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全国姑奶奶们归宁的日子,南阳侯夫人此时也在娘家,她的母亲早亡,父亲是个老古板,妾是暖床和生孩子的,不能管家,老大人接来妹妹夫妻主持家务,南阳侯夫人和姑母感情也好。
    中午酒席上也极热烈,说着祁氏奉养章妈妈的好。
    燕燕带章妈妈出府本是没有办法,她身边必须有个在婆家说话算话的老妈妈陪伴,已不自证别人证也无牵强,带上婆婆的奶娘是不得已而为之。
    也是章妈妈平时无事不争闲气,如果天天挑拨,燕燕也不敢带上她。
    一年过去,两年过去,燕燕摇身一变,而弃妇变成孝顺媳妇,章妈妈在这两年里也有回来看看的时候,她手里有钱,想念老东家,就买点东西送回来。南阳侯夫人娘家受到实惠,想想章妈妈手里哪里有钱,只能是祁氏所给,或者是祁氏店里所得。
    这里有一个原因,就是冯氏和婆婆不好也很关键。家有两个媳妇,一个媳妇不好,另一个媳妇自然是好人,而祁氏也实在大方,这源自于店铺里有钱。
    南阳侯夫人的父亲,南阳侯的老泰山是这样说的:“多亏云世子,当年公主于朝堂之上力挽朝政,云世子如今又挽救老世家。咱们敬云世子。”
    南阳侯对此连连点头:“是是,就是这话,说来我真真惭愧,祖宗体面在我手上丢了许多,要是没有世子,景儿往新集办的是混账事情,会把家里也连累。”
    栾景也在这里,大气也不敢喘,陆娟娘一个人硬是拖垮马家,如果祁氏也不服的话,护国公世子夫人又是她好友,南阳侯府也好不到哪里去。
    南阳侯夫人愤怒了:“不是我说了又说,景儿是为谁?为他的姑母马家,为你的外甥马得昌。”
    南阳侯尴尬,栾景向他回话的时候清清楚楚,想帮姑父马家翻案,证实新集女子皆放荡。
    南阳侯信吗?
    他信。
    栾景等人在京里也花天酒地,大白天的抓着个良家女子调戏,也许喝多能办出来。但是调戏时被一大堆的人反抗,还敢硬顶着报我爹是谁,一直调戏到底,云展不到场,栾景怎么也不会认错。那一帮子纨绔都没这个胆。所以护国公在他们口中绰号辟邪,云展绰号小辟邪。
    有人说马得昌就敢,马得昌调戏案也是出在外省,在京里要装贵公子,能科举得官是上上等,不能科举得官就要花钱得官,外表形象多少留点余地。
    老泰山让女儿闭嘴:“我没和你说话,再说为表哥也算情意。就是那位马表公子实在不像话,有事自己担,为什么要连累他爹。”
    南阳侯夫人的话又被挤兑出来:“父亲,我们家也花了许多的钱。”
    南阳侯父子再次尴尬。
    老泰山又让女儿闭嘴:“吃饭吃饭,男人说话你别插口。”
    姑太太见侄女婿尴尬,笑道:“偏你们要说不痛快的话,还是说祁氏吧,这大正月里的,几时往外家来坐坐,吃口年酒也是亲戚情分。”
    老泰山笑道:“是是,妹妹这话有道理,景儿啊,你去见祁氏,就说外祖父请她来吃年酒。”栾景涨红脸不知道如何说他和祁氏不往来,至今他没胆走入店铺,这位外祖父又改口:“还是你娘去说吧,让长辈说,不是压着祁氏拜年,而是让祁氏知道这话出自我的口,不是你们夫妻间说笑而出。”
    栾景大松一口气,连说极是。
    他怕等下又说出什么来,他接不上话,可巧临江侯世子找他,外祖父道:“找到这里来一定有事,你去吧。”南阳侯也愿意栾景和吴天雄走动,其余的世家侄子们,另外的那些纨绔没有官职,南阳侯表面上不好说,其实心里不大情愿栾景和他们走动。
    毕竟,共同语言是夫妻间、朋友间,重要的一点。
    栾景如得大赦般出来,和吴天雄寻个地方坐下来。
    大正月的小酒馆一般不开,满京里寻一家开门的没有必要,直接往青楼上就有酒菜,栾景和吴家都还算富裕,请一顿不在话下,两个人也不计较谁请客,结伴而行相当自如。
    酒菜到齐,栾景举杯:“老吴,谢你救我,我外祖父在说祁氏这样好那样好,我真害怕他当众问我和祁氏的房闱事,幸好你拉我出来。”
    吴天雄道:“那我求你的事情,你会答应?”
    栾景道:“你说。”
    吴天雄的人一下子垮下来:“帮帮忙,请你娘往我家吃年酒的时候,别穿新皮裘行吗?”
    栾景大约明白他家富别人穷的感受,虽说吴天雄家里不穷,从其它纨绔话里能感受,如果见到表哥马得昌,那感受往往伴着老拳加深记忆。
    他先道:“行,咱们是兄弟。”
    再道:“怎么了?”
