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哥,你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当已经把这事忘记了,成不成?”沈卫民小声讨好。
    “被你在演讲中提到名字,还是以那样的方式,就算是当我也忘不了。”杨文也油盐不进。
    “可是也哥,我也没有说瞎话啊,昨天你确实就是这样和我说的。”沈卫民试图摆证据。
    “呵呵!”
    “……”沈卫民默默往旁边挪了挪,虽然说他刚刚所言确实有损杨文也这个县长秘书的威风,但是值得这么在意吗?没想到也哥的包袱竟然这么重。
    突然听到台上林建业说到正事,沈卫民陡然回神。
    “关于各生产队的副业,我在此有话要说。举办这场总结会是想让我们县城内所有人坐在一起交流交流经验,同时规避一些在生产发展过程中遇到的困难和风险。如果有,哪怕是一例,也算值得。”
    “生产队副业的概念在此之前并不明确,今天凑着这个机会,沈同志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亦认同。不过在此有几点要告诫,第一,生产队副业的“副”字就决定了它的性质,无论它办的多么红火,都不能本末倒置,耽误了原本农事生产。第二,凡事量力而行,不能因为刻意模仿,想一出是一出,这是个非常严肃的事情必须严肃对待。第三,请大家务必区分生产队副业和自我谋取利益的区别,别让无知害了自己。”
    果然不愧是林建业,快准且狠的抓住了发展生产队副业最严重的三个问题。这也是沈卫民最担心的问题,如果是大家自发走上此路倒没什么,如果是受他的影响,他罪过可就大了。
    “……另外我在此宣布一件事情,那就是京市玩具厂最近正在向外谋求合作,合作项目涉及到咱们县城各个工厂。”
    林建业话才说一半,工厂厂长那片就已经沸腾了。“啊!什么?”“怎么回事?”“真的吗?”
    沈卫民大致能理解这种感受,毕竟京市玩具厂和池县各工厂根本没有联系,以池县各工厂的规模根本联系上这尊大神,也没有任何门道。再说想和京市玩具厂合作的工厂多了去了,凭什么就轮到他们?而现在京市玩具厂竟然主动向他们扔来了橄榄枝!
    如果用一个字形容现在的心情,“爽翻了!”
    “回头我会安排杨秘书把图纸或要求送到各个工厂,只要按照要求把成品制作起来。然后交上来,我会组织统一送往京市,然后由他们决定合作与否。”林建业说完这句话之后走下台。
    永远强大自信,永远波澜不惊,这就是池县的县长林建业。
    沈卫民眨眨眼,话说这事还是他亲自谷宇正提的,现在却完全没有经过他这边,直接走了县城这边的门路。……真不愧是京市玩具厂,干的漂亮!他是完全不想管这些事儿的。
    林建业从台上走下来,标志着今天这场总结会彻底结束。不过大家都没有转身离开,而是三两聚起来说话,这是一个难得的交流感情和经验的机会,饭可以晚吃,机会可不常来。就连林县长都这么说了,自有他的道理。
    沈卫民看大家聊的热火朝天,也觉得高兴,再没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的家乡一步步发展壮大更让人高兴的事情了,沈卫民现在充满雄心壮志。
    正在沈卫民非常不符合年纪、一脸慈祥的看着全场大家来来回回交流的时候。杨文也走过来,“走吧,林县长要离开了,去和他说几句话。”
    沈卫民点头,跟着杨文也走向林建业。
    好不容易挤上前面来的黄钟都没来得及和沈卫民说上一句话,就眼睁睁地看着沈卫民被杨秘书领到林县长身边去了。
    黄钟过来,不是因为觉得自己之前做错了。之前他确实没有做错,一切都是按规章制度办事的,但是现在情况不是不同了吗?他刚刚和红旗公社那边的供销社交流经验,才知道公社那边已经把产品放在供销社。黄钟赶紧去请示自己的领导,得到的结果也是同意。如此,他当然要通知沈卫民一声才成。
    黄钟内心当然是忐忑的,毕竟就在前天他还信誓旦旦的说一些有的没的,这才过去没两天他就改变了主意,别被当成善变才好。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走上前来,沈卫民却已经离开了,心中忐忑更甚。正在这时候,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大小的男人走过来。黄钟撇嘴,“你来干什么?不是也来找沈同志吧?”
