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鹇尚好,萧鹮的脸色却很快便不好看了。
    她既看不起歌姬舞姬,想必更看不起萧翾枕畔之人。
    而在她与萧鹇眼中,观若已经将这两重身份集齐,是更卑贱之人。
    萧翾不与她们共度佳节,反而要与她一起,萧鹮涉世未深,也许已经引为奇耻大辱。
    待要说什么,却很快为萧鹇瞪了一眼。她看来还算听姐姐的话,因此再没有多言。
    殿中诸人都做出恭敬的姿态来,目送萧翾离开。
    观若虽不知道萧翾寻她有何事,心中亦非十分情愿,也只好跟在凌波身旁,同萧翾一起先出了殿。
    早有车辇停在殿外,萧翾上了车,淡淡吩咐了一句:“阿若跟来。”
    可这毕竟是萧翾的车架,与其他不同,且车上只有她与萧翾,她心里有些发怵。
    于是她道:“今夜无风无雪,我跟在大人车架一旁便好。”
    萧翾已然在车辇上坐定,闻言掀开了车帘,“我又不是帝王,你也不再是妃子,何必牢记却辇之德?”
    却辇之德,说的是汉成帝时班婕妤的故事。
    成帝要与班婕妤同车出游,班婕妤却说圣明君主身边该是贤良臣子,而非姬妾,因此不肯与成帝同车。
    萧翾如此说,观若只能上了她的车架,在她身旁坐下。
    车辇缓缓起步,朝着昭阳殿走。
    车内再如何宽敞,也总是宽敞不过长生殿,昭阳殿。
    萧翾看出观若的紧张,语气平缓,“若非要将我比作圣明君主,那阿若你也会是贤良之臣,倒是不必如此恐慌。”
    观若点了点头,“大人可比圣明君主,我却不过是个普通人,不敢自比忠臣良相,是大人谬赞了。”
    萧翾轻啜了一口茶,胸中不快稍减,“这世间忠直耿介之臣不少,却无一人是女子。”
    “待我成为君王,我便要在女子之中遴选。”
    “我就是要弄清楚,究竟是世间女子一个个都是无能之辈,还是都被男子压迫,无出头之日。”
    便是世俗约束,礼教压迫,千百年历史,也并非没有留下女子的美名。
    之所以这样少,不过就是因为机会太少太少罢了。
    观若知道萧翾心中自然也有她的答案,她们的答案是一样的。
    “便以方才‘却辇之德’这个典故来说。成帝宠幸飞燕合德,沉湎酒色,荒于政事,任由外戚专政,以致国家动乱。”
    “而深宫之中的婕妤班氏却能深明大义,以此来劝诫君王重朝廷之中的贤良之臣,光是这一点,便是小女子强出坐拥四海的君王许多了。”
    观若同萧翾行了礼,“终有一日,世间万千有才华的女子不再为世俗规矩所约束,可以坦然立于庙堂之上,我先替她们多谢大人。”
    若萧翾成为帝王,她相信她一定会做到的。
    萧翾轻轻按住了观若的手,“还是未来未定之事,不必此时便谢我。”
    “可阿若,你心中便仍然没有这样的意气么?”
    观若一时间难以回答,前世今生,她都不是什么胸有大志之人,只想着平安度日,贫贱亦无妨。
    虽然上一次为萧翾的话所激励,又过了半个多月安闲的日子,便将一切雄心都忘记了。
    可是难道她就真的要这样碌碌一生,为命运的浪潮所卷,而非立于潮头,如萧翾一般,让众多的世人,众多的世事都听凭她的意志么?
    她一想到这些,最先冒出来的想法便是“凭什么?”
    她凭什么做到这些,又凭什么是她?她没有信心,不相信自己能做到。
    车辇一路朝着昭阳殿走,此刻已经停了下来,萧翾抬起眼望了她一眼。
    “你不必着急回答我,我们或许还要一起度过一段很长的时间。”
    若是她想,她是可以改变她的。只是她也优柔寡断起来,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任何事但凡牵扯上情感,便会顷刻之间麻烦数倍。
    观若和萧翾在车辇之中略等了一会儿,等到昭阳殿中各处都渐次亮起了烛光,才从车辇之中下来。
    萧翾走在最前,观若同她的侍女跟在她身后。一群人鸦雀无声,亦不曾带动帷幔。
    待走到内殿之前,萧翾停下了脚步,“凌波,你去取一坛金风酿和一坛玉露酒送来。”
    而后又道:“只阿若随我进来。”
    身后的侍女无声地退了下去,萧翾推开了内殿的门。
    四周都是白色的帷幔,在夜色之中,昏暗的烛光之下看来,越发令人觉得心中悲戚。
    可今夜明明该是最为快乐的日子,即将要送走旧年了。
    新年伊始,想要做什么,都是会有机会的。
    萧翾在一旁的长榻上躺下来,仍旧令观若如那一日一般坐在她身旁。
    凌波很快取了酒,并两只金樽过来。又搬了紫檀木几,将酒放在了木几上。
    她挥了挥手,凌波轻移莲步,很快退了出去,而后萧翾摘了酒坛上的红盖,亲自为观若满上了酒。
    “今夜不过是两个伤心失意之人,不分尊卑,也不分你我。畅所欲言,待到明日,便将一切通通忘掉。”
    观若倒是可以同意萧翾的提议,只是,“大人是知道我的,醉酒之后胡言乱语倒算不得什么。”
    “只是怕长醉不醒,也辜负了大人愿意同我谈天,这难得的机会。”
    萧翾将一坛酒推到了观若面前。
    “这是金风酿,以木樨花与江米酒为底,掺了许多水,不易醉人,便是孩童亦是可以饮的。”
    “我的阿鹞小时便常常喝这种酒陪我。”
    这还是观若第一次见到萧翾主动提起她的长女萧鹞。
    既是长女,总有一段其他女儿都不在身边,独属于她们的时光。
    其中的情意,也并非是后来之人所能赶超的。
    “而这玉露酒,一壶可抵七、八壶金风酿,我喝这一壶。”
    “其实酒是好东西,一醉可抵千金。你也应当学会喝酒,便从今夜始。”
    她又添上一句,“你放心,若是你已醉了,我不会怪你,会让人好生将你送回绮年殿中安歇的。”
    萧翾的话说的不错,平生已然事事非,她又何惧一醉醒醒了。
    今夜虽无澄明月色,也不可使金樽空对成双寂寞人影。
    观若举起了酒杯,“今夜除夕,我先敬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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