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苔:“嗯。”
    郭璞出身进士,曾经被任为编修,后来做到了直隶知府,也是元丰之乱时平叛有功,被封大将军,三堂姐叶青卉是去年时候嫁过去的。
    乌苔便想起,当时自己和懋王这门婚事,其实三堂姐特意回来提起过,委婉地劝过她两句,只可惜当时她哪里懂这些,根本没听懂。
    现在回想起来,虽只是旁敲侧击,但能在这个时候和自己说几句,也算是全了姐妹情谊的。
    除了她,还有谁能和自己说那么几句呢。
    懋王便道:“重阳节那日总是要进宫的,其它时候随便选个日子,把你往日要好的姐妹请过来,可以赏菊,或者玩些别的什么小玩意儿。”
    乌苔其实根本没什么兴趣,不过想到可以趁机把叶青卉邀过来,倒是起了心。
    她以后如果真能顺利逃出去,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包括叶青卉在内的昔日姐妹了吧。
    当下便道:“那便依殿下所言吧。”
    正说着,懋王却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
    她心里微惊,待要挣脱,不过想到到底是夫妻,却是不能做得太明显,只好忍了。
    懋王指尖轻轻握住她的,哑声道:“乌苔,你再说说我们成亲的事吧。”
    略有些紧绷的声音压得很低,在这厚重帷幕遮挡住的寝床上,就显得格外暧昧。
    外面潇潇雨声,夜色凉而浓,而他却和她躺在这软暖馨香的锦帐中,气息萦绕,以着耳语说那些只有夫妻二人才能说的私密话。
    乌苔咬着唇,屏住呼吸,她脸上火烫,小小声地说:“就是成亲了啊。”
    懋王却越发靠近了她几分,浓密的夜里,他湛黑的眸近在咫尺,那是睫毛颤动间的距离。
    他清冷的声音绷紧,低低地道:“那成亲前呢?”
    乌苔心里恍惚,成亲前,成亲前当然是听父母的话,听姐妹的话,算计着这门婚事合不合适……
    不过也许是从堂姐那里偷偷看过的画本,也许是此时萦绕在面颊上的温热气息,她混沌的大脑灵光一闪,她突然意识到,懋王想听什么话。
    是那个意思吗?
    此时曾经让她畏惧的懋王就在她的枕边,那犹如削瘦山峰一般高挺的鼻子带着一些力度轻轻抵着她的脸颊。
    一切都是温柔而私密的,仿佛他们便是床榻上相贴的鸳鸯。
    但是她却明白,这都是假的罢了。
    他只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受了自己误导,进入了一种错误的想象之中。
    一旦梦醒,他知道真相,便是自己血溅五步之时。
    她必须说出他想听的话。
    乌苔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最后终于垂着眼,低声说:“这些你自己都忘了吗,你自己都忘了,却要我说给你听。”
    说着,她有些羞恼地推开他——这个动作于她来说,自然是耗尽了所有的勇气。
    不过她还是推了。
    推了,自然是没推开,他顺势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他应该只是轻轻一握,她却瞬间感到了来自男性倾轧一般的力量,如悍铁一般,她丝毫动弹不得。
    不过他很快好像意识到了,略松开一些,但是没放开。
    他越发靠近了她,鼻尖磨着鼻尖,脸颊贴着脸颊,呼吸缠绕:“你还没说。”
    乌苔其实是想借机不说了,但到了这个地步,她只好给他编故事了。
    于是她委屈地嘟着嘴巴,低声埋怨道:“你竟连这个都忘了,就是去年,去年重阳节——”
    她正好把一个重阳节现成用上了:“重阳节,我跟着姐妹出去登高,结果恰好遇上了你外出射柳,我就和姐妹旁观,谁知道你射柳时飞出鸽子恰好冲我扑来,我被吓到了。”
    所谓的射柳,便是葫芦里装了鸽子挂在树上,用箭射那葫芦,鸽子飞出,鸽子飞得最高者胜。
    其实这个故事,她也不是自己瞎编的,哪有人天生会编呢,她是用了去年现成的故事,只不过当时射出鸽子来吓到她的是龙骑卫首领杜宗鹤。
    于是继续说:“我当时自然吓得不轻,但是你只是看了我一眼,根本理都没理,我自觉羞耻,便忍不住哭了,下山后,你骑马经过,扔给我一件白狐皮,说算是你的歉意。”
    懋王听了,拧眉,眸中现出疑虑:“我还曾做过这种事?”