    白胜嫌弃的看向黄钟,“我今天出门不利,怎么就和你撞上了?”却没有否认,他是来找沈卫民的。
    “我告诉你啊,在这件事情上你完全没有胜算,沈同志之前到过我们南区供销社自荐他的产品。”黄钟笑呵呵说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沈卫民选择他们南区供销社一定是有理由的。
    白胜瞥黄钟一眼,“你肯定没有答应吧。就你那迂腐的脑袋,肯定是冠冕堂皇的拒绝,还自以为是的给出一大堆理由。”多少年了,说话做事没有一点长进,都已经是南区供销社的主任,有些事情自己拿不定主意,难道不知道上报上级,询问意见?偏偏固步自封,觉得自己多有道理似的。
    黄钟讪讪,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非常了解,戳对方的软肋,那是一戳一个准儿。要是往常,他肯定要唇舌反击回去,大家一片儿地方住着,谁不知道谁。但是这件事情他的反应确实慢了半拍,要不然也不会面临这样的境况。
    沈卫民只和林建业说了几句话,对方很忙,就他说话不到两分钟的功夫,后面就排了很多人。沈卫民可不敢耽误大忙人工作,直接就告辞出来,离老远就看到两个人站在自己座位两边,正在激烈的说着什么。
    其中一个沈卫民认识,是南区供销社的主任黄钟。对方来找他,在沈卫民的意料范围之内。另一个沈卫民看着眼生,是第一次见到的人,根本不知道是谁。
    “请问二位站在我座位两侧有何贵干?”沈卫民单刀直入。
    两人同时扭头看向沈卫民,严重的愤怒和不喜如此明显,吓得沈卫民往后退了一步。
    这要是个胆小的,指不定就晕过去了。
    沈卫民努力稳住,“二位默契可真好!”
    “沈同志误会了,我和他一点都不熟。我来找你,是想……”黄钟直入正题。他现在只想快刀斩乱麻,尽快把该定的事情定下来,不然对面站的那个人肯定要捣乱。
    还是那句话,穿一条裤子长大,谁还不知道谁。现在他们两个,一个是南区供销社主任,一个是北区主管供销社的领导。池县南北区自来不和,传说要追溯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当然现在已经不讲这个了,不过双方不和却一直持续到今时今日。
    沈卫民却不这样想。他摆手制止了黄钟接下去要说的话,“黄主任,何必这么着急,现在谈公事有些不妥,这位同志还在这里呢。请问您有什么事儿吗?”
    最后一句话当然是对白胜说的。
    白胜点头,他当然有事情,不然怎么可能千辛万苦挪到这边来。
    沈卫民挑眉,“是来找我的?不是来找黄主任的,我还以为……”
    “你好,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白胜,主管北区供销社,我这次过来是想和你聊聊沈家沟食品加工厂产品进入我们北区供销社的事情。”白胜笑着说道。
    白胜口条比黄钟不知道利落了多少,他言辞清晰的介绍自己,表达自己此行的目的,并以笑表示友好。沈卫民相信和这样的人谈合作,就算对方拒绝了你,你都会认为他是逼不得已。有些人在谈判桌上就是有这样的魔力,白胜就是如此。
    虽然对方较他年长许多,但是沈卫民看向白盛的眼神好不掩饰的带着欣赏,不过,“合作之事得另议,我之前答应过黄主任要先进驻南区供销社。以工厂目前的生产,尤其是年前这段时间,恐怕没有多余产能分散。”
    他们工厂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完成省城几个工厂的订单。在此基础上,给两个机械厂供货已经是极限,再多个供销社尤其白胜说的还是北区,年前他们肯定做不到的。
    白胜点点头,笑着说道:“不着急,一切都以贵工厂的规划为重,那是不是可以事先口头定下。等工厂有余裕,率先考虑我们北区供销社。”
    沈卫民当然答应。
    等白胜走后,沈卫民同情的拍了两下黄钟黄主任的肩膀,和这样的人为敌,还是从小到大,恐怕没少被坑。
    黄钟不明所以!
