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了吗?我怎么不觉得。”她忽然拼命仰起头,以防泪珠从眼眶中滚落。“我没变,只是突然知道了一些事情,所以清醒了。”

    “自小到大,我都活得太天真了。大哥怎么死的?就因为他不甘心萧家就这样没落,所以才会死于‘意外’!二哥胆小老成,三哥和我那时又都小,这才容下了。你且瞧着吧,虽我进宫了这一趟,但三年之内,直等这十一名女孩子都已诞育儿女,我依然会待字闺中。再不会有好人家肯娶我们萧家的女人。”

    叶檀被她的话吓得“扑通”一声跪倒,一边捂着自己的嘴,一边拼命摇头,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呵,这样你就怕了?还有别的呢。至少我做的事,能对得起家。不像他们,为了一点点荣华富贵,只肯缩着头做人。没人救三哥,我来救;没人为他讨公道,我来讨!即便我是女子又如何?有些事情,男子未必做得到,但我却可以。”

    比如她在揽月宫中利用唐妙懿的愧疚之心,郑端琳的嫉妒之心,宫人的贪财之心等。

    “凭什么我们萧家就只能任人宰割?”

    她要做的就是利用所有人,所有的外力,激起唐妙懿的斗志,让她努力寻求强大的依靠和帮助。因为只有强者才能达成她的愿望。

    还有那个人,他果然并非池中之物。单单是今夜的表演,便可为他争取一次难得的机会。起初唐妙懿选中他为突破口来救人,她还曾一度怀疑她不肯用心。没想到,唐妙懿却比她有眼光。

    而她一早看中的三皇子,如今看来,却掣肘太多,未必能随心所欲。

    她虽不喜欢唐妙懿,却也谈不上恨,但为了救三哥,利用她也是逼不得已。当初唐家多少宗女不要,非要选她一个外姓人入宫,想必是经过了一番周全的考虑。只是此等有尤物也许能打动二皇子的心,但他既然已得了人,还会费力去占她的心吗?

    她拭目以待。

    今夜注定十分漫长,皇宫内灯火通明,羽林军通宵巡查看守,到处搜检可疑之人。

    夏公公在门口站得腿都麻了也不见皇帝出来,正着急间,只听得殿内传来一阵大笑之声,正纳闷间,只听得内里召唤,忙推门入内,只见皇帝和二皇子父子俩言笑晏晏,相谈甚欢,皇帝说到正开心处便哈哈大笑起来。

    夏公公心中纳罕,皇帝很少同皇子们这般亲近谈笑,更像严父和帝王多一些。今夜和二皇子在一起,反而像年轻了十岁一般。

    看来这位在宫中透明了多年的皇子也要复宠了。

    “小夏子,”皇帝吩咐道:“你明天一早传内阁拟朕的旨意,将一等将军唐继宗的次女许配二皇子为正妃,此女端淑嘉慧等,随他们怎么写,写好了就连同其余赐婚旨意一同发去各府。”

    华珣闻得此言,心头一块大石方才落地。

    夏公公应诺,待要离去之时,只听二皇子轻咳一声,道:“恕儿臣还有一事想说,请父皇收回将尤氏许为儿臣侧妃的旨意。儿臣身体尚未康复,并没有多余的精力顾全两位王妃,只得辜负父皇的美意。且此二女皆为重臣之女,不宜同嫁一人,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皇帝思量片刻,道:“只是朕已经允了尤家,要将他家的女儿许给高门之后。如今却要反悔?”

    “父皇明鉴,宗室子弟中便有许多年少有为,却又尚未娶妻者。或高门显赫之家,未成亲的青年才俊也颇多。其余下嫁的公主、郡主诞下世子的亦不在少数,这些都属高门,身份高贵,与尤家也是门当户对。”

    皇帝迟疑道:“朕还要再想想。”

    华珣看了夏公公一眼,道:“请公公稍做回避,我有话同父皇说。”

    他郑重爬起,伏跪在床上道:“请父皇趁此机会,开释萧明钰。”

    夏公公此时已退了出去,并为听见这对父子是如何相谈的。只是皇帝出来后一脸的若有所思,还将羽林军统领并宗人府人等传唤到御书房密谈。等人都散去,已近四更天,天光微蒙,混乱了一夜的皇宫才刚刚有了一丝淡淡的睡意。

