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已过,西风渐紧,庭树叶纷纷。
    薛郡好像一下子进入了冬天一般,天气猝不及防地便冷了下来。
    午后观若和兰桡百无聊赖,关上窗听北风萧瑟,围在火炉旁烤火。
    这一段时日,梁帝居然都并没有再往永安宫来过。若不是还时常有赏赐送过来,连观若自己都要以为君恩不再了。
    君恩不再,于她未必是坏事,可是也一定不是好事。
    观若好像又过回了她刚刚到达江陵城的时候,每日无所事事,只以书籍为伴。
    她听不见行宫外面的消息,对行宫之内的消息更是不感兴趣,便是能出门,也觉得宫中人的眼神令她厌烦,总是不出去的好。
    在永安宫中所摆放的书籍,也大多都是文嘉皇后所喜的。大多都是诗词歌赋等无关政事,只能陶冶情操,却不足开拓思想的东西。
    所以近来,观若在忙碌的事,便只是循着记忆,将文嘉皇后那本《女则新篇》默写出来。
    同时也在每一段话下面都添了一些自己的注解,另成一书。
    或许将来能有机会发行,她希望每一句话都浅显易懂,让天下市井之中每一个角落,无论何等样出身,是否学文识字的女子,都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不再以男子为她们心中的权威,更多地去关注她们自己。
    当然,她也会添上萧翾对于世间许多事的理解。她是她永远的老师。
    “也不知道大人如今如何了,奴婢和桂棹从夏宅之中出来的时候,根本连过去跪别大人的时间都没有。”
    她们都害怕不能赶上观若的脚步,不能说服她,从此以后便同她分别,再无相见之期。
    而后她们一起从夏宅出来,一路兵荒马乱,在裴俶的府邸之中住过,又住到了行宫里,经历了许久的不适应。
    也是到了如今,她们的生活渐渐稳定下来,才终于能有时间和精力,去为她们所牵念的人担忧了。
    观若午后写了许久的字,自从那一次受过重伤之后,她的身体日渐差下去,一整日手都是冰凉的。
    她伸出手,反复地翻动着,而后道:“上一次裴灵献同我说,他会为我创造条件,让我能听见外面的事的。”
    她从来也没有奢望从梁帝身上获取什么讯息,深宫之中的妃嫔,要想如在萧宅之中一样耳聪目明,便只有走一些歪门邪道。
    “不过他也没有告诉我究竟如何为我创造条件,什么时候才开始。”
    那已经是裴俶临走之前给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她没有机会再问她更多了。
    而他远去的方向,小径蜿蜒之间,月色照亮了斑斑血迹。他似乎是受了伤,不知何故。
    “我又能听见哪些人的消息,是否滞后,都是未知之数。”
    这其中的差别是很大的,听见兰桡提起萧翾,观若的心也不由得有些不安起来。
    “大人……”她只能这样回答兰桡,“如今陇西李氏宗子李玄耀所带领的一直军队,想必已经在向南郡进发了。”
    “萧氏风雨飘摇,便是为了大人一直守护着的南郡百姓,她也不会倒下的。”
    在这行宫之中,她唯一能轻易听见、观察到的消息,便是高熠的军队战胜与否。
    胜则举宫欢庆,败则满宫萧条,连日日过来为她们送膳食的小宫女也垂头丧气的。
    重阳之前的那段日子,兰桡和桂棹在永安宫附近活动,见到的宫人总是喜气洋洋的多一些。
    观若想了片刻,便觉得应当是李述的军队撤离泗水郡,高熠的军队,泗水江氏又重新夺回了泗水的控制权。
    为了这件事,观若还在夜深人静之时听见过几阵歌声,有朝臣进宫,应该也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拍高熠的马屁。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这是古来便有之事。
    而会稽郡在中秋之前已然失守,也是不争的事实。
    若是晏既在那一场战役之中就已经失败了,梁帝在她面前纵然理亏,也就不会是如今这一副一句话都回不上来的样子了。
    她相信晏既一定会来薛郡的,一定会来接她离开这里。
    其实她和兰桡一样,最想要知道的都是萧翾的事。
    “大人从前做事总是十分激进,明明可以在两天之内从容完成的事,她却总是只肯给自己半日。”
    “无论什么事,只要能斩草除根,她也一定不会拖泥带水。”
    观若在心里默默添上一句,“除了与高烨,还有三个女儿有关的事。”
    “刚刚在大人身边做事的时候,其实奴婢和桂棹都是有些害怕的。”
    她低头苦笑了一下,“谁知道,原来大人是早就已经没有时间了。”
    到达薛郡的路途漫长,她花费了许多时间去陪伴珠楼娘子。是珠楼娘子告诉了她她能恢复的如此之快的秘诀,告诉了她“移光”。
    是在透支生命而已。
    “奴婢如今也是真的很害怕,像大人那样骄傲的,目标明确的人,若是这一次不能达成她的目的,闭上眼,该有多遗憾。”
    观若收回了自己的手,她想起了萧翾最后留给她的那句话。
    “也许大人教会我的最后一件事,便是这世间‘遗憾’两个字究竟该怎样写。”
    “不是每一个人所坚持的每一件事,都会有一个还说得过去的结局。”
    “便是那些年华仍在的人,诸如你我,也未必就能在生命终结之前,完成所有你我想要做的事。”
    便如从前她被困于昭台宫中,便如此刻她被困在永安宫里。
    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
    观若从窗外,看见桂棹匆匆而来。她要进内殿,似乎是要告诉她什么事。
    “娘娘,含元殿的薛内侍方才来过,说陛下这几日身体不好,已经不能理事,请您往含元殿去侍疾。”
    很多年以前,前生的时候,薛庆过来请她,往含元殿去侍寝。那时候她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
    而今日,“终于来了。”
    她相信,这就是裴俶给她的那个机会。
    行宫之中,还有什么人,什么地方,能比梁帝,比他含元殿中的案几之上的消息传地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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