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宜这才舒展了眉头,只要不是吃药就好。
    两个丫头抬了炭盆进来,放在地板上, 里头的银骨炭已经烧的通红,帘笼放下来,书房里一会就暖和了起来。
    长宜抬头看到高几上的茶盏,想了想还是问道:“四爷,你觉得纨素如何?”
    徐衍正低头看书,闻言抬了抬眼皮:“纨素是谁?”
    长宜见他连一点反应都没有,还问他纨素是谁,倒好像一点都不认得似的。静默了片刻道:“就是刚才给四爷端茶的那个小丫头。”
    徐衍这才有了些印象:“她怎么了?”他望着长宜一副试探的模样,突然意会到了些,笑着道:“长宜,你在想什么?”
    长宜看到他笑,越发觉得莫名其妙,她很是一本正经的在问他话,这有什么好笑的。况且她能想什么呢,嫁为人妇,她总得考量下通房姨娘的事情。
    不消说父亲和二伯父,就是徐大爷、徐三爷都是有通房姨娘伺候的,赴任在外的徐二爷,临走的时候,徐二太太也是精心的挑了个姨娘放在徐二爷的身边。
    她垂下眼眸,目光落在香几上的熏炉,青烟袅袅,是很清淡的松柏香。她咬了咬唇道:“纨素是二嫂送过来的,人生的俏丽,又会沏茶,比我身边的木槿和青竺做事都要伶俐,我在想把她放在外面是不是委屈了她。”
    “那你想把她放在哪里?”徐衍这下是完全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放下了书,直望着她道。
    长宜看到徐衍脸上还带着笑,眼睛里却是没有了笑意。好像上次从傅府回来的路上,徐衍问他受了委屈的事,她没说实话,他这样就是不悦了。
    她已经试探的这样直白了,徐衍不会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还是在生气她不该这样试探他?
    长宜决定把话说坦白了:“我是想你若是觉得纨素还不错,我就把她留下来……”但这到底不是她心中的实话,长宜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鼓足了勇气道:“我不太喜欢纨素。”
    她不想看着一个和她有几分相似的女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一辈子,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徐衍娶她仅仅是因为她的皮相。
    实则她讨厌极了徐二太太的做法,可人到底是送过来了,又没有犯什么大错,她若是把人送回去,难免会显得她多心,还会闹得妯娌之间不愉快,可若是把人放在院子里,闹心的却是她。
    她是有些忍不下去了。
    徐衍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长宜刚才进书房的时候就想好了,若是徐衍无意,那她就把人送回去。就是和徐二太太闹僵了也没什么,她又不是瞧她的脸色过日子。
    “找个由头把人送回去好了。”长宜又看徐衍的脸色,比刚才好像缓和了些,也不知她哪句话又取悦了他。说道:“我是想和你商量商量,这样不会显得我心胸狭窄吧。”
    她身上穿了一件白底柿蒂纹的缎袄,大红的膝襕花鸟裙,说话的时候素手垂在襕裙上,纤细柔白的手腕上带着玻璃种的翡翠。
    徐衍见她时常带着这个镯子,好像很喜欢的样子,嘴角微微弯了弯:“你是徐四太太,谁敢说你的不是,你不喜欢,赶出去就是了。”
    她总是忘记自己的身份,让他一再的提醒。
    长宜却觉得还是得找个理由,她倒是想到一个法子,身子往前倾了倾,说道:“这事还得你来才更奏效……”
    徐衍听完却不由皱了皱眉:“所以……你是想让我施以美人计?”
