些。阿瑟陪在载潋的身边,她第一次进到颐和园内,此时望着眼前烟波浩渺的昆明湖与身侧巍峨耸立的佛香阁,不禁惊叹,“这颐和园果然名不虚传,景色美而不俗。”
    载潋回头看了看阿瑟,淡淡一笑,道,“你的家乡福建侯官也很美吧,是不是有很美的大海?”阿瑟听到载潋提起自己的家乡,脸上洋溢着的表情都变得幸福起来,她的目光逐渐从昆明湖上游离开来,仿佛正在眼前勾画着家乡的美景,她笑道,“格格,我的家乡美极了,只可惜格格未曾去过,我如何描述您也想象不到,若是将来可以,我一定要带着格格去一趟我的家乡,那里的海是世上最干净最美丽的海。”
    载潋只在天津见过大海,那时候也是阿瑟陪在自己的身边,当时甲午海战仍未结束,阿瑟的父亲刘步蟾也尚未沉没于大海,如今想起,载潋仍觉痛心疾首。
    阿瑟搭住载潋的肩膀又笑道,“格格,林则徐大人也是我们侯官人呢,还有…我听闻有个年轻人投身在康有为门下,名叫林旭,他也是我们侯官人。”载潋望着阿瑟欣喜的模样,也跟着她一起笑,只是提起侯官,提起康有为,载潋难免就会想到岳卓义,他与阿瑟也是同乡,也出生在福建侯官。
    载潋拉着阿瑟的手笑道,“侯官果然人才辈出,难怪我们阿瑟这样机灵聪明,将来若是可以,我也想同你一块儿去看看,看看你口中最美的海。”
    “好,一言为定。”阿瑟欣喜地和载潋约定,她伏在载潋肩头,发觉她神情黯淡,便想载潋是不是想起了卓义,忙道,“格格,卓义他…如今也投身在康有为门下,皇上信任康有为,器重他,给了他专折奏事之权,卓义的选择,也算正确吧,我相信!他总有一日,会明白格格待他的好的!”
    载潋笑着摇了摇头,道,“也不用了,要是他能一直做让自己问心无愧的事情,我也就满足了。”
    “阿瑟…”载潋望着眼前的昆明湖,忽然轻轻唤了阿瑟一声,她伸出手来紧紧抓住阿瑟的手,轻声道,“阿瑟,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我不能帮到你什么,你这样年轻有才华,却要在我身边耗费时间…我一直都明白,你的学问才识绝不逊于那些朝上的大臣们,你还曾在英国学习,我总觉得,让你跟在我身边是耽误了你。是我对不起你阿瑟…若不是我,你也可以像卓义那样投身在康有为门下,跻身于维新变法,不用顾及我的感受。”
    阿瑟听罢后却摇着头笑,“格格,您在说什么呢?我从不觉得您与康有为会是对立的两面,康有为要维新,要变法,要破除旧俗,可格格并非封闭愚昧之人,是卓义天真地认为,凡满洲人皆是旧制度的拥护者,可我知道,格格心里是向着维新党人的,只不过格格有自己的顾虑和犹豫,但人在面对新鲜事物时总会有犹豫。所以格格,我从不觉得是您阻碍了我,反倒是格格,让我拥有了许多从前未有的经历,还有机会。”
    载潋感动地转头望着阿瑟,她紧紧攥住阿瑟的手,默默低下头去,几滴泪从载潋的眼角溢出,她未曾想过阿瑟能如此体谅自己的心意,阿瑟的一番话让她在如今飘摇不定、瞬息万变又危机四伏的处境中感到了一丝难得的安心。
    阿瑟轻轻拍抚着载潋的背,随后又笑道,“格格,其实我也有想做的事情呢,皇上鼓励开设新式学堂,我也在想,为什么我不能开办一所女子新式学堂呢?皇上还要在明年春围开设经济特科,废除四书五经,如今和以前不同了!姑娘们也该好好读书,也该学一学知识啊!学堂不用大,我可以慢慢教!我父亲一生为国效忠,殉职于甲午海战中,我愿意把朝廷原先赏我的那些抚恤银都拿出来,办这家学堂,我希望格格也能支持我!”