    昨夜喝完药,因为时候太晚,内宫已落钥,沈贵妃传来了旨意,让妙懿同许夫人母女就宿在宫中。

    妙懿只打了个盹就再也睡不着了。外面巡夜的羽林军已离开多时,隆隆的脚步声消失在了夜色中,为混乱的一夜划下了尾声。

    皇宫永远那样令人不安,仿佛是潜伏在茫茫混沌间的巨大怪兽,不知何时便忽然发作,突然就吞噬了一切。皇帝也罢,后妃也罢,大臣也罢,究竟谁才能真正降服这头巨兽,让它从蠢蠢欲动中安定下来?又或者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能做到。

    她不知在桌边坐了多久,直到青白色的光从窗纸透入内室之中。许夫人早已在床上睡熟,发出轻微的鼾声。她只觉得发闷,想出去走走。

    鸟鸣伴着熹微的晨光,薄雾笼着阵阵寒凉沾在她身上,初时的冷浸过后,她不再觉得寒冷,反而精神一振。

    殿门已开,洒扫的宫人进进出出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妙懿拾级上了玉阶,出了殿门,在殿前夹道中散步,偶有经过的宫人扫她一眼,又匆匆赶着上差,没有人有空闲去留意她的做什么。

    她昨夜被留宿的殿阁名唤安珍殿,就坐落在御花园一侧。晨曦中的花园幽静而安详,缀了珍珠的玉色绣鞋踏在草地上,淡淡沾染了一层露水。她身上玫瑰红绣金镶边的裙裾轻轻擦过绒绿的青草和零星浅黄色的小朵野花,留下淡淡青痕。

    随着天光逐渐转亮,金色的阳光透过氤氲雾气洒在她四周大朵的月季,玫瑰,芍药,蔷薇之上,花色渐渐从霜冻般的玫瑰紫色转为深红,殷红,朱红……飘渺的薄雾随着花色的逐渐变浓而缓缓升腾,细微的水汽一点一点在阳光中消失,融入在晨风中。不远处的树木渐渐露出翠色,一个高大的身影就这样踏雾而来,由远及近,越来越近。终于,阳光拨开了最后一丝阴霾,展露出了炫目的光彩,清晰的将那张如玉雕成的面孔展露在人前。

    龙章凤姿,天人之表。郎艳独绝,风姿无双。

    妙懿却对那张脸没有丝毫欣赏的意思,她似被火烫了一下,转身欲走。

    “见了本宫,难道不用见礼吗?”

    连语调也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

    妙懿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某些人,当真是越怕越见。

    华玦双目微眯,望着独立于花丛中的少女,阳光从她身上流过,遍园的红花托着她的裙摆,她微抿着粉唇,语言无法描述的迷离水眸中含着浅淡的疏离和惶惑,仿佛凌波盛开的水仙,惊鸿一瞥便再也挥之不去。

    有些女人天生便这般可恶,将人勾引得罢不能,却连一个温柔的眼神都吝惜施予。

    他在袖内攥紧了手指。

    妙懿顺从的行了礼,“三殿下若无事,臣女便先告退了。臣女的母亲正在得等着臣女。”

    “先是王端平,然后是二皇兄,本宫越来越对你刮目相看了,你还真是有些手段。”

    他背着手,缓缓走近了打量她。

    妙懿感觉有股温热的呼吸划过她的面颊,不由暗暗退后几步,顺势福了一礼:“臣女性情倔犟,素来不善逢迎贵人。既然给殿下留下这般印象,那着实是失礼了,臣女也以为此为憾。”

    “你就没有什么要分辨的吗?”

    妙懿微微摇头,“殿下怎样误会臣女全无所谓,只是殿下口中的其他人都是正人君子,这一点还请殿下不要误会。”

    华玦面色微沉:“你都不为自己辩解?”

    他盯了她一会,忽然点头,缓缓从她面前踱开:“好,好,既然你无意,也好。”

    他蓦然转身,直直的望向她,“从前本宫确有思虑不周之处,今日本宫便再问你一次,你可愿嫁于本宫?”

    妙懿也直起了身子,轻声问:“那么殿下许臣女什么位份?”

    “本宫暂时只能许你侧妃之位,待他日若有幸可承袭大统,你与牡丹谁先诞育皇子,谁便是皇后。”

    世间女子莫不对名位趋之若鹜,他不信有人会傻到拒绝后位。那是连她母妃费尽毕生心血也未曾达到的高度。

    妙懿唇角轻勾,露出一丝淡若流云,却瑰丽无比的微笑。华玦的目光在她脸上久久流连,直到见她轻启朱唇,吐出几个字来。

    “殿下,您可知臣女最想要的是什么?您可愿为臣女达成心愿?”