    长宜点头:“这样二嫂也不好说什么。”
    徐衍见她眼巴巴的望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过这还是他的小妻子头一次求他,道:“你既说了,我岂有不应的。”
    长宜得了话,心情就舒畅了些,笑着道:“茶水放久了,我再给你沏一壶新茶来。”
    徐衍没来得及拦住她,看着她出去,过了一会,又看着她端着茶盘进来。
    长宜亲自端了一盏茶递给徐衍,徐衍摸她的手指尖有些冰凉,握在手里暖了一会,道:“你陪我看会书吧。”
    长宜就让姚嬷嬷把往年的账册搬到了书房里,她才刚接手徐衍名下的产业,发现通州的酒楼一年的进项竟有上万两银子,去掉成本和租金,也有大几千两。
    还有笔墨铺子,田庄果园……
    长宜拨着算盘不禁惊叹,徐衍读书上是一把好手,生意场上也不惶相让。
    她手底下的铺子和田庄,一年下来也不过几百两,长宜瞬间感觉到了差距。
    下午黄夫人来了府上,徐太夫人叫了长宜过去清心堂说话。大太太和二太太都在,郑兰斋病倒了自然是没来的,二太太正在和徐太夫人说去夏家纳吉的事,前几日徐二太太去了夏府听戏,回来就去了隆福寺合了徐珵和夏若娴的八字。
    纳吉就是将卜婚的吉兆告知女家,男方要执雁前去。
    徐太夫人问二太太媒人准备请谁,徐二太太是早就有打算的,回道:“前几日去隆福寺遇到了宋太傅的夫人,她听闻咱们和夏家的亲事,自告奋勇要做这个媒人,儿媳也不好回绝,就应了下来。”
    宋家与二太太的娘家交好,宋太傅又是帝师,三朝元老,京城文官人家中当属宋家的门楣最高,徐太夫人见二太太已经定了下来,就没再说什么:“你是珵哥儿的母亲,自是想的比旁人更周到些,宋太太也是个好说话的,你下个帖子把人家请到家里来坐坐才是。”
    徐二太太应是。
    小丫头端了盘蜜桔进来,是福建那边运送过来的,徐太夫人招呼黄夫人吃蜜桔,又抓了几个给长宜。
    姚嬷嬷匆匆进来,附在长宜耳旁说了两句,长宜却是一惊,徐太夫人就问:“出了什么事?”
    长宜没想到徐衍这么快就把事办了,不过也好,早把人送走她心中也好受些。正好二太太在这里,长宜站起身道:“一个毛毛躁躁的小丫头,沏的茶水太烫,差点烫着了四爷,儿媳得回去一趟。”
    徐太夫人一听,蹙了蹙眉,连忙道:“那你快去看看吧。”
    长宜应诺,带着姚嬷嬷回了猗园,纨素跪在院子里,万春正带着人清扫打碎的茶盏,看到长宜过来,连忙躬身请安。他还从未见过四爷发过这么大的火,说道:“夫人,四爷生了大气,让纨素跪上四个时辰呢。”
    进书房前,长宜又回头看了一眼纨素纤弱的身影,徐衍坐在书案前面正在写字,看到长宜进来,放下了笔道:“夫人交代的事,我可是办妥了。”
    倒像是在邀功一般。
    长宜低下头一笑,好端端的正四品少詹事,如今竟帮着她作戏,一想还觉得怪好玩的。不过她只是让他挑个错罢了,没想到还把人罚跪了。
    如此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儿,跪上四个时辰,膝盖都要青紫了。
    傍晚时分,长宜才让青竺把纨素叫到了随安堂。
    纨素跪在地上道:“求夫人饶恕,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长宜慢悠悠喝了口茶水,低眸看了一眼纨素,柔柔弱弱的模样,一想到徐二太太把她送来的意图,长宜当真生不起来半点的怜惜。
    “你是二太太送过来的人,身为二等的丫头,你也不该犯这个错。”长宜放下茶盏,叹了一口道:“四爷发了好大的脾气,我也护不住你了……我想了想,你到底是二太太那边过来的,不如还是回那边去吧。”
    纨素却嘤嘤的哭了起来。她刚进府的时候,□□的嬷嬷说她生的有几分像四太太,还说四爷看上四太太是因着皮相,她曾在园子里见过四老爷一次,当时就动了心思,想着凭自个的样貌说不定能做个姨娘,还是使了银子才被送到了猗园。