    载潋听罢后颇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她抬头对阿瑟笑道,“我自然支持你!但朝廷给你的银子你要留着,不然日后该要怎么办呢…虽然我手上不宽裕,府里也不可能仅供我一人花销,但我愿意尽可能地支持你,你还需要什么,我和你一块儿想办法。”
    阿瑟极为喜悦地点头,笑道,“阿瑟先谢过格格了!”她用嘴唇贴了贴载潋的侧脸,致使载潋立时脸红起来,阿瑟却拉着载潋的双手笑道,“格格,别不好意思了!如今推行新政了,西方人见面都这样问候,咱们也跟着新潮一回。”
    载潋仍觉得脸上发烫,她打了打阿瑟的脑门儿道,“别调皮了,说正经话儿呢,你还需要我帮你什么吗?”
    阿瑟收住了笑意,仍旧拉着载潋的双手,和她商讨道,“格格呀,我想让你帮我给学堂起个名字,等名字定了,若是能求醇王爷为我们题个匾额就更好了,不然日后百姓们都不信任我的学堂,谁会送自家的姑娘来读书呢…有了王爷题的匾额自然就不一样了!”
    载潋心里犯了难,她知道载沣因资历浅薄、年纪太小,又因为出身醇王府身份敏感,在新政之事上从不发表看法,更不表明立场。现在皇上鼓励开设新式学堂,若求载沣为新式学堂题匾,岂非是逼迫他表明立场吗?载潋只怕载沣不愿意,自己更不想逼迫他。
    载潋思忖了片刻,对阿瑟道,“名字的话…我文采也不出众,只想到秀外慧中一词,女子自不该只有姣好的容颜,更该有聪慧的内心,既然是为女孩儿家开办的学堂,不如就叫慧中学堂吧?”
    阿瑟点头称赞,道,“我就听格格的了!”随后载潋才又道,“至于题匾一事,我不知道五哥愿意不愿意,我也不想逼迫他在新政中表面立场…不过等我去问问他吧。”
    阿瑟连忙向载潋道谢,载潋只拉她坐下,陪同自己继续坐在知春亭里看景。
    天色渐渐昏暗,载潋望着昆明湖的水面,想起荣禄说的那句“好戏才要开场”,不禁浑身紧张。毕竟荣禄是太后的心腹,他既然如此说,就证明他们已有了准备,可皇上和维新变法的拥护者却还完全不知道他们的计划。
    载潋在知春亭里坐得乏了,便要起身往回走,起身时正遇着静心和瑛隐走进知春亭来,静心手里拿着自己的斗篷,见了载潋便说,“格格和姑娘竟在这儿呢,叫奴才和瑛隐好找!”
    载潋笑着迎了几步,披上斗篷后便道,“无处可去便在这儿看看景儿,姑姑怎么这样着急?”
    静心眉心一蹙,断断续续开口道,“奴才也不懂得那些事…只是,只是刚刚过来时瞧见散朝的大人们都急急忙忙还议论纷纷的,说是…说是翁同龢大人被万岁爷下旨罢免了,让他开缺回籍呢。”
    载潋听罢后彻头彻尾被震惊,此前她见过两次皇上与翁同龢的争吵,皇上还亲口对自己说过六叔临终前对翁同龢的贬评,却没想到罢免来的这样突然,竟还在变法伊始的时候。
    载潋不希望皇上罢免翁同龢,因为至少翁同龢是全心全意向着皇上的人,并且是朝廷重臣,而不是太后的爪牙。载潋至此才恍然明白,或许荣禄所说的“好戏”便是贬黜翁同龢这一场。皇上要罢免翁同龢,太后和她的心腹大臣肯定早就已经知晓了。
    “康有为走了?”载潋向知春亭外走,开口问道,静心答话道,“走了,奴才来时瞧见群臣都散了。”
    载潋点了点头,知道如今自己再急也是无用了,毕竟自己能做什么呢,皇上亲下谕旨罢免了翁同龢,令他开缺回籍,自己再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
    载潋正想往回走,她知道皇上今日就要回宫了,却正遇见珍妃与戴恩如迎面走来。先前载潋在宫门处与珍妃偶遇,她向载潋发难,逼问载潋去了哪里,险些被太后派来跟踪载潋的小太监抓住把柄。
    载潋见到珍妃后忙福身行礼,问安道,“奴才载潋请珍妃娘娘安,恭祝娘娘玉体安康。”
    珍妃显然还在生载潋的气,上来便发问道,“我是特地来找你的,我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最近我总瞧见你和荣禄大人走在一块儿?载潋,你可不要做对不起皇上的事儿!你我都知道,皇上信任你,若你辜负了皇上信任,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载潋听过珍妃的发问,竟感觉心中感动,因为她能感受到,在如今这危机四伏的处境下,珍妃是真心为皇上着想考虑的人,珍妃也知道荣禄是太后的耳目,是太后跟前红得发紫的大臣,而她是皇上疼爱信任的妹妹,若是她真的与太后的党羽走在一起,而不支持皇上推行新政,皇上知道后一定会非常难过。
    “珍主子,奴才可以相信您,对吗?”载潋抬起头去望着珍妃的双眸,见她目光中有炙热的光,载潋见珍妃一时未说话,便又靠近了珍妃一步,压低了声音道,“珍主子,奴才原先做过对不起您的事儿,奴才害了您的子嗣,您恨奴才也好,奴才愿意受着,只如今皇上推行新政,到了这个时候,奴才有几句话想对您说。”