    “卫民,你是直接跟我回工厂,还是回头你亲自去取?”孟厂长隔老远招呼沈卫民。
    休息的时候,沈卫民裤头向孟厂长订了几匹绢布,不用想也知道是买来送给赵姑娘的。
    “我跟你去工厂,”送给赵姑娘的礼物,他亲自去挑选,假以他人之手算咋回事?
    孟厂长点点头,约定过会儿一起走。
    和黄钟约定好事情之后,沈卫民去了一趟厕所。再回来大礼堂的人已经走去一半,几个工厂的厂长到还在商量事情,陡然接到京市玩具厂的订单,让他们不知所措。此时,他们也在举行类似于动员大会的小会议,宗旨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拿下这几笔订单,如果真能拿下,池县几个工厂的业绩整体都被拉上去了,没准还能迅速摆脱继续衰败。
    “沈卫民。”
    听到有人叫自己什么没回头,就看到了刚刚在会上第一个提问题的年轻人。对方虽然年轻,但问题问的非常有水平,也就是说这人肚里还有些墨水。想到这里,他面带友好,“你好!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你不认得我了?”李山狐疑的看向沈卫民,想要看他到底是在恶作剧,还是……
    沈卫民心里一咯噔,眼前这个年轻人是沈卫民的旧识?沈卫民仔细的看向对方,身高不矮,面容俊秀,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怎么想,记忆里都没有这么个人。
    “……抱歉,”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有些事情最忌讳自作聪明。不记得一个人根本不是啥大事,日常琐事和生存压力已经压的人透不过气来,谁规定一个人就必须记住另外一个人?
    李山看沈卫民表情理直气壮,一时竟在心里反思自己哪里做错了。然后陡然意识到,他反省什么,要反省也是沈卫民的事。
    “我是李山。”李山脸色铁青,自报姓名。
    沈卫民这才把眼前这个和记忆中的人对上号,李山不就是他高中时候整个宿舍里最亲的朋友吗?
    真的是“最亲”。那时候原主就跟傻逼似的,大冬天对方说冷,他就把大姐做的新棉被让给了对方。要不是后来李招娣同志也给他做了新棉被,他还在宿舍挨冻呢。如果今日没见到李山,他还想不起这些事情。
    “啊,哦。”沈卫民淡淡回道,然后不是很有诚意的道歉,“实在抱歉,毕业之后事情太忙,一个人当两个人使,曾经的同学大都不认识了。”
    拜托,说到这话的时候,能不能请你适当的流露出三分遗憾?再怎么样,同学都是曾经最美最好的存在,你说的这么不在乎,别人就真的以为你完全不在乎呢。
    “我听梁子说了,他说在红旗公社看到你的时候,你根本不认识他。”李山撇撇嘴,他当时还信誓旦旦的说,沈卫民指定记得自己,没想到见面就被打脸。
    刚刚他站起来提问,沈卫民意味不明的看着他,他以为对方已经把他认出来了,谁知道完全没有。他希望沈卫民是和他开玩笑,但是不是,沈卫民刚刚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梁子,就是沈卫民和赵姑娘在公社遇到的那个没有眼色的同学。而李山,就是梁子口中和他关系非常好的同学。一个一个的都不是啥好东西,沈卫民淡定的下着结论。
    “呵呵,结婚之后回归小家,忙着生存,不重要的人和事,当然都忘记了。”
    李山:“……”他都不知道沈卫民说话什么时候这么噎人了。不过,想起沈卫民在台上侃侃而谈的瞬间,他把已经堆到喉咙的脏话咽下去。“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同学一块聚聚?高三毕业之后,大家都没见过了。”
    “你说的哪个高三?我上了三年,到现在都分不清哪个人是哪个班的,我还是不参加了。”沈卫民不愿意。
    原主的记忆是非常齐全的。仅靠脑海中的记忆,沈卫民没出过错,但是接连面对两名高中同学,他都没有啥印象,直到对方报出名字,他才能对上人。如果几十个人聚在一起,他一个都不认识,那才叫灾难呢,也极容易引起大家的关注。沈卫民可不想自己像傻逼一样供人参观。所以还是不去的好,反正他说不去,也没有人能强迫他。
    “不是,沈卫民,你这就没有意思了。大家同学一场,聚在一起看个电影都不行。”李山心情不好,连带着说话也有些冲。
    依照李山的脾气,在这件事情上他已经足够迎合沈卫民了,提议去看电影,主要是沈卫民爱热闹,他以为对方肯定会答应的,却没想到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了。
    “李同学,你既然能来参加今天的总结会,应该也是正式部门或工厂的正式工人。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我现在可是工厂厂长,忙的很,可没有闲暇时间陪你们看电影。尤其这段时间我忙的连我媳妇儿都没空儿陪呢。”
    李山无语的看向沈卫民,“行吧,随便你。”说完转身走了。
    沈卫民撇撇嘴,以前大家住集体宿舍的时候,对方没少占他便宜。现在大家都步入社会了,对方还想逮着他薅羊毛。这可就不对了,怎么也能逮着一只羊薅呢?
