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宜走到拐角的地方就没有上前了,她可不想再掺和到里面,惹得郑媛斋更记恨了她,静静地站着听他们说话。
    徐衍敛了敛眼眸,看到不远处的一个素色身影,温声道:“不过今日晚了些,等会子我还要回翰林院一趟,下回有时间我再过去吧。”
    郑媛斋脸上的笑容不由凝滞了一下,但她也是知道的,皇上下令编纂实录,翰林院的几位大儒都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徐太夫人也说徐衍很久没回大兴了,但还是不死心的道:“那我拿过来字帖,让四爷看看吧,我老老实实的写了许久呢,就连姐夫都夸我的字进步了。”
    徐衍淡淡的道:“进步了是好事,你若是想再练习,就去你姐夫那里再拿几本字帖。”
    在长宜的记忆中,徐衍是一个极温和儒雅的人,可偏偏从刚才这句话中,长宜却听出了一丝不耐烦,但声音还是柔和的。
    得了徐衍称赞的郑媛斋又满心欢喜了起来,盈盈笑着道:“那等会子我让丫头拿过来字帖,四爷帮我瞧瞧……”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匆匆走过来的小厮打断,长宜认出是舅父身边的封茗。
    封茗拱手道:“徐大人,老爷让你过去一趟。”
    徐衍点了点头,目光有意掠过拐角处站着的人,见她正望着这里,一副看好戏的悠闲模样,他摩挲着袖子里的手,和沈谨安说:“那我先过去了。”
    “师叔这边请。”沈谨安伸出右手一比,沿着抄手游廊送徐衍出门,一抬头看到站在拐角处的长宜,甚是惊喜,开口叫了一声‘表妹’。
    长宜朝他笑了一下,等到他们走近,长宜屈了屈膝算是行礼,却听徐衍道:“三姑娘,看戏好玩吗?”
    长宜微愣,望着徐衍带着笑意的脸庞,莫名竟有些心虚。可转念一想,她心虚什么呢?她又没做对不起他的事。
    长宜连忙摇了摇头,就算她觉得好玩,那也不能直说不是。
    第6章 徐衍却突然开口说:“你想要,……
    跟在徐衍身后的郑媛斋却脸色铁青,狠狠的瞪了长宜一眼。
    等徐衍走后,郑媛斋冷声和长宜说:“你可不要多想了,四爷可不是你这种人就能妄想的。”
    长宜懒得和她争执,转过身和沈谨安说话,郑媛斋见长宜不搭理她,冷哼了一声,带着丫头婆子去找郑夫人了。
    沈谨安不过比长宜大了三岁,长宜没有兄长,自幼就把沈谨安当成了亲哥哥,两人的关系一向很亲近。
    回到东偏院,沈谨安倒了一盏茶递给长宜,问道:“你认得徐师叔?”
    长宜便把徐家长房搬到柏树胡同和傅家祖宅比邻而居的事情又说了一遍,沈谨安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我说师叔怎的待你这样亲近。”
    长宜并不这样觉得,徐衍待谁一向都很温和。
    沈谨安把从国子监带回来的书放到博古架上,问长宜最近如何,说到傅仲儒去年冬天升了保定府同知的事,最后才问了一嘴:“薛姨娘没有耍什么花招欺负妹妹吧?”
