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太医走了后,懋王是连那些汤药都不喝:“失去记忆,不过是脑中有淤积之血,假以时日自然通畅了,那些汤药又有何用?”
    乌苔哑口无言,心说这是什么话,吃药自然管用的。
    不过就是管用,所以她才不劝呢!
    恰好这时,底下人把懋王带来的那些小物件都呈上来了,乌苔便去看这些。
    打眼一扫,并不见什么金银,反而是一些木头竹子小玩意儿,竹蜻蜓木头马什么的,便没兴趣了,想着这殿下也未免太过吝啬,出门竟带一些这种小玩意儿?
    他原打算买了送给谁的,叶青蕊?叶青蕊喜欢这些?果然这爱好不流于世俗。
    一时又见其中有一个小黑漆木盒子,用草绳捆绑着,不免惊讶,心想这里面是什么。
    懋王从旁道:“想必这些都是乌苔往日喜欢的,所以我才特意买了回来。”
    乌苔好笑,心里是十万分的不情愿,不过还是笑着道:“妾身确实喜欢这个,看着就新鲜。”
    懋王打开这黑漆木盒子,乌苔好奇地看过去,只见里面躺着六个小人儿,应是木头做的,但是也像寻常人一样穿了颜色鲜艳的衣裙,还梳着头发,那些小人身上有各色丝线缠着。
    她纳闷地拿起来一个:“这是什么?”
    懋王也是看了一番,才道:“这应是提线木偶戏所用的木偶。”
    乌苔更加疑惑了:“倒是做得精巧,只是殿下——”
    她想说殿下怎么会买这个,不过她说到一半便停住了。
    硬生生地顿住,之后便颇有兴趣地笑着道:“记得往日我曾经和殿下提起过这提线木偶戏,实在是有趣得紧,这次殿下出门看到了,便特特地买来?”
    懋王听这话,微抿唇:“是王顺拿给我,说是我特意叮嘱买的,想必就是因为这一桩了。”
    特意叮嘱买的……
    乌苔心里又酸又好笑,简直恨不得一把捶死他,不过想想,他全心全意为那叶青蕊买了提线木偶,如今还不是便宜了自己,供自己玩耍?
    懋王已经忘记他曾经心心念念的人,已经为自己所用,如果他一直不恢复记忆,那他此生此世,永远不知道他曾经用过心的女人是谁了!
    叶青蕊今天被自己气了一个倒仰,但懋王还要帮着自己呢!叶青蕊如果亲眼看到懋王的狠心,还不知道那脸色多难看呢,想想就痛快!
    正想着,恰看到懋王一双湛湛黑眸正望着自己。
    沉静如深海的眸子,往日总是莫测高深的,此时,她却仿佛轻易地读出了一种叫期盼的情绪。
    此时此刻,因为失忆,也因为自己的花言巧语,他自然将一腔深情错付了,这倒是让她知道,原来往日那么有城府的一个男人,在心爱女子面前,竟也是眼巴巴地期盼着的。
    她便垂眸,轻笑了下,道:“这个东西,戏台上看看也就罢了,若是拿到家里,却是没什么意思。”
    说完,往旁边一推,便去翻看别的了。
    她并没特意去看男人的脸色,不过可以感觉到,那一刻,他倒像是没预料到,在那里怔了一番。
    再之后,薄而好看的唇抿起来了。
    没说话,也没发怒,但任凭谁知道,屋子里的气氛压抑下来了。
    乌苔却自顾自地笑了,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惹他,这就是在自取灭亡,但是那又怎么样,此时此刻,她痛快了,心情好了。
    就是想欺负他,就是想让他不痛快呢。
    他不痛快了,自己心情真是好!
    乌苔低头看着一个核雕,这应是南人的技艺,雕刻的是一个扎了双髻的小姑娘,小姑娘约莫三四岁,灵动娇憨,实在是惹人怜爱。
    乌苔便放在手心里,把玩一番:“不知道这雕的是什么人?”
    懋王看着核雕:“这不是你吗?”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说,她心里的火就噌地起来了。
    我呸,这怎么是我了,如果你真要雕我这个王妃,也应该是雕我大了时候的模样,怎么会这么小,你又没见过我小时候的样子!
    乌苔便将那核雕随意放在一旁:“殿下也真会说笑。”
    很显然,她这么说了后,屋子里的气氛就又沉了下来。
    两个人都没说话,但彼此都知道,对方心里不痛快了。
    晚间洗漱时,乌苔也就借故并没有伺候他,不过好在,他也没有要她伺候的意思。
    从浴房出来时,便听到外面沙沙的声响,一问题红,果然是下雨了,其实已经下了一会,因刚才乌苔在浴房中,有水声,并没听到。
    雨不算大,但也并不小,点滴雨声在廊檐的琉璃瓦上敲打出铿铿的声响,窗棂前的海棠树也在暗夜中轻轻摇曳着,发出带了湿润的窸窣声音。
    鎏金铜灯亮着,已经沐浴过的懋王,正斜靠在榻上,拿了一本墨蓝封皮的书翻看着。
    他穿着月白色蚕丝睡袍,自肩头流泻下来的乌发尚带着几分湿意。
    乌苔拿了汗巾,坐在榻边,低声说:“殿下,我帮你擦擦头发吧。”
    其实本来是有些赌气的,毕竟她小心翼翼地当王妃,他却在外面和叶青蕊勾勾搭搭,还特特给人家买了这么多好玩的玩意儿讨好人家!