    载潋见珍妃并未表示出抗拒之意,也知道她是真心实意爱护皇上的人,是真正维护皇上利益的人,只凭这两点,载潋就愿意全心全意相信她,可以将所有的隔阂与误会都抛弃。
    载潋拉着珍妃走到无人处,连下人也未带,她更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太后将奴才安插在养心殿内,以监视皇上的一举一动,可奴才在太后面前说的全都是维护皇上的话,奴才不能让太后察觉出丝毫的不对,也不能让太后怀疑奴才真正的居心。奴才和荣禄走在一起,正因为如此,奴才不能让太后怀疑,更不能让太后的心腹怀疑。”
    载潋看到珍妃的瞳孔微微震动,她知道珍妃震惊了,她一定没想到自己在做这样危险的事,载潋牵了珍妃的一只手,微微笑道,“珍妃娘娘,奴才知道您恨奴才,若您想让奴才消失,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您只需要将奴才这番话转告太后,那奴才欺骗太后,做首鼠两端之辈,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珍妃抬起头来望着载潋,目光中露出几分同情,她尚未开口,载潋又说道,“娘娘,可奴才信任您,奴才是对的,是吗?”
    载潋直直注视着珍妃的双眸,珍妃却许久不说话,直到载潋已要放弃,珍妃突然抓住了载潋的手腕道,“载潋,我会替你保密的。”载潋回过身去望着身后的珍妃,她的目光渐渐温和起来,她知道相信珍妃是没错的,因为珍妃是真心爱着皇上的,她不会做对皇上不利的事,载潋感觉眼里有温热的泪淌出,她用力点头,含笑道,“是,奴才,谢过珍妃娘娘。”
    载潋感觉心底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从此后珍妃知道了真相,就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来刁难自己,给太后的人以可乘之机。载潋不怕被刁难,就像上次因皇嗣之事入抚辰殿受刑,她也未曾躲闪过,但她只怕坏了皇上与维新党人的大业。载潋明白珍妃也一定不想破坏皇上的理想和抱负。今日她二人将话说开,载潋相信,未来的路一定会更顺畅无阻。
    载潋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却又听到珍妃追上来补充道,“载潋,你可要记得,我…我是为了万岁爷才帮你,可不是为了帮你哦。”
    载潋闻声转过头去,见珍妃微微嘟着嘴,脸上一片绯红,故意不看自己。载潋知道珍妃心性天真直爽,就算愿意帮助自己了,嘴上也还不肯承认,仿佛小孩子一般,载潋见她此状也不禁笑道,“是,奴才知道了,娘娘是为了帮万岁爷,那奴才也在这儿谢过娘娘了。”
    载潋向珍妃略福了福身,退了几步后便独自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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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后载湉才从颐和园启程回宫,几日来他一直往返于宫中与颐和园内,不得安稳休息。载湉忙于新政,几乎废寝忘食。
    载潋将皇上的辛苦看在眼里,可也只能疼在心里。在任何人面前,载潋都不敢轻易表达自己的真实情绪,只怕暴露了自己的真实立场,让太后知晓。
    载湉启程回宫时,太后又派了前次来跟踪载潋的小太监来,让他一路紧跟在载潋身边。太后的如意算盘是,若皇上和维新党人有任何风吹草动,也好让小太监在载潋口中率先得知消息,再传回到自己这里。
    可载潋面对这个小太监,极度为难,她既不能暴露自己的立场,也不能让他真正了解到自己的行程。载潋想了许多的办法,希望能甩掉这个小太监,可只要自己回宫,这个小太监就又足够的理由跟随自己。
    载潋站在颐和园东宫门门外,等待着皇上从园内移驾回宫。载潋看到皇上与珍妃一同从颐和园内向东宫门走来,她忙退了一步,颔首跪倒在马车边。
    她起身后见颐和园外只停了两驾马车,便知皇上是准备让珍妃与他同乘一驾马车,载潋低下头长舒了一口气,告诫自己在如今这样的时刻,什么琐事都不重要,便又抬起头来努力微笑,忽然心生一计,或许可以甩掉跟踪自己的小太监,便急走了两步追到皇上身后道,“皇上!奴才有一事求您。”
    载潋不知道皇上正在和珍妃谈些什么,却只见他转过身来时正与珍妃牵着手,面带融融笑意,他转头见是载潋,便问道,“怎么了?”