    当初薛细蕊投奔沈氏,后来却成了薛姨娘,这里面的腌拶事沈谨安也是有所耳闻的,后来姑母没了,他一直担心表妹受了欺负。
    长宜笑了笑道:“她哪里能欺负了我,再不济我也顶着个嫡长女的名头,她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这就好。”沈谨安这才放下心来。
    晚上梁氏叫人在花厅摆了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沈褚望着外甥女,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还未出嫁前的沈慈,想到病逝的胞妹,眼中闪烁着泪花,吃过饭把长宜叫去了书房说话。
    他们二人失去的都是至亲,长宜看见舅舅落泪,也忍不住哭了出来,过了好一会长宜才忍住了,沈褚深深地叹了一口,认真的端详着面前的外甥女许久。
    长宜生得和沈氏很像,尤其眉眼,像是和沈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让沈褚不由得想起旧时,父母皆走的早,就留下他和妹妹相依为命,妹妹那时候才不过十一二岁,一边操持府中的家务,还要供他读书,后来他考中进士,族中的婶娘也为妹妹定下和傅家的亲事。
    他曾在国子监见过傅仲儒,觉得此人虽文弱了些,眼界还算宽广,并不是满腹经纶的无能之辈,想着把妹妹托付给此人倒也尚可,谁想成亲不过一年有余,竟出了薛姨娘这档子事。
    薛姨娘是他们沈家的远亲,妹妹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往肚子里咽,若是早知如此,他就是再拖上妹妹几年,也不愿意她嫁给这样一个人。
    好在……好在妹妹还留下一个女孩儿。
    回到正房,沈褚跟梁氏提及长宜的亲事:“你上次说阿慈给长宜相看了一门亲事,可打听过那人家如何?”
    梁氏刚刚卸了妆,冷不丁听丈夫这样一说,愣了一下,缓过神道:“你说的可是保定府程家?”
    “那程大人在保定府任知府也有两年了,膝下就一个公子,现在府学读书。我倒是见过那程夫人,单看说话行事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伶俐人。”梁氏端了一盏茶水递给沈褚,坐下道:“你今儿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沈褚接过茶盅,用茶盖拨了拨浮叶,轻啜道:“我要亲自把把关,不能再把长宜推到火坑里去。”
    梁氏知道这是藏在丈夫心中多年的一根刺,她笑了笑道:“这还不容易,再过几个月就是秋闱了,那程公子比谨安小一岁,听说今年也要下场,到时候你把人请到家里来不就成了。”
    “这倒是个法子。”沈褚听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放下茶盅道:“咱也不能一棵树上吊死,若是那程家不行,岂不误了长宜,还要劳夫人为长宜多相看几个。”
    梁氏膝下无女,本就喜欢这个外甥女,沈慈病逝后,她就更怜惜长宜了,也早有为她打算,只是如今长宜在守制期间,不太好提婚嫁之事。其实她心中早有人选,但这一切还是得看长宜和傅家的意思。
    二日一早,长宜去正房给梁氏请安,在抄手游廊遇到了沈谨安,他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镶边襕袍,腰间系着一块白玉佩,格外显得清俊。
    两人一同进了西次间,梁氏正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和前院的几位管事婆子说话,等他们禀完了事拿了对牌出去,梁氏才得空喝了口茶,想起长宜来了京城有两日了,还没有出去过,和沈谨安说:“你今日若是有空,带你妹妹去长安街逛逛吧。”
    长宜倒是想去护国寺进香,她在家时虔心抄了一百卷佛经,准备供奉到佛前。沈谨安知道长宜有心,出了门吩咐车夫去了护国寺。
    护国寺是皇家寺庙,香火十分旺盛,到了那里的时候,山门已经大开,门口停了不少达官贵人的马车。长宜在大雄宝殿上了香,劳小师傅把她抄写的经文供奉在佛前,捐了五十两的香火钱才从寺庙里出来了。
    沈谨安等在山门前,见时候还早,想到出来之前母亲嘱咐他的,说道:“表妹,不如我们去长街看看,听说那里有个重泽酒楼,做的糖蒸酥酪天下一绝,表妹难得来一趟京城,也去尝尝吧。”
    长宜在家的时候倒是吃过乳酪,味道酸甜,她还挺喜欢吃的,便由着沈谨安拐去了长安街。
    路过棋盘街的时候,沈谨安让马车停了下来,跟长宜说:“这里有一家书肆,经常出一些时事策论,我下去看一看。”
    长宜知道沈谨安要参加今年的秋闱,寒窗苦读多年在此一举,丝毫不敢贻怠,点了点头道:“表哥且去看就是,不必着急回来。”
    沈谨安躬身下了马车,掀开帘子问道:“表妹可有什么要买的?”