    吴天雄道:“你自己还不明白吗?去年你家父母亲是一身新皮裘,你家过年请海味也是上等,这让别人家里请年酒只是为难。今年也这样。”
    栾景道:“过年谁不穿件新衣裳,你身上难道不也是。”
    吴天雄提起衣角:“这一件八两银子的衣料,十二两银子的裁缝钱,二十两的小事情,我还穿得起。”
    栾景刚要摊开手说笑一句,吴天雄道:“比不得你家,我的长辈们去年那身皮裘几千两,你家正厅上还挂虎皮,活似山寨聚义堂。”
    栾景刚想笑,又叹气:“别提那张虎皮,我母亲和父亲急眼一年,幸好陈家还没就任,否则我母亲能气到看医生。”
    满心里苦来寻栾景的吴天雄也乐了,闻祸而喜呗,他嘿嘿两声。
    西和子爵陈家不知走的什么运,有清河侯起头,南阳侯临江侯等人还愿意照顾他家,南阳侯拿出那张虎皮,黄老大人想法让陈家复职,上任公文开好,送到西和子爵手上,陈家再穷也得庆贺一下,当晚尽醉,第二天一早,世子陈镶贵揣着他老子的公文就任去了。
    公文上写的名字一清二白,不是陈镶贵,可是从黄老大人再到帮忙复职的人,及就任的衙门上官,都不指望纨绔世家里有得力官员,不过是大家给祖宗功勋上一点儿薄面,给一个不要紧的官职,就像栾景吴天雄说他们在衙门里就是杂役一样,是个打杂的官员。
    这种打杂跑腿官在衙门里最多,一个两个官员混日子,不影响衙门正经公事。
    所以老子来,还是儿子来,衙门上官也不放心上,反正照顾你陈家有个官职也就这样。
    就任公文是老子的名字,衙门里登记的是儿子的名字,也就这样吧,吏部知道原因也不会查,没有什么可查的,内幕具细大家都知道,反正是照顾你陈家一个官职,吃一份儿皇粮饿不死,想升官?看你自己本事,可没有人会照顾。
    本来这事情如此这般也就结束,陈家有份皇粮知足去吧。
    结果西和子爵当官没当够,他五十岁上下,以为自己不老,不肯让儿子出头,父子掐起来,陈镶贵的官因此停职,衙门里上官发话,你们父子自己掐明白了再来,我这里只能要一个。
    大半年的过去,直到今天爷俩也没掐明白,南阳侯夫人丢了虎皮却看了乐子,气愤心情才得到一些好转。
    笑完了,吴天雄道出他找栾景的原因,原来吴家在这一年里损失一笔大财。
    “我父亲怨我娘,我也怨我娘。去年见到你母亲的新皮裘眼热,又见到虎皮更是动心。不是我总提那海味上等,你家也太招眼,几十两银子一斤的东西拿来办年,虽说一盘用上一两二两,可你家招摇的海味不是只有一盘。有盘大虾不就行了,干嘛还加上墨鱼干,煮上瑶柱粥。再加上其它的菜,你家年酒一桌怕不要十几两二十两的银子,这一个正月里请下来,每天十桌八桌的,这得多少钱?”
    栾景陪笑,吴天雄在气头上,他不好解释其实没花钱,而他和祁氏不好,也张不开口说祁氏眼里有公婆,但还是看不上丈夫,哪怕吴天雄对他夫妻关系了如指掌。
    再提一遍不痛快的只能是自己。
    吴天雄直着眼睛:“我娘辛辛苦苦的打听来,据说光请你母亲吃酒就花了几十两私房,你母亲说这些皮货是西北来的,那虎皮好是当年新打的,虎威还在。我娘回来说这生意可以做,我父亲不答应,我也不答应。家里不复祖宗当年光景,父亲说他守成就好,说我读书不成,让我守成就好,他现在天天守着我的儿子读书,指望下一代里能出个上进的,把家业重新振奋起来。我们这些没出息的人,守着就好,不丢田地不丢店铺就好。”
    栾景拱手:“受教。”
    吴天雄暴躁:“受教个屁。”说的渴了,急急吃酒。
    栾景陪他。
    放下酒杯,吴天雄又说起来:“也是我舅舅实在遭瘟,我娘向他说了,他居然还往外面打听一圈,不知道遇到哪个遭瘟的对他说,西北收货几两银子一件皮毛,有些偏远地方一斤盐换一件皮毛,再偏远些一斤盐里掺三斤沙,也是一斤盐换一件皮毛。”
    栾景瞠目结舌,他算黑心纨绔,却想不到黑心商人的手段。
    吴天雄恨恨的骂:“我娘听说这么便宜,加上路费也没有多少,拿出私房一千两,说丢了也只当买个阅历。我遭瘟的舅舅找了十几个人去年夏天往西北去了。”
    栾景啧舌:“都说西北土匪窝,平西郡王剿匪时是官兵,没匪时他就是当地一霸,正宗的本地土匪,你舅舅十几个人好做什么。”
    “你说这句我更生气,我舅舅吹牛说十几个人里有一半是有名的镖师,他借了印子钱请的镖师。”
    栾景头发根都要竖起来:“这这,最后欠了多少!”