    载潋颔首福了福身,故意抬高了声音道,“奴才也许久没回府了,今天奴才想告假回府,想回去看看哥哥们。”
    载湉的神情忽僵了一刻,但很快便意识到载潋或许有什么其他的用意,在众人面前不方便说出口来,便缓缓点了点头道,“好,回去看看吧。”载潋又点了点头,向后退了两步后再次福身,道,“奴才谢万岁爷恩典。”
    载潋蹲在原地不敢挪动位置,直到皇上与珍妃已经登了车,她才如释重负地站直了身子来,她望着皇上与珍妃同乘的那一辆马车,侧面的窗帘在风里缓缓飘动着,里面传来皇上与珍妃恩爱融合的笑声。她想象着珍妃依偎在皇上怀中,二人挽手相视而笑的场景,心忽然狠狠抽痛了一刻。可载潋蹙了蹙眉,还是告诉自己,如今这些事都不重要。
    载潋转过身去登上了自己的马车,对前头驾车的小太监道,“走,回醇王府去,我已请皇上的恩典了。”
    载潋坐在马车里身心俱疲地靠在角落里休息,新政伊始,可她竟感觉自己是这样疲惫。除却跟随皇上奔波往返于颐和园与宫中的身体疲劳,更多的是每日都要担惊受怕、思考如何面对太后及其党羽的心累。
    载潋歪在角落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她突然梦见自己的额娘,正握着自己的手在王府花园里放风筝。载潋知道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是她,于是转头扑进她怀里,卸下所有的坚强与伪装大哭道,“额娘,您终于回来了,女儿好怕,好怕有一日还是会暴露了自己,女儿知道太后不会容我…”
    载潋久久没有等到答话,便抬起头去看额娘的脸,可是眼前的却是一片空白,她根本无法看清额娘的脸,也无法听清她的声音。载潋想要再次紧紧抱住额娘,却再也不能。
    载潋猛然从梦里惊醒,脸上还淌着泪痕,阿瑟就坐在载潋身边,担忧地看着她问道,“格格您怎么了,我刚刚听到您说梦话了。”
    载潋咽了咽口水,希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转头笑问阿瑟道,“梦话,我说什么梦话。”阿瑟用自己的帕子擦了擦载潋脸上的泪,心疼道,“格格说怕。”
    载潋抚开阿瑟的手,呼吸仍旧急促,可她却努力平复心情,将梦中的脆弱情绪挥散干净,目视着前方淡淡笑道,“怕,我不怕。为了皇上,为了阿玛还有额娘,还有我自己…我绝不害怕。”
    载潋在醇王府外下车时,太后派来跟踪的小太监仍旧一步不落地紧随其后,载潋挥手将他拦在了王府门外,回头向他笑道,“实在对不住了谙达,太后命你回宫,可我出了颐和园便请了万岁爷的恩典,今儿要在王府歇下了,您若不想违抗懿旨,就快些跟着队伍回宫吧。”
    那小太监哑口无言,载潋也不给他再狡辩的机会,便飞速进了王府,忙叫门房的小厮将府门关了。
    静心、瑛隐和阿瑟陪着载潋向涟漪殿走,只见府内的回廊上挂着连串的明灯,灯下悬挂五色流苏。府内仍如往日一般安静,就仿佛外头有再大惊涛骇浪,也无法摧毁府门内的宁静。
    阿瑟上前来搀扶住了载潋,关怀问道,“格格为何一定要回府,明天还要回宫呢,岂不折腾吗?”载潋长出了一口气,转过头去点了点阿瑟的脑门笑道,“不是你说的,想叫哥哥题块匾吗?我这儿还一直记着呢…另外,我得想个办法甩掉那个小太监,明天我要去趟南海会馆,见维新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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