    可四老爷却不常在家,身边又都是小厮伺候,她被放在外头,也见不着四老爷几面,后来好不容易和四老爷搭上了话,四老爷却全然对她无意。她想着多在四老爷面前露露脸才是,盯着没人的时候才敢进书房。
    一开始四老爷倒也没说什么,谁料今日……四老爷嫌她沏的茶水太烫,把茶盏都摔在了地上,还让她罚跪。
    二太太管家严厉,她犯了这样的错,即使回到二太太那里,只怕二太太也会嫌她做事不妥当,让她去和那些粗使的婆子去浣洗衣服。
    若是能留在猗园,就算是被罚去清扫院子,那也是日日能见到四老爷的。
    纨素不停的磕头道:“求夫人让奴婢留下来,奴婢以后一定不会再犯这种错了。”
    长宜怎会让她在猗园留下,让姚嬷嬷带着纨素去一趟二太太那里。
    第51章 握住了她的手。
    第二天一早, 长宜送走了徐衍,去了清心堂给徐太夫人请安。刚坐下没多久,徐二太太也过来了, 看到长宜脸色微微一僵,片刻间就恢复了神色, 笑着道:“四弟妹来的倒早。”
    长宜笑了一下,徐太夫人却先接过了话:“你四弟上早朝, 她也要跟着早起, 来的比你们早也是正常的。”又转过头和长宜说:“你以后不必这么辛苦, 回去睡个回笼觉再来母亲这里也不迟。”
    一般嫁了人, 婆母都会趁机给儿媳立规矩, 徐太夫人在后宅操持了大半辈子,活得通透明白, 哪个做婆母的不是从儿媳先做起的,她当然知道做媳妇的难处, 向来不插手儿子房中的事情,能过得去的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二太太就道:“母亲还是疼四弟妹, 什么时候四弟妹有了身子, 母亲才高兴呢。”
    长宜抬眸看向二太太,微微抿了抿嘴唇。她身上还来着月事,二太太却说这话……
    徐太夫人笑呵呵的看向长宜:“你二嫂这话说的没错, 你和老四年轻, 得再加把劲儿。”
    长宜满面通红, 不知该说什么好。
    小丫头挑着帘子进来,说大太太和三太太过来了,徐三爷外室的事还没过去两天,郑兰斋还在病中, 脸色苍白,徐太夫人拉着她过去说话,又让崔嬷嬷从库房里拿了一支五十年的人参给她带走。
    徐太夫人还要礼佛,说了一会子话就让她们回去了。长宜从清心堂出来,走到穿堂前面二太太却出声叫住了她:“四弟妹,你不介意我去你那里喝杯茶吧。”看样子是有话要和她说。
    长宜笑着道:“二嫂能来,猗园才是蓬荜生辉呢。”
    二太太见长宜神色自若,目光微闪,她竟不知傅家的这个小丫头这般能沉得住气。昨日姚嬷嬷把人送到宁禧堂,她才知道下午的时候烫到徐四爷的丫头竟然是纨素。
    纨素能被提为二等丫头,绝不是毛毛躁躁没有分寸的,偏又是她,送过来的时候二太太就知道这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傅长宜说动了徐衍来做这件事,男人们不都是一味好色的吗,徐衍看到纨素难道半点心思都没动。
    既把人送了回去,长宜就不会再去想得不得罪二太太的事,况且这事是二太太挑的头,她和徐衍才是新婚,她就急慌慌的塞个人进来,搁谁那里能不闹心。
    两人各怀心思的进了随安堂,长宜吩咐青竺沏一壶热茶送进来。暖阁里笼了炭火,炕几上还摆着笸筐,二太太看到绣了一半的护膝,拿起来仔细看了一番,笑着和长宜说:“以前母亲说你的绣活极好,如今看果然是如此,这竹叶纹绣的好。”
    昨日夜里长宜想到有些日子没有做绣活了,让丫头把她的笸筐取了出来,她想着徐衍每日要早起上早朝,准备给他绣一副护膝,才刚裁了布,绣了片竹叶。
    徐衍从书房回来,见她还在暖阁里做针线,不由分说把她抱到了床上,针线也没来得及收……
    长宜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木槿,木槿上前把笸筐收了。长宜笑笑道:“那是母亲谬赞了。”