    长宜想了想道:“表哥若是看到写得好的字帖,也给我带两本吧。”
    沈谨安这才去了,长宜打开车窗往外看去,见街道两旁的商铺已经大开,茶肆、酒楼、干果铺子……一家挨着一家,门牌楼前面都挂着各色各样的招揽生意的锦旗,沿街还有不少小摊贩在卖力吆喝,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这时候一辆马车缓缓从大明门出来,沿着棋盘街往三官庙的方向过去了,长宜托着脸颊只顾看外面的行人,并没有注意到这辆马车。
    沈谨安想着长宜还在马车上,匆匆买了两本时事策论就回来了,还给长宜买了两本字帖,吩咐车夫驾车去了重泽酒楼。
    重泽酒楼是京城所开的第十二家酒楼,在长安街东南侧,背靠玉河南桥,除了甜点是一绝,还有各样的美食,这会子大堂里已经坐满了人。
    车夫把马车停在重泽酒楼前面,长宜扶着木槿下了马车,大堂的小二搭眼一看就知道他们非一般人家,领着他们去了二楼的雅间。
    长宜这会子还不觉得饿,只要了一碗糖蒸酥酪,坐在窗边瞧楼下的风景,这里的视线极好,可以看得见远处的重楼殿宇,金色的琉璃瓦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沈谨安见长宜好奇,指着近处的一排直房道:“这里就是翰林院。”天下多少学子向往的地方,长宜不由多看了几眼,听沈谨安一一说:“再往西些,就是六部办公的地方,过了千步廊,便是都督府了……”
    他话音未落,却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声音:“……徐兄,虽说你这一去有些时间不能回京,但翰林院的事还得多劳您看着些。”
    再接着便是熟悉的温和低沉的声音:“宣府离京城也不过三五日的路程,若是觉得哪里有不妥之处,你写信便是。”
    长宜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见不远处的屏风后面走过来四五人,其中一人正是昨日在沈府刚见过的徐衍,他今日不同昨日一身士人打扮,身上还穿着常服,腰间束着银撒花带,脸上虽带着淡淡的笑意,却让人觉得淡漠疏离。
    长宜从未见过这样的徐衍,正想着要不要出去打声招呼,沈谨安却已经起身出去了,长宜亦只得跟上去。
    听到动静,徐衍抬眸朝雅间的方向看了一眼,沈谨安上前行了一礼,徐衍朝他点了点头,目光一转落在后面身穿青色素缎圆领衫的长宜身上。
    他这几次见到长宜都见她穿一身素服,听说她的母亲过世了,这倒也难怪。
    长宜屈膝福了福身子,拘谨的站在沈谨安的身后。
    徐衍微微笑道:“你们表兄妹倒是难得出来一次。”
    沈谨安道:“今日不用去国子监,正好空出了时间,便陪表妹出来走走,顺便买两本时事策论,我原想着再过几日去拜见师叔的,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您。”他犹豫了一下道:“师叔这一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还想着让师叔帮忙看看。”
    这一趟只怕要在宣府停留数月,再回来的时候恐怕秋闱都要过了,徐衍顿了片刻道:“你现在手上可带了策论?”