    沈·可怜兮兮的羊·卫民,就在他自顾自可怜自己的时候,孟厂长过来把他拉走了。
    “站那发什么呆?叫了你几声都没听见。”孟厂长觉得好笑,越了解越发现沈卫民这个同志有趣儿,刚刚傻不拉叽的站在那,看上去呆愣的很。
    “碰到了高中同学,多聊了几句。……再回首,却发现物是人非啊。”沈卫民拽了两句哲理,然后就被拍了脑袋。
    “你才多大,就开始伤秋悲世。毕业半年,就开始大言不惭物是人非,也就是你爱折腾,折腾来折腾去,恐怕你们班没找到工作的都占大半。”孟厂长的原职是秘书,在这些事情上多有涉猎。
    “嘿嘿,”沈卫民摸摸脑袋瓜子。
    “对了!虽然可能见不着,不过还是提前给你打击预防针,唐晓现在还在工厂工作。”孟厂长可是早就注意到了,唐厂长家的闺女对沈卫民的感情不一般,现在唐厂长落马,他的闺女虽然没受到牵连,但是在工厂的名声是彻底坏了。
    孟厂长对唐晓当然也有几分同情,虽然平常难缠些,但到底是个年轻姑娘,又没有掺和唐厂长那些事,却要经历这些,让人唏嘘不已。但就算是这样,不代表沈卫民就能和对方走得太近,要是因此连累到沈卫民的前程,他都不知道找谁说理去。
    沈卫民一愣,唐晓如何和他有什么关系?说起来他已经很久不曾听过“唐晓”这个名字了。上次听说她,还是从自家老爹那里,说陈校长儿子原本的亲事取消了。
    沈卫民立刻就知道为何,想来也是,没有谁想自家儿子娶父亲有前科的姑娘,陈家取消亲事也在意料之中。在这件事情上,沈卫民作为一个外人,没什么好说的,而且按未来的局势看,陈校长一家做了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不过,在唐家如此情况之下,退亲无异于落井下石,让本来就飘摇不稳的唐家更加雪上加霜。……如此到底失了道义。
    事由众人价,心中自有称。谁人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最终都会还回来的。
    ·
    郑厂长一行人是坐车过来的,正好沈卫民也开着车。车辆一前一后驶出机械厂,很快就到了纺织厂。
    沈卫民本来没有把孟厂长说的话放在心里,但当他抱着几匹布出来,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唐晓,下意识就皱起眉头。
    倒不是沈卫民对现在的唐晓有什么意见,觉得她父亲落马之后她也落到了尘埃。主要是这姑娘之前太能折腾了,每次都弄到沈卫民心里憔悴,以至于到现在看到她都成了条件反射。
    唐晓愣愣地看着自己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她其实根本没想上前,以她现在的身份,还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沈卫民,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但是她真的只是想看沈卫民一眼而已,但是对方的抗拒却让她心头一颤。
    “这是谁呀?是咱工厂的装卸工?”唐晓旁边的年轻男人吊儿郎当的说道。
    唐晓没有回答。
    “我警告你,既然答应了和我们家的婚事,就不能水性杨花,否则我可揍你哦。”年轻男人冲唐晓挥拳头,看唐晓不理他,还推搡了两下。
    力道不小,唐晓踉跄了两下才站住。
    沈卫民皱眉,家暴,男人仗着力气对女人动手,这是他最讨厌也是最反感的行为。
    年轻男人亦是纺织厂的工人,远处有人喊他应了一声转身跑过去,还不忘回头警告唐晓让她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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