    “你说。”他似被蛊惑一般,脱口而出。“但凡你想的,但凡我能给的。”

    “那么,若是臣女想要您舍弃这唾手可得的江山帝位,只陪在臣女身边呢?”

    “你胆子不小。”

    这样的言语倘若被人听见,他们二人便少不了谋逆之罪的嫌疑。

    “那么殿下明知沈家是容不得臣女的,又何必出言相诱?”

    眼看着华玦神情微变,妙懿心知是戳中了他的心事。

    “只要你答应本宫,后位是不过早晚之事。”

    话已至此,便是他所能吐露的极限。妙懿并未动容,只是有些可怜沈牡丹。

    “那么,你可愿意?”

    将花中之王贬落神台,取而代之,那将是何等滋味?

    你可愿尝试一番?

    ☆、第109章

    你可愿尝试一番?

    那声音带着无限的蛊惑味道,引人蠢蠢欲动,少有人能抵抗住此等诱惑。

    清晨的阳光带着清新的晨雾弥漫在宫廷的花园中,面前是整座帝国最有希望问鼎帝位的皇子,此刻他向她伸出手,递出真正的梧桐枝——栖在上面便可成为真凤。答案已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她。

    “若你愿意,本宫现在便带你去父皇的寝宫,接下来的一切全都由本宫来说,你只需点一下头便是。现在赐婚的旨意尚未发出,这是最后的机会。”

    华玦目光不离的盯着她的神色看:“二皇兄是什么样的人,你恐怕并不清楚。我于他兄弟多年,虽不十分了解,但他也并非如表面所看到的那般与世无争。”他想到母妃刚告诉他的消息,略微一顿,“过后还会有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传出,你听了不要惊讶。但我想说的是,那个位置的敌人虽多,但论起最终问鼎之人,绝对只有我。”

    他敢如此说,便是有这样的自信和实力。

    说到这里,他又稍微停顿了一下,“其实,我也并非是世人所见的模样。”

    哪一个真正的你,哪一个是真正我,有时连自己也难以分辨。

    妙懿缓缓摇了摇头,道:“这些都并非是臣女所求之事,殿下不必再言。”

    此刻,她只想快些离开。

    华玦深深凝视着她,“这么说来,你就是拒绝了?”

    妙懿点了点头。

    华玦顿时炸了,气急败坏的指着她道:“你,你竟然连迟疑一下都不肯,就点头了?”

    妙懿有些被他的气势吓到,稍微瑟缩了一下,悄悄后退了半步。

    “你现在开始害怕不成?刚才你怎么那么镇定,那么有勇气,而且还会讲条件!”

    见她闪躲的模样,华玦激动的走来走去,就像一头发怒的猛兽。

    “你——”也许是因为太过生气,他只是用手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丫头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吗?怎么到他这里就欲近不得了呢!想他平时多少世家少女排着队祈求他施舍一个眼神,更是主动让摸小手,不摸的话还要掉几滴金豆子。

    再看看她!

    恨铁不成钢。

    “真想挖出你的心来瞧瞧,是不是和旁人没长在同一边。”

    妙懿也是听得一头火,明明没她什么事,为什么要她一大早听这些有的没的废话?还有,莫非他将往日各种简间接害她受尽非议,排挤,冷言冷语;甚至调戏她,害她落水,总之吃尽苦头的事情瞬间忘光了,全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好比狠狠打了人一巴掌,把对方牙齿全都打掉了,然后还问:“我送你一包甜枣你吃不吃?”

    于是她反呛道:“也许臣女没长心,但长了脑子!没准我认为二殿下更得圣心,所以明面上找借口拒绝了三殿下,然后投奔二殿下而去。等今后麻雀变了凤凰,世人乃至后世都会赞我有,眼,光!”

    ——甜枣还是你自己留着吃吧!

    ……

    出宫的马车在大路上不急不缓的行驶着,唐贤毅骑着匹黑马走在最前头,时不时的扭头看看身后的马车。车棚四周的五彩缨络随着马车的颠簸左摇右摆的晃动,车里坐着的那位美人如今已成了他的二妹。

    他还记得那年在枫树下初见她时的模样,当时他想:“也许将来有一日,可以每日都能见到她。”

    现在,这个念头用另一种方式实现了。

    他扭回头去,努力将晃动的缨络从脑海中丢开。

    许夫人在看自己养女第三眼的时候,只见她扭过头来,微笑着问:“夫人有何事吩咐?”

    许夫人看着眼前这张艳若朝华的面孔,想到自己容貌被毁的亲生女儿,她那苦命的女儿,将来可怎么办呢?

    “早上你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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