    沈谨安连忙吩咐小厮下楼把刚买的时事策论从马车上拿了过来,递给徐衍,最上面搁着的却是两本小楷字帖,徐衍抬头看了沈谨安一眼。
    沈谨安解释:“这是给表妹买的字帖。”
    坐在徐衍一旁的男子却探过头来看了一眼,笑着道:“这儿就有现成的,你们兄妹俩还买什么字帖,还能比徐兄的字好不成。”
    徐衍就看了看长宜,长宜只得道:“我不过是练着玩儿的,怎能劳烦叔父呢,再说叔父忙碌,怕是也没这个闲空。”
    徐衍却突然开口说:“你想要,我给你写就是了。”
    长宜惊诧的望了徐衍一眼,不知他这句话又是何意,徐衍却已经翻开了字帖下面的策论,认真的看了起来,好似刚才不过是不经意的一说。
    长宜也没有将这句话太放在心上,回府后就接到了从保定寄过来的信,是王升家的给她写的。
    信上说通判王大人的长子生了孩子,薛细蕊非要打开库房备礼,还带了厨房的几个婆子过来,被王升家的带人拦下了,按着旧日的惯例准备了礼品送去。
    长宜早就料到薛细蕊不会老实,并没有多惊讶,把看完的信放了回去。木槿支起了槅扇,长宜难得有兴致,把绣了一半的帕子拿了出来,坐在窗前做了一会针线。
    再过几日就是亲迎的日子,沈府越发忙碌了起来,这两日陆陆续续来了许多送礼金的管事,都是离得远不能赶过来的亲朋好友,梁氏忙的连觉都睡不安稳,长宜便揽过了登记入库的事宜。
    好在族内的伯母婶娘赶了过来,帮着梁氏操持大婚的事宜,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就待亲迎的那一日。
    第7章 廊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身材高大……
    亲迎的前一日林家派了人过来安床,来得正是两位婶娘,还有新娘林氏身边的乳娘丫头。沈林两家也算是故交,长宜跟着梁氏在花厅待客,送走林家的人后长宜正要回厢房,却在抄手游廊被一个面生的小厮叫住。
    那小厮行了一礼,把怀中揣着的字帖双手奉上,木槿接过字帖递给长宜,那小厮道:“这是我们大人叫送过来的。”
    长宜不由皱了皱眉,接过字帖翻开看了一眼,见上面的字迹温润清和,正如写这本字帖的人。
    她还以为徐衍当时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真的叫人把字帖送了过来。长宜望着字迹静默了片刻,问道:“你们大人什么时候走的?”
    小厮回道:“大人和永城侯卯正时分从阜成门出发的,临行前吩咐了小的给姑娘送来这本字帖,还说姑娘要是想练字,随时去他府上去取就是。”
    ……随时去取,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悉了?
    不过以徐衍的接人待物,这倒也算不上什么说得上的事,那郑媛斋不也是临摹的他的字帖吗,人家可能也只是遵守承诺,同她客气客气罢了,她想这么多做什么。
    长宜摇了摇头,同那小厮道:“替我谢过你们家大人,等过些日子大人回来,我再亲自拜谢大人。”
    那小厮拱手告退,长宜回了厢房,净手后坐在窗前小心翻了一遍字帖,抬头望见庭前栽的西府海棠,才发现一树的花都落尽了,枝上的绿叶愈发繁茂起来,夏天就要到了。
    二日一早,天还未亮,长宜就被外面的鞭炮声吵醒了,她带孝在身,没有去前院见客,躲在厢房里做针线,她想亲手给舅舅做两双膝袜。
    长宜找了两块棉布,坐在窗前仔细剪裁,青竺是个喜欢热闹的,长宜见她不住的往外看,便让她去东偏院看看新娘子来了没有,木槿比青竺年岁大些,性子沉稳,长宜也让她去看,木槿却摇摇头说:“这会子人多怪挤的,况且等明儿认亲的时候就见到了,何必急在一时,我还是陪着姑娘吧。”
    长宜见她不想去,没有再说什么,屋子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静悄悄的,听得清丝线穿过棉布的声音。
    日近当午,巷子里传来响乐,越来越近,再接着鞭炮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热闹更甚,长宜抬头跟木槿说:“新娘子来了。”
    木槿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丝线道:“姑娘做了半天的针线了,也去外面站站吧。”
    长宜也觉得眼睛酸胀,扶着木槿去了廊下,这会子天气还不算太热,阳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没来由生出三分的慵懒之意。
    长宜在廊下小站了一会,正要转身回屋,隐隐约约听到抱厦那里传来一阵哭声,这大喜的日子,谁跑到这里来哭?
    长宜心下起疑,带着木槿去了后院,这会子丫头婆子都跑去东偏院看热闹了,偌大的一个后院连个人影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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