    吴天雄咬牙,把个手掌拿出来晃动:“一共赔出去三万多两,大年三十那天我才撕掳干净。”
    “啊!”
    栾景实实的惊呆住:“什么镖师敢要这个价儿?”
    “镖师?我呸!废物还差不多,去西北的人全死了,包括那几个要高价的镖师。”
    “你舅舅?”
    “也死了,他们在西北请的向导逃回来,我们家里才得信。好嘛,我家舅母带着我的表兄表弟表姐表妹闹我娘,那十几个人的家眷闹我和我父亲,不赔钱就往衙门里闹,我父亲一气之下往我娘的家庙里见了族长,把我舅舅除了族籍。”
    栾景道:“这这,难怪你家没有举哀,这这,也难怪你舅母带着全家闹你家,难怪我最近没见到你。”
    吴天雄诉苦:“老栾啊,那几个废物镖师就赔了两万,余下的人赔一万多。我家舅母没有钱,又没了丈夫除了族籍,就把祸水往我家里引,说我家有钱赔。我父亲是不得不赔,可是家里哪有这么多的现银子,卖田卖店铺的会让大家知道我吴家穷了,到时候受不完的小人气。”
    栾景在这里打个岔:“你就是个小人,陈家穷了,你还笑话他来着。”
    吴天雄反唇相讥:“你也是个小人,你也笑话了。”
    栾景闭上嘴,吴天雄呼呼喘气。
    半晌,栾景道:“你要我做什么来着,”
    “请你母亲来吃年酒别再显摆富贵,据我知道的,今年外省受灾,咱们这几家都受穷,我家更是没有账面上现银,又把几块不中用的田卖掉,就这还不够,我父母亲往我岳父母面前打下字据,卖了我媳妇的嫁妆。”
    栾景张大嘴:“这这,嫂夫人贤惠。”
    “她不贤惠又有什么办法,反正家里就我一个儿子,家产迟早是我们的,她不救命谁救命。我娘的嫁妆,在这些年里大家来来往往的都知道,就像你母亲的嫁妆我也知道,这些都不敢动。只有卖我媳妇的,也怕别人看出来,请我岳父母帮忙遮盖。到时候就说是我岳家穷了,我媳妇卖嫁妆救娘家。我母亲说等风头过去,就卖她的嫁妆赔给我媳妇。如今我娘不再管家,家已经交到我夫妻手里。”
    吴天雄起身深深施礼:“请帮我这一回,请令堂往我家吃年酒时,衣着随意些,你家的年酒我家还没有去,到那一天酒菜随意些,别再刺激我娘,她白了好些头发,受不了刺激。”
    栾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今年外省受灾,确实他们这一伙子人家都跟着受累。
    自清河侯、南阳侯、临江侯、龙山侯虎步侯再到春江伯等人一直往来,是他们有共同语言,在生意上在管家上在丈夫花天酒地上面,都能聊上半天。
    彻底穷了的西和子爵府陈家女眷受大家看轻,但是坐下来也能聊上半天,就是有很多共同之处。
    南阳侯府今年也是借着受灾处理不想要的田产,但是外省受灾严重,田产卖不出钱,就是打着受灾旗号卖掉,免得养田花费更多。
    不怎么赚钱的店铺也卖了两间。
    但是家底子还有,南阳侯府办年不受窘迫,据栾景知道的,父亲南阳侯还在暗暗接济西和子爵陈家,栾景自己也在接济陈镶贵,这种花费不高,也就百把两银子的事情。
    清河侯也有接济,否则陈家办不了年,更别提继续往来请年酒。
    栾景还知道临江侯也有接济,但是听过吴天雄这一番话,栾景知道吴家如果有个万一,也离穷不远,账面上现银花光的后果,是吴家有个什么事情出来,就只能和当铺朝奉走动走动。
    栾景赶紧答应下来,这顿酒也抢着会钞,弄得吴天雄难为情:“也没穷到几两银子花不起。”栾景还是会了钞。
    本想和吴天雄尽醉,晚上看一回花灯再回家,话倒干净,两人都没有再吃酒的心,吴天雄往外家接母亲,栾景也回外家,拉着母亲到空屋子里,这就说了个干净。
    南阳侯夫人惊的面色阴晴不定:“我就觉得吴家哪里不对,没想到瞒得铁紧,居然死了一个舅爷也不举哀。”
    她也不算是正直的妇人,但也没有黑心到底,遇到这样事情也一口答应下来帮忙,但片刻后怒气勃发。
    “你父亲一定知道,他一定又背着我和吴家弄鬼儿。”
    栾景连连解释吴家还能支撑,南阳侯夫人也不肯听,本来打算晚上看过花灯再回家,这就备轿回府查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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