    乌苔立即道:“你扔过来白狐皮,我更吓到了,血淋淋的,我哪见过那个,你只好拾起来了。再之后,过年元宵节,我们都去城门前摸大门钉子捡宫钱,谁知道又碰到你,你送我几枚你捡到的宫钱,还对我说,要请皇上赐婚,来我家提亲。”
    过年时候,据说去摸了宫门口大铁门上的钉子就可以消除百病,寻常老百姓都会抢着去摸。
    当然了,乌苔这样的,也就是去看个热闹,并不会抢过去摸。
    至于送给她宫钱的,自然也不是懋王,而是那位杜家公子。
    乌苔对于那位杜家公子,也许有过一些念想,不过这是难以诉诸于口的,是听天由命的,在她被赐婚给懋王的时候,所有的念头也就断了。
    她只是恰好把关于杜家公子的故事按到了懋王身上罢了。
    懋王抬手,轻轻揉捏着太阳穴:“原来有这么多事,我竟全不记得,怪不得我一觉醒来,你就成了我的王妃。”
    乌苔点头:“嗯,这里面自然发生了许多事,那件白狐我后来做成了白狐坎儿,现在还留着呢,等赶明儿拿出来给你看看,你兴许就记得了。”
    懋王:“好。”
    乌苔看把他哄过去了,便道:“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孙大人说了,你这个病,还是多休息早生静养,这才能早些恢复了记忆。”
    懋王颔首,不过却顺势牵着她的手不放开。
    她没法,只好略靠在他胸前。
    他穿了是月白云绸的寝衣,而她则是胭脂紫的软绸寝衣,都是薄软舒适的,这本来极好,但如今这么紧贴着,乌苔便感觉,自己前面微微耸起处,好像贴在了男人胳膊那里。
    她觉得别扭,便想着轻轻挪动下,让自己那处偏离。
    可谁知道,她这么一挪,他抬胳膊,她身子那么一动,竟仿佛顺势滚到了他怀中。
    待仿佛她投怀送抱一般!
    她意识到不对,忙要挪开,可他以为她是那个意思,已经迫不及待地抱住了她。
    男人的胳膊结实地箍住了她,箍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慌了,下意识用手抵着他的胸膛。
    他却低首,在她耳边道:“睡吧。”
    声音清而哑。
    乌苔怔了下,低声道:“嗯。”
    第14章 懋王的意动
    一夜都是繁杂的雨声,晨间时候,乌苔便有些发懵。
    乌苔睁开眼,看看床榻上并没什么人,懋王竟然已经起床了。
    她起身要下榻,分开垂帷,却见懋王正坐在床边的黑漆方桌旁,面前是一叠的信函。
    他听到动静,抬首,墨黑的眸子望向她,淡声问:“醒了?”
    天气浓阴,落下的灯笼锦纱窗透进来清冷的凉意,他坐在窗前,墨发高高挽起,海棠紫的长袍下摆遮不住那懒散伸展出来的长腿。
    乌苔才醒来,还有些懵懵的,便小声道:“嗯,醒了。”
    懋王便起身,随手取了旁边的白缎袜,递给她道:“雨还在下,天变凉了,仔细着凉。”
    乌苔脑子都傻了,她有些僵硬地接过来,竟不知这到底怎么回事。
    谁能想到,有一天早上,她醒来,会有那位人人畏惧的懋王给自己地过来白缎袜。
    不是别的,是白缎袜!
    然而他的态度太过自然,以至于乌苔会有一种错觉,本来就是这样的,他们就是寻常夫妻,她突然醒来,脚上凉,他便随手帮她拿过来白缎袜。
    乌苔心里有一瞬间的感动,胸口变得柔软和酸涩起来。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她很快端正起来,露出羞愧的笑,温声道:“倒是让殿下见笑了,不曾想妾身竟然醒来这么晚,底下丫鬟怎么也没叫起。”
    懋王:“你前几日彻夜不眠伺候我,应是疲乏缺眠,这几日多睡一会便是了。”
    乌苔听着,心里越发纳罕,心想这才失了一年多的记忆,性子竟变得这么好,若是再失十年八年,岂不是成了菩萨。
    这时候题红听到动静,请示了下,便带着众丫鬟过来服侍了。
    乌苔梳妆洗漱后,陪着懋王一起用早膳。
    一起用了几顿,如今乌苔多少熟悉懋王的秉性了,其实他在吃上并不挑剔,但喜味淡,不喜繁琐花样,所以她自己吃着时,时不时献献殷勤,整顿饭倒是吃得融洽。
    其间懋王提起今天他要进宫:“昨日进宫,皇祖母提起你来,倒是念了一番,我本说今日带着你一起进宫,谁料想这雨一直不停,还是改日吧。”
    乌苔一听,忙道:“便是下雨又如何,还是应该进宫给皇祖母请安的,妾身随着殿下进宫吧,妾身也想皇祖母了。”
    懋王见此,也就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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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是要进宫,乌苔自然是要仔细整理妆容的,一时题红为她梳头,云封为她上妆,拾翠则去挑选今日要穿的衣裙。
    上妆时,乌苔以为懋王会去继续看他那些信函,或者做别的什么,谁知道并没有,他竟然就这么坐在一旁,看着丫鬟为她理妆。
    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就那么看着,别说丫鬟不自在,就是她也觉得不自在。
    不过懋王毫无所觉,他用手支着下巴,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她。
    乌苔便只好装作没看到,看着铜镜里题红为自己梳发上妆,她今日挽的是金绞丝灯笼簪,配玉花鸟纹梳栉,斜插攒珠绞金凤钗,金凤口衔一枚粉珍珠,珍珠垂落在额前,只衬得肤如冬雪一般,娇嫩明艳,却又雍容庄重。
    题红梳妆完毕,云封看了看,要为她再涂一丝胭脂,当题红用用金簪挑了脂粉的时候,旁边懋王突然出声:“这是什么?”
    云封显然也唬了一跳,连忙回话:“回禀殿下,这是山燕脂花汁染粉,这是红蓝花粉染胡粉,这个是茉莉花蕊儿。”
    懋王挑眉:“茉莉花蕊儿?”
    云封僵硬地回道:“是。”
    懋王不再问了,乌苔示意云封继续为自己上妆,不过心里却越发纳罕,心想懋王怎么成这样了?
    他原来的性子,她其实未必多懂,但他知道,他绝不是会好奇女人家脂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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