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若笑的谦逊,“日日都往晴雪院去,只是因为我实在学艺不精,令江琴师颇费功夫。”
    “今日佳节,更不敢在大家面前献丑。”
    “其实殿中便有技艺高超的琴师在场,如此良宵,我不愿浪费大家的时间。”
    她没有那样傻,真的听了萧鹇的话,自以为可以出彩,傻乎乎的去献艺。
    更何况她也并不想以此讨好殿中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萧翾。
    仍旧是萧翾为她解围,“阿鹇善饮,今日殿中备的好酒,大多都是赏给你的。”
    “你只需随性,不必强求自己,也不必强求他人。”
    萧翾又望了她身旁的崔晔一眼,向殿中众人道:“这一把古琴是为崔郎君准备的,他新作了曲谱。”
    “若无他事。”她微微抬了下巴,“蕴光,你便过去吧。”
    崔晔很快自案几之后站起来,朝着殿中那把古琴走去。
    他的脚步看来并不稳健,与从前不同,似乎是受过伤。
    观若下意识地望向了裴俶,他曾经说过要给崔晔一些教训。
    裴俶察觉到观若的目光,只是慢条斯理地拿起了酒杯,目光之中光彩乍现。
    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古人诚不我欺。
    崔晔已然在古琴之后坐下,稍稍试了试弦,便开始演奏起来。
    不过骊珠初迸,便似见霓旌四绕,乱落天香,中有一仙袂飘飘的倾国佳人,约略烟蛾态不胜,从月中飞降。
    面前却是一片白茫茫雪地,佳人行走于其上,春冰渐消,玉河流水,幽清雅韵,远胜于霓裳袅袅之声。
    一曲终毕,殿中鸦雀无声,便是方才一心想要找事的萧鹇姐妹,一时间也并没有什么话能说。
    哪怕是萧翾,亦默然良久。
    崔晔重新走回了她身旁,同她行礼,她才好似从自己的迷思中回过神来,从那一片雪原中走出来,同他轻轻点了点头。
    “今日听君一曲,比从前听你随意弹拨,静叙闲情,不知道好了多少。”
    崔晔的态度谦逊,仍旧是微微红了脸,“能得大人一句夸奖,蕴光无胜欣喜。”
    观若一直注意着萧翾,应当说殿中所有的人都注意着九级金阶之上,郎情妾意的两个人。
    可是观若却发觉在崔晔说完那句话之后,萧翾的面色微变,眼中柔情骤减,很快又不剩下什么温度了。
    她拿起金杯饮了一口酒,态度冷淡,“蕴光,你腿上还有之前不慎摔倒留下来的伤,夜深雪重,不如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崔晔显然被她忽如其来转变的态度弄得有些懵懵然,如同寒冬腊月,兜头浇下来一盆冷水。
    只好有些慌乱地站起来,原本白里透红的面颊又变得煞白。
    或许旁人不能明白萧翾,观若却顷刻便理解了他。
    同是他人之影,观若于崔晔而言,已经是过来人。
    她从前在梁宫中,并不知道自己一直都在模仿他人。对梁帝百般畏惧,千般讨好,总是不能得他笑脸。
    反是袁姑姑指导之后,她不再如从前一般惧怕与讨好梁帝,他才待她好了一些。
    萧翾想必也是如此。
    她从前的情人大约也是贵胄出身,与她势均力敌,从不会在她面前曲意逢迎,小心讨好。
    或者崔晔方才的一曲令她回想到了从前,这一个幻梦却又顷刻碎在了崔晔的那一句奉承之中。
    也不知是萧翾可怜,还是崔晔可怜。
    观若正自想着,崔晔自金阶上走下来,不小心踩空了一截,直直摔在了地上。
    一时间自然有侍女过去扶他,他摔的鬓发散乱,连头上的白玉冠也歪斜。
    他是踩到了自己的袍角,太过用力,不免连袍角也被扯坏,十分狼狈。
    若是柔弱女子,便是这样摔一摔,摔得凤侧鸾欹鬓脚斜,红攒黛敛眉心折,也似是花枝为骤雨所打,身躯歪斜,十分惹人怜爱。
    可是人高马大的男子,还要做出柔弱模样来,纵然崔晔是俊朗如玉的翩翩少年郎,也总有些不伦不类。
    果然便听见萧鹮轻哼了一句,“惺惺作态。”酒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观若忍不住在心中暗笑。从前在梁宫之中,她见过许多宫嫔做出弱势模样来以此邀宠。
    可有朝一日见了男子也效仿内宫女子,不免便要觉得天地倒转,日月移形,过分滑稽了。
    观若并不知道崔晔是否有意如此,不过萧翾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朝着凌波挥了挥手,令她快些将崔晔带下去。
    而后殿中添酒回灯,重开歌舞,是珠楼娘子亭亭立于殿中。
    她身侧的那些舞姬,看起来正是观若第一次进妙音殿,在殿中作红梅舞的女子。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观若细细听来,是李易安的一阕《渔家傲》。
    上阙以玉人出浴形容梅花的玉洁冰清,明艳出群,即物即人。
    下阙在月夜下饮酒赏梅,月色玲珑透剔,使暗香浮动,疏影横斜。再以绿蚁金樽辅之,实是人间快意之事。
    这已是观若在长生殿中听见的最应景的一首歌了。其实与崔晔方才的一曲也堪相配。
    每到冬日,总归都是咏梅咏雪咏佳人。寂寂寥寥,朝朝暮暮,吟得梅花俱恼。
    这一曲歌罢,长夜不过堪堪过半。
    萧翾举起酒杯,与殿中人共饮,而后很快站起来,“今夜虽是除夕之夜,该与卿一同守夜而至子时。”
    “只是我实在已觉疲惫,精力不似少年,便还是先行散去吧。”
    观若一早便发觉了萧翾今日的神情不对,她能坐到此刻,或许已经是极限了。
    她站起来,殿中众人自然也不敢再坐着,一同举起了杯中酒。
    除夕一过,很快便是春日,算是提前共祝春朝。
    观若不知道萧鹇与萧鹮如何想,总归她也已觉疲倦,想要早些回绮年殿中去了。
    不知袁音弗是否还在等她。
    只是事与愿违,萧翾很快又道:“阿若,你随我来。”
    长生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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