    若是看不到也就罢了,偏偏送到自己眼跟前惹自己的恼。
    但是,热水冲洗过后,她的心绪平静了。
    她认为最要紧的是,她要银子,要逃离,而不是和他置气。
    他是懋王,她只是一个王妃,认真算起来还是冒名顶替的王妃,她有什么资格置气?
    想明白后,走出浴房,也就不赌气了,再看他堂堂一个亲王,就这么湿着头发坐这里,也觉得不落忍了。
    往好了想,他至少没在王府里放几个侍妾碍自己眼。
    懋王的目光自那书本中抬起,望向乌苔。
    墨黑的眸,看不出任何情绪,平静得犹如深夜的海。
    若是以往,乌苔也许会怕,但现在却很坦然,她只是平静地握着那汗巾。
    懋王终于颔首:“好。”
    乌苔拿起汗巾,帮他擦拭头发。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懋王那声“好”中,有一丝丝的落寞。
    第13章 伺候
    沐浴过后的男人坐在榻前,一头披散的墨发竟透着上等丝缎一般的光泽,残留着湿气的发梢轻搭在月白云绸袍上。那绸袍除了衣袖处的兰花刺绣,别无佩饰,却越发显出柔软闲散的贵气来。
    乌苔半跪在榻上帮他擦拭,雪白的大汗巾包裹住那乌黑的发,轻轻地吸去发烧处的湿润,动作轻盈,生怕扯到他的头发。
    此时窗外一阵风来,秋雨瑟瑟,凉意随着那风透过窗子袭来,只穿了寝衣的乌苔不免觉得冷了。
    她见懋王的衣袍前襟处竟然没有系带,也是无奈,便绕过去前面。
    月白云绸袍轻垂,隐约露出一小片坚实的胸膛来,胸膛呈麦色,残留着几滴水珠。
    乌苔有些无奈:“这都没擦干,回头若是着凉了,那怎么办!”
    她声音嘀嘀咕咕的,透着粉润的唇便微嘟着。
    懋王也不动,睫羽半垂,压着湛黑的眸子,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
    乌苔便用汗巾帮他擦拭胸膛,擦好了,帮他把腰上的系带给松松地系好了,之后才道:“这样才暖和呢!”
    一时还是忍不住软软地埋怨道:“殿下也是这么大人了,怎么倒像个孩子!”
    她是不明白的,他往日都是怎么生活,是谁伺候着?他身边好像也没什么丫鬟吧,难道是小厮伺候?
    懋王定定地望着她,突然道:“往日你不帮我擦吗?”
    乌苔心里一顿,便顾左右而言它:“往日倒是帮你擦过几次,我刚才是说你未曾成亲前,未成亲前,哪有人帮你!”
    懋王:“我未曾成亲时,自然是没人帮我擦。”
    说话间,乌苔放下了厚实的帷帐,那帷帐是今日题红才换上的,夹棉缎的,自然是挡寒,这么放下后,外面那些凉意倒是散去不少。
    乌苔就要躺下,谁知懋王却道:“你躺里面,我躺外面。”
    乌苔:“可是,妾身还要伺候殿下啊。”
    按照规矩,自然是她这个王妃躺在外面,这样万一起夜或者用茶,她都可以先下榻伺候他。
    况且还有一则,她是王妃,王妃万一要起夜或者下榻,总不能迈过亲王,那是大不敬,所以按照规矩,都是亲王靠内,王妃靠外。
    懋王:“你在里面。”
    说这四个字的时候,语气清冷却强硬,不容置疑。
    乌苔一时也有些怕了,心想刚才好好的,突然这样,他真是性情莫测,稍有不慎便能恼了,于是并不敢说什么,只能默默地靠里躺了。
    这么躺下后,两个人也就都没说话。
    乌苔听着窗外的风雨声,淅淅沥沥中夹着清脆的铿铿声,不免有些惆怅,倒是想了许多,比如自己身陷在这懋王府中,不知何日得以脱身,又比如她那亲生爹娘。
    听起来,当初范氏替换两个婴儿,亲生爹娘是不知道的,那他们现在知道了吗,可曾惦记过自己?
    他们可知,在这话本中,自己的命定结局便是一杯鸠酒?可曾为自己落过眼泪?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懋王突然开口:“马上重阳节了,你往日重阳节都做什么?”
    乌苔没想到他突然说话,想了想,才道:“也没什么,无非是姐妹们一块登高远望,插茱萸,饮重阳酒,再一起吃花糕吃螃蟹。”
    往年乌苔是极喜欢的,这是难得出去尽情玩耍的日子,不过现在乌苔确实意兴阑珊,特别是想到那些姐妹,便觉得没意思。
    那并不是她的家,也不是她的姐妹。
    懋王道:“你们是不是会约着出去放风筝射柳?”
    乌苔点头:“是啊,殿下怎么知道?”
    她说完这个,便突然想到了,重阳节时候,公府侯门的小姐们全都是相约着一起出去的,浩浩荡荡一大片,他前几年便被天子召回云安城,若是出去游玩,说不得就见过吧。
    懋王微翻了下身,侧躺着看她:“你会射柳吗?”
    乌苔:“不会,我三堂姐说我手上没什么力气,总射不中,不过我投壶倒是投得好。”
    懋王:“你三堂姐是哪个?”
    乌苔有些好奇,心想他怎么会问起自己闺阁中事,不过还是道:“她闺名叫青卉,如今嫁了,嫁的是郭大将军之子。”
    懋王:“郭璞之子郭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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