    “四弟妹谦虚。”二太太坐在炕上,蹙了蹙眉,叹口气道:“姝姐儿那丫头眼瞧着就要及笄了,绣活却做的不怎么好,都怪我当初宠坏了她,现在才知道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以后到了婆家可怎么好。”
    长宜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道:“姝姐儿聪慧可爱,旁人喜欢还来不及呢,怎会对她不好,二嫂应是多虑了。”
    二太太看了长宜一眼,她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傅长宜是个会打太极的人,说话滴水不漏,看来她当真是小觑了她。
    她这才把话扯到纨素的身上:“……她若犯了错,四弟妹罚了她就是,这丫头行事这般不利落,也是我当初的疏忽,给四弟妹添了麻烦。”话音一转,面带愧色的道:“可烫着四叔哪里了,若真是烫伤了,那真是我的罪过了。”
    青竺端了茶水进来,长宜抿了一小口道:“这也不是二嫂的过错,纨素那丫头到底没在四爷身边伺候过,茶温没把握好,倒也不是多烫的茶水。”
    二太太拍了拍心口窝说:“没烫着我就放心了,不过我这还是头一次听说四叔发脾气……”
    她是知道徐衍的修养的,向来待人温文儒雅,还从来没见过他对下面的人这般的苛刻过……让人在院子里跪了四个时辰。
    长宜面露难色,叹道:“二嫂也是知道的,四爷这阵子又要在内阁值班,翰林院修书的事情也得他过目,忙得焦头烂额的,往常都是万春在身边伺候。”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道:“纨素也是行事不妥当,书房重地……本来就不该她进去的,不然我还能在四爷跟前替她遮掩一下。”
    这就是说她逾矩了。二太太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丫头行事不知规矩,那就是大忌。纨素是从她院子里出来的丫头。
    二太太‘啪’的一下重重放下茶盏,气愤的道:“四弟妹不说,我还不知道竟有此事,还亏的是从我手下□□出去的丫头,竟这般行事不规矩,我回去定处置了她。”
    长宜垂了垂眸,没有说话。
    二太太便拉住长宜的手,又赔笑道:“回头我再挑个懂话的丫头送过来给四弟妹赔礼道歉,还望四弟妹可不要因此怪罪了二嫂才是。”
    长宜并不很喜欢二太太这般的做派,但两人是妯娌,也不好真撕破了脸,到时候为难的还是四爷和徐二爷,长宜还记得徐衍说过,他小的时候还是二爷带他开蒙的,两人亦兄亦父。
    长宜淡淡的道:“二嫂这些日子要忙侄儿的事,丫头的事就先不劳烦二嫂了,四爷也说了,这猗园上上下下,总不能一直让二嫂操心,也该让我自个历练历练。”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徐二太太自是不好再说什么,点头道:“我管家也有些年头了,虽说行事笨拙了些,吃过不少亏,好歹是长了点记性,你打理院子有哪里不懂的,回头问我就是。”
    日头正高,长宜留二太太在猗园用过午饭再走,二太太以事多推辞了,长宜亲自送她出了月洞门,方才回了暖阁。
    二太太回了宁禧堂,立刻叫底下的婆子把纨素绑了,打了二十大板,纨素那娇弱的身体板怎能撑住,听说打完人就吐了血,二太太让人扔到了后院的柴房,找了牙婆发卖了出去。
    和纨素一块进来的朱纱听说后吓得脸都惨白了,在外面求见长宜。
    长宜叫姚嬷嬷把她带到东次间,朱纱一见到长宜就跪了下去:“求太